第二十章 解救“书质”

  在咪咪升初三前的暑假，她又去了那个游泳场，但是今非昔比。小卖部已被个人承包，并且搞得有声有色，都快成了百货商店，货品应有尽有。除了各种吃喝、泳衣泳裤，还有毛巾、香皂、洗头膏。没错，那个时候，有人去游泳场真的是为了洗澡，因为有淋浴。咪咪怅然若失地走了。

  咪咪白天去叶家看书，有时天不太热，她会背上零露送她的画夹去小河边画画。她现在长高了一些，总不自觉地模仿少女时期零露的打扮，戴一顶系着丝带的草帽，脚穿白球鞋，画夹斜背在肩上，唯一的不同是她从不穿裙子。

  在咪咪的心底，永远铭刻着初遇零露的样子。少女时期的叶零露定格在一个明媚的夏天，头戴一顶系着紫色丝带的草帽，两条齐肩的麻花辫松松地绾着，一条宽松的米色连衣裙，只在腰间随意地系着一条同色布带，白袜白鞋，清秀干净，飘逸脱尘。后来，咪咪看了梁家辉主演的电影《情人》，当那个法国少女出场时，咪咪不禁在心里惊呼，这不是姐姐吗！她全程都盯着女主角，看她或站或躺、穿衣脱衣，心潮澎湃。

  叶零露脸庞略窄，五官立体，眼睛不大，瞳孔是比常人略浅的琥珀色，整体有一种异域混血的清冷感。这样的相貌在那个时代谈不上漂亮，可却是咪咪心里美女的审美模板。她一次次地在内心描摹着零露的五官、眼睛。她在小河边画的所有风景写生中，都会有个戴草帽、穿长裙的少女。

  工作后的零露，不再是麻花辫。但她没有像同龄人那样烫发，仍是直发、中分、长度刚到肩膀，两侧在耳朵上方用黑色发卡向上【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⒐⒐⒍⒐xs.com】提起卡住。露出清秀的下颌骨，整体感觉英姿飒爽。咪咪很好奇姐姐工作时的模样，为此她在暑假时，曾好多次偷偷跑到零露的医院。零露在心内科，她混迹在一堆候诊的人群中，偷偷往诊室里看。工作中的姐姐认真专注，穿着整洁熨帖的白大褂，真的像是白衣天使。咪咪想起一部小时候看过的电影《人到中年》，身穿白大褂的姐姐简直就是年轻版的陆文婷。

  咪咪曾问过零露，从小学画画的她为什么要考医学院，零露只是淡淡地回答，学医是爸爸的遗愿。从画家姐姐到白衣天使，咪咪默默地、远远地凝视着叶零露，觉得姐姐的身上集合了人间的一切美好。

  咪咪几乎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叶零露身上，以至于她在就读了两年多的中学班级里，居然一个朋友也没有。可能是重点中学的学习压力过大，咪咪感觉周围的同学们都在不要命的学习，仅有的一点业余时间也都花在了补习老师的课上。

  像咪咪这样把暑假用来看书画画的简直就是个异类，好在赵雅静倒还轻松，于是咪咪在假期邀请赵雅静来家玩。咪咪带她去小河边写生画画，可赵雅静没那个耐心，去了一次就说没意思再也不肯去。

  咪咪只好陪赵雅静玩，赵雅静玩得内容很单一，就是逛街。逛完百货商场逛副食品店，逛完副食品店，逛菜市场，实在没地方逛了，就在街上瞎溜达看人摆地摊卖东西。咪咪心里叫苦，觉得这比她以前偷偷住小南屋天黑前在街上瞎晃还要无聊，所以后来赵雅静再约她玩，她死活都不去了。还是写信联系吧，写信好啊，可以隐藏起不愉快的情绪，修饰一番再去表达，友谊能够保持的长久。

  牛牛开学即将高三，他把暑假都用来学习。咪咪不可能把全部时间用作学习，也不敢在家打扰哥哥，她就跑到叶家去翻书柜。暑假里她翻到一本宝贝，是邓散木的《篆刻学》。全书都用毛笔小楷写就，工整而娟秀，还配有手绘插图，是叶母的藏书，她说当初买来是作字帖用的。咪咪对书中内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书中从篆刻的历史发展，到刻法、刀具石材都讲得十分详尽。

  咪咪如获至宝看得入迷。因为小时候的经历，让她对刀子有种莫名的亲切。她跟着叶母临摹字帖已经有段日子，叶母的本意是想磨一磨她偏激暴躁的性子，咪咪本身并无多大热情。比起柔软温润的毛笔，她更喜欢锋利冰冷的刻刀。

  和赵雅静一起逛街时尽管无聊但也有个收获，她发现了一个古籍书店，虽然外表很不起眼，但里面老版书籍、古旧书画、字帖画谱、文房四宝、刻刀石材一应俱全。咪咪像是到了游乐园一般欣喜若狂，她用自己的积蓄买了一套刻刀。

