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上午，咪咪坐上公交车，离叶家越近她就越是忐忑。她戴上耳机、按下随身听的播放键。此时买完菜的零露正骑车往家赶，听到身后驶来一辆公交车，她赶紧往右靠贴路边骑着。零露抬头瞟一眼公交车，正好看到公交车门口站着的是咪咪。她穿一身蓝白相间的运动服，拉锁一直拉到头，抵住下巴，是师专的校服。短发还没到肩膀，永远是
乱蓬蓬没有梳通的样子，眉头微皱，因为戴着口罩，眼睛显得又
黑又大，站在公交车上分外惹眼。
零露看得出神，她想开口叫咪咪，又想
乱哄哄的、她还戴着耳机，未必能听得见。零露就这么跟着公交车骑着。车上的咪咪似有感应一般，她回头往外看，一眼就看到零露正骑车看着自己，咪咪立即舒展眉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虽有口罩挡着，也能看出满眼的盈盈笑意。公交车驶入站内徐徐停车，咪咪着急下车。突然几个中学生跑过来挤上车门，其中一个女生手拿一根冰糖葫芦，咪咪只顾着去看车外的零露，冰糖葫芦的竹签子只奔咪咪眼睛……
“咪咪！小心！”零露惊恐地大叫。
与此同时，咪咪也“嗷”地叫了一嗓子，用手捂住眼睛。她已经下了车，闯祸的女生“哧溜”一下钻进车厢里，车门关上、车开走了。
零露气急地跳下车子扔在一边，她扒开咪咪的手，咪咪靠近眼角的地方渗出血珠、流下一道血痕，看不清伤口具体在哪儿。
“伤哪儿了？”零露的眼睛都湿了，她着急地问。
“没事没事，姐姐，我感觉戳到的是眼眶。”咪咪赶忙安慰。
“手不干净，别用手捂！赶紧回家！”零露扶起自行车，骑车驮着咪咪进了医学院家属院。咪咪睁着一只淌血的眼睛，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一进家门，叶母看到吃了一惊，忙问怎么了。零露一边讲了事情经过，一边脚不停歇地洗干净手拿出药箱，她用酒
精棉给咪咪清理了伤口，又擦洗了血痕，伤口就在眼眶内侧靠近[ẆẆẅ.ẎaṅQḯṉgḈṳn.ḉṎṂ]眼球的位置，被竹签子戳得皮肉翻起。零露小心地用镊子把皮肉放下，盖在伤口上，这样才有可能不留下疤痕。最后覆上一块纱布，松松地粘好，方便透气好得快。等这些全部做完，零露才敢说话。
“一天到晚心不在焉，咪咪，只有你才会遇到这种事！”
一只眼蒙着纱布的“独眼龙”咪咪心里暗自庆幸，这个小意外一下子让姐姐和自己完全没有了嫌隙，因祸得福，挺好的。她笑眯眯地看着零露，零露不理她转身进了厨房，咪咪马上跟进厨房。
吃完午饭，收拾停当。零露拉咪咪坐在沙发上，像是要说什么事情。咪咪以为零露要提那晚的事，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零露说出的却是：“咪咪，我要结婚了。”
晴天一个霹雳！
咪咪呆住。她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和那晚有关。一定是自己做了过分的事，把姐姐吓着了，她才要急着结婚。该怎么办？
“姐姐，那天晚上我……我……我错了，你千万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咪咪艰难地说。
“和你没关系，咪咪，我都31了，早该结婚了。”零露轻声说。
这时，电话铃想起，零露长舒一口气，起来去接电话。咪咪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她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零露讲完电话，发现咪咪还是那样坐在沙发上，她什么也没说，进了自己的卧室。零露在卧室看自己的专业书，客厅一点动静也没有。
两个小时过去，零露合上书，来到客厅。她惊讶地发现咪咪还是原来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只是默默流泪。纱布上的胶带因为沾了泪水，已经翘起，可能是她揉了眼睛，纱布上渗出红色的血痕。零露一把拉起咪咪，把她拉进卧室。
零露小心地揭起纱布一角，咪咪却不耐烦地一下子扯掉、扔在地上。零露没能拦住，“啧”了一声。两人面对面互相看着，咪咪还在流泪。零露小心地擦掉咪咪脸上的泪，说：
“别哭了，眼泪流到伤口上蛰得疼。”
“姐姐，能不能不结婚？我再也不会那么做了。”
“傻咪咪，都说了，和你没关系。”
咪咪听了，眼泪更是像断线的珠子。
