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立春在春节前面。零露和小宋举办了隆重的婚礼，这不是零露的本意，但是宋家人口多、小宋又是长子，不大操大办是不可能的。叶家在整个婚礼的筹备中没有异议，只有配合。婚礼在一家档次不低的酒店举行，由宋家一位据说很风光体面的亲戚主持，请粮食局的领导作证婚人。
咪咪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一对新人。这是她初次见到叶母口中那个“不势力”的小宋，个子不高有点胖、长得还算端正，一身笔挺的西装没有让他看上去更
精神，反而显出比实际年龄大出许多的老成。不知是因为今天作了新郎，还是平时也这样，咪咪觉得这个人有些过于兴奋，左右逢源、世故油滑，简直比当天的大总管还要活跃。相比之下，旁边的新娘子乖巧拘谨得就像个中学生。今天的零露穿了一身大红色锦缎中式对襟套裙，金丝银线锈着龙凤呈祥，妆后的姐姐皓齿朱唇、浅淡瞳色、眉长入鬓。咪咪第一次见到如此盛装的零露，典雅艳丽却气质清冷，宛如从古典油画中走出一般。咪咪有种冲动，好想把此时此刻的姐姐画下来。
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零露，寒冷的冬季，来宾都是冬装。即使是在室内的服务员也都是毛衣，新郎新娘却是单衣，咪咪觉得姐姐的脸冻得泛青，一双手更是在微微颤抖，真是心疼。证婚人讲话之后，大总管高声叫唱：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叶母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她的亲家的一侧，在接受过新人一拜后立即红了眼睛。心心念念盼着这一天，没想到这一天到了，心里却是这么地难受。不知零露
爸爸能否在天上看到，他们的宝贝女儿今天终于嫁与人妇，叶母祈愿零露
爸爸在天上能祝愿女儿婚姻美满、家庭幸福。
进入新人敬酒环节，零零跟着小宋一桌一桌地敬酒，20多桌的酒席，新娘这边的来宾只有一桌，看上去确实有点寒酸。当零露来到这桌时，一下愣住了，今天一天她都是浑浑噩噩的，像木偶般麻木地被人支使着做这做那，她一直没有找到咪咪。现在却看到张明、牛牛、杨柳、咪咪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地坐在那里。她带着新郎来到张明和牛牛面前，正想着该怎么给小宋介绍，已经长大、一表人才的牛牛抢先说道:
“祝姐姐姐夫新婚快乐！”
零露给张明和牛牛的杯中斟满酒，牛牛跟新郎碰了一下杯说：
“我是零露姐的弟弟，现在在北京读研。”
小宋一听，立即说：“弟弟真厉害！”
牛牛把杯子里的酒喝光，然后他半真半假、笑嘻嘻地说：
“姐夫，我就这么一个姐姐，我姐姐这么好这么优秀，你必须好好待她！要是让我知道你对我姐不好，欺负她了，我可绕不了你，姐夫，你可别觉得我只会念书。”
小宋被牛牛这种既亲昵又有些威压的气势镇住，把酒一饮而尽说：“不敢！不敢！”
零露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大方得体、
精明睿智的青年，眼睛有些潮湿，她把杯子凑到
嘴边也抿了一口酒。张明也凑过来一脸严肃地对小宋说：“零露是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小宋赶忙又倒满一杯，把酒喝了，说：“一定！一定！”
零露和小宋走到杨柳跟前，给杨柳斟满酒，杨柳对小宋说：“新郎官！以后好好对我们零露，你不准欺负她！你欺负她，我们娘家人可不是好惹的！”说着抢着和新郎碰杯，一口喝光了杯中酒。小宋也赶紧喝光，说：“不敢！不敢！”
零露看着咪咪，换了饮料给她的杯子里倒满，咪咪只直愣愣地看着零露，两人对视着都不说话。小宋看得莫名其妙，他看看零露又看看咪咪，刚想说点什么，却见咪咪和零露碰了一下杯，轻声说：
&e（言情小说网：www.♋♋xs.ⓒⓒ）msp;“祝姐姐幸福！”然后一饮而尽。
一直都是浅浅抿酒的零露，也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光。小宋讪讪地跟咪咪的空杯子碰了碰说了句会幸福的，把酒也喝了。