  古籍书店每隔一阵会处理一批边角破损的石头，极其便宜。运气好的话，还能遇到磕破边角的加工过的、雕刻有吉兽的石章和形状各异的漂亮异形章，十多块钱一枚。咪咪长久地蹲在处理的石料旁边，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拿起那个又放下这个，只为了能用自己有限的积蓄入手更多心仪的石头。

  咪咪带上刻刀和便宜的石头坐在小河边的树荫下，开始了她的自学篆刻之路。起初很难，这种技艺如果有师傅手把手的教应该比较容易入门。可既没人教，又处在那个没有视频教学的年代，咪咪仅凭一本半文言的书和一些手绘图片，只能是在不断摸索不断失败中往复循环。结果是右手磨破，左手划伤。

  因为技法生疏掌握不好力度，对石料又不熟悉，刻刀失控左手常常被划得伤痕累累，甚至有一次大拇指连指甲带肉被削掉一块。咪咪却不觉得苦痛，她急于征服手中的石头，看着手指上的道道伤痕，忍着隐隐约约的疼痛，咪咪甚至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快意。功夫不负有心人，几个月过去，咪咪已经能刻出像样的东西了。她跟张明要了一张砂纸，就用那些便宜的破角石头，刻好磨掉、再刻再磨，竟把那本《篆刻学》上的所有篆印基本都临刻了一遍。

  那段日子，咪咪除了死磕英语，其余的时间基本上都用在了篆刻上。以至于有一天，零露无意中看到咪咪的手指大吃一惊。她以为咪咪又开始偷偷自残，咪咪一再解释并拿来刻刀石头，她才相信这是自学篆刻的代价。看着咪咪手指上的新伤旧伤，这一定是练了不短的日子吧。零露打趣咪咪，如果把这种不怕累不怕疼的劲头用在学习上，她考试绝对次次第一。咪咪讪讪地笑，她现在连前十都很少进。

  学以致用是学习的最大动力，在叶母生日时，咪咪从她的宝贝石料中选了一块不错的，为叶母刻了一枚阳文名章。叶母很惊讶，不仅是惊讶于咪咪自学得有模有样，更是她的篆刻风格。咪咪虽是从邓散木的儒雅治印上手学习，可是却偏爱齐白石不拘成法、大刀阔斧的风格，因而她为叶母刻得这枚印也如刀劈斧削一般凌厉。

  叶母看着这一小方印，虽是稚拙，却十分喜爱。后来咪咪在初三毕业之际，又为英语刘老师刻了一枚阴文藏书印。她把印交到刘老师手里，得到一片惊呼赞赏，并成功换回扣在他手中的两套“书质”，随后人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两套书偷偷放回了叶家书柜。

  零露逗咪咪为什么不给她刻一方印，咪咪低头没有接话。她没有为零露刻印是因为她觉得手里的石头没有一块能够配得上姐姐的。

  沉湎于学习的日子，时间总是过得分外快。有一天，咪咪突然留意到，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她妈。咪咪忙问他爸，张明说杨柳和单位的同事一起去外地玩几天。咪咪就问去的是哪儿去几天看到车票没有能不能打电话，咪咪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少有的上心。张明莫名其妙地看着咪咪说，过几天就回来了，还打啥电话。

  终于，几天后杨柳回来了，还带回几个兵马俑模型的纪念品，有立有蹲。她把兵马俑摆在牛牛的书柜里，原来她去了西安。饭桌上，杨柳兴致勃勃地讲了她们一路上的奇闻异事。看来她是真的出去玩了几天，咪咪在心底长出一口气。

  旅游回来后的杨柳心情大好，对咪咪和颜悦色了许多。偶尔在咪咪月考考得不错时，还会表扬几句。她不知从哪儿听来有个人知道治哮喘的中药偏方，非要带咪咪去瞧瞧。咪咪和零露说了，零露想了想说，中医治哮喘确实是讲究冬病夏治扶正固本，虽然夏天已过，仍可以去试试。

  零露陪着咪咪母女俩一起去了，在郊区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见到一个小脚老太太。杨柳赶忙奉上特意准备的一网兜水果罐头，老太太颤颤巍巍回报以一张发黄的纸片。纸片折了几折，拆开，里面是个折成三角形的小纸片，小心地拆开，就是偏方。三个人凑一处看了，顿时都觉得胃里不太舒服。偏方是：

  蚯蚓100条，晒干，早晚各两条，就酒服下。

  杨柳有点傻眼。零露对这种不把脉不问诊、一个偏方走遍天下的作法不敢苟同，但也提醒了她应该带咪咪去中医院看看。咪咪觉得这次的经历简直就是马三立相声“挠挠”的现实版，果然艺术都是来源于生活。不过这个偏方也太偏了点，只怕哮喘没好，她就得先恶心死。

  回家后，杨柳再没提偏方的事。零露趁冬天还未到，赶紧带咪咪去中医院认认真真地看了病。老中医给咪咪望闻问切一番，开了一张药方。零露看杨柳好不容易开始关心咪咪，担心她们母女之间再生嫌隙，就取了药在家煎好，装到保温杯里每天早晨送到咪咪学校。药很苦，咪咪却喝出了一丝甘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