“一个女人，30多岁了还不结婚，没有家庭、没有孩子，在这个社会就是个异类、是个怪物。我在单位里也一样，因为我一直单身，错失了太多的机会，职称、房子、进修机会……妈妈也认为我应该结婚了。”零露看着咪咪的眼睛，平静地娓娓道来。
咪咪吃惊地看着零露，一直以来，她以为只有她自己在为生为女性而深深苦恼，没想到一向出色坚强的姐姐也会因为性别的问题有这么多的禁锢。
“这是社会主流，我们谁也撼不动的。”零露伤感地说。
想到连强大的姐姐也不得不低头，咪咪更觉得前途
黑暗，自己再怎么努力都白搭，她不由地从无声哭泣到小声啜泣。
“这个社会就像个有机体，我们每个人就是其中的小细胞，都按照一致的频率共振着，当一个频率不同时，它自己难受不舒服，周围的细胞也会排斥它。”
这说的不就是自己吗？咪咪更加心灰意冷。
零露抱住咪咪，小心地用手绢拭去咪咪的眼泪，以免流进眼角的伤口里。
“姐姐，你……你要和谁……和谁结婚？”咪咪抽泣着问。
“相亲认识的，认识有几个月了……是粮食局的……妈妈觉得他人还不错。”零露抚摸着咪咪的脸颊轻声说。
“那你觉得呢？总要你觉得好……好，才行啊……呜呜……呜呜……”咪咪一听简直是放声大哭了。
零露也跟着哭出声，“只要我还想在医院工作，就……就只能这样了……”
两人站在卧室中央，相互抱着，一个大声哭泣，一个小声啜泣。
“咪咪别哭了，别把我妈妈吓到了。”零露边哭边说。
咪咪赶紧抑制，只是越是强压越是觉得悲从中来，她猛地咳喘起来，咪咪擦泪强往下咽，越喘越急。咪咪赶忙到书包里找喷雾剂，零露先她一步找到，拿出喷雾剂，却见咪咪撑长脖子，翻着眼睛，像是一口气上不来的样子，零露慌了，不知该不该喷。咪咪一边掏手绢捂
嘴一边吸气咳嗽，终于她使足力气咳出一口痰，打开手绢一看，两人都吓得呆住，是一大口黑红色的血痰。咪咪还在喘着，零露赶紧给她喷了几喷。
零露不敢再耽误，自己去卫生间洗把脸。看咪咪气息略平稳了，就给她戴上口罩，又找出一条围巾给她围上，去了医院。医生诊断是支气管发炎，零露带咪咪去拍了肺部的片子，医生说肺没问题，至于为什么咳血，说半天也没说清楚原因。零露不甘心，又带咪咪去中医院找了那个老中医。
老中医为咪咪把了脉、看了舌苔、又询问了病情，零露把手绢里的血痰给老中医看，老中医仔细看了，缓缓讲道：
“看这血痰颜色，是积血，如果颜色鲜红，说明是鲜血，那就可能是脏器破裂，可能是肺，也可能是气管。颜色黑红，说明是陈积旧血，一点点积累起来，突然有一天受到强烈刺激、大爆发就全咳出来了。我看病人的脉象，还是积郁成疾。以后要少焦虑少忧思，多保养多宽心呀……”
零露咪咪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从中医院出来，咪咪执意要回学校，零露只好打车送咪咪回学校。出租车上，咪咪始终痴痴地望着窗外。零露看着咪咪，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就积郁成疾到咳血，她心疼地像要绞碎一般。零露已经知道了咪咪的内心秘密，料定她以后不会顺利结婚生子，那将会是多么艰难的一条路啊！
咪咪，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幸福？
咪咪靠在宿舍自己的床上，她现在又不能平躺了。咪咪凝视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觉得了无生趣，一切都不再有希望。姐姐要结婚了，不仅如此，姐姐要结的婚是那么地心不甘情不愿，自己连祝福都无从祝起！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好累啊！她好羡慕赵雅静，走的是一条阳关大道，一切都可以光明正大得到祝福！
算了，其实一辈子也没多长，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叶零露的婚礼定在立春，咪咪一直没有见到那个未来的姐夫，因为总听叶母提到小宋小宋的，她才知道那个人姓宋。私底下，咪咪偷偷地跟叶母打听那个人。
“伯母，那个小宋怎么样，人好吗？”
“咪咪，再有一个多月你得改口叫姐夫，到时候可不能叫小宋了。”叶母边择菜边说：“小宋人不错，和零露认识没多久就帮了我们。咪咪，那些帮助过你的人会一再地帮助你，那些从来都不看你一眼的人，也别指望以后会帮助你。”
咪咪想了想，点点头。
“而且小宋不势力，我们家在这里没有亲友、没有根基，孤儿寡母的……很多人家还是挺在意这个的。”
咪咪低头陷入沉思。
第二天，咪咪跑到公用电话亭，拨打了那个几年都没有拨过的电话号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