咪咪低头坐下，全程都没有看新郎一眼。小宋纳闷，我什么时候得罪这个头一次见面的小姨子了？他抹把头上渗出的汗，小声嘟囔一句：“这娘家人一家子都够厉害的！”这一桌都敬完酒，一对新人离开去别的桌子，零露偷偷回头，看到咪咪一直都低着头一动不动。零露在心里叹气，她感谢咪咪，咪咪一家人的出席、张明杨柳和牛牛说的话，他们所有人的心意，她都收到了。
酒宴接近尾声，宾客陆续离席。杨柳最先走了，张明和叶母聊了几句，也走了。牛牛陪着叶母说了会儿话，咪咪送叶母回家。喜庆的日子里，两个人却是落落寡欢的，不知道应该谁去安慰谁。零露看到咪咪送她妈妈回去，想要出来告别，却一直走不开。等她终于脱身追出来，两人早已走了，她刚好碰到正要离去的牛牛。
牛牛看着一身红衣，酒后双颊微微酡红的零露，由衷地说：“零露姐，你今天真漂亮。”零露微醺，心底涌出许多话，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犹豫片刻，她只说出一句：“牛牛，今天谢谢你！谢谢你们！你爸爸还有你妈妈。”
牛牛噗嗤笑出了声：“这都是咪咪逼的。咪咪给她打电话，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把她说动了，她不仅来了，还能对新郎说出那样的话……”牛牛边说边笑着摇头，“至于我爸，其实她不用去求，我爸也会来的，他早就想为你做些什么了。我嘛……我就更不必说了，我刚才对新郎说的，就是我心里想的。”
零露听了，怔在那里，久久未动。直到牛牛提醒她：“零露姐，你赶紧回去吧，天冷，你穿得太少了。”零露木然地点点头，转身向酒店走去。
酒店里，宾客几乎都已散去，大总管正指挥人们收拾残局。小宋和他的
父母在整理礼单，零露想到什么，过去拿起礼单，翻找着那个名字。终于她找到了，却是四个名字挨在一起，就像刚才那四个人齐整地坐在一起一样。名字后面的金额要比通常的礼金高出一大截，零露的眉头皱在一起，这个咪咪！
几天后就是春节，大年初一这天，牛牛咪咪照例去叶家拜年。只有叶母一个人的叶家显得很空阔寂寥，牛牛咪咪陪叶母吃饭。三个人围坐一桌，都有些落寞。
饭后，咪咪一个人在厨房收拾洗碗，叶母拿着一个信封走进来，她递给咪咪，小声说：“咪咪，这是零露让我还给你的，你
父母给的太多了，他们的心意你姐姐心领了，她也留下了她认为该留的那一部分。可是你和牛牛都还是学生，没有工作，上什么礼金呀！”咪咪怔怔地看着信封，借着自己两只手都在水里，故意不去接。叶母叹口气，把信封对折塞进咪咪
裤子口袋，转身出了厨房。
咪咪在厨房匆匆收拾完毕，她擦干净手，靠在窗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信封。她撑开信封看，希望里面会有零露的信或是一张字条，可是没有。她不甘心地把钱都倒出来，又抖一抖，还是什么都没有。咪咪苦笑一声，数出一半钱塞进自己口袋，把剩下的一半塞回信封。
客厅里牛牛正在和叶母说话，牛牛现在已经开始读研一，谈吐和见识更成熟稳健，叶母很喜欢和他聊天。两人海阔天空地聊着，咪咪趁着没人注意，把信封偷偷塞进牛牛的书包。原来，礼金的数额是咪咪和牛牛自己的主意。张明给了正常的一份，杨柳就别想了，她能出席，本就是她和咪咪的一次交易。牛牛咪咪课余都在打工，都小有积蓄。他们拿出自己的积蓄，凑足一份四人的大礼，在婚礼那天，交给了收礼的人。
谁知竟给退了回来，咪咪坐在客厅里，耳朵听着叶母和牛牛的谈话，眼睛只偷偷瞄着零露那间卧室。卧室门紧闭着，里面的主人已经离开，成为了另一家的女主人。咪咪透过卧室门，似乎看到了里面的那张床，床上的枕头，她们在上面共同度过的许多夜晚，还有零露发烧的那夜……咪咪突然觉得姐姐很绝情！
直到下午天色渐
黑，兄妹俩才告辞出来。他们也看出叶母的落寞，愿意多陪陪老人家。一出门，牛牛就问咪咪信封的事，原来他早发现了，咪咪苦笑着说，钱被姐姐退回来了。牛牛没有再说什么。
北方的冬天，寒冷萧瑟。正值春节，街上的商店都关门了，到处冷冷清清。咪咪应赵雅静的邀请去找她玩。赵雅静毕业后分配进了一家医院的产科，现在住在医院的单身宿舍。咪咪照着赵雅静给的地址找到宿舍，她轻轻敲了敲门。
“进！”赵雅静在屋里应道。
咪咪推门进去，这是一间四人的宿舍。一进屋，就被年轻女性特有的陈设和气息包围。赵雅静在屋子中间放了个电热炉，上面支个锅子，周围地上摆了一圈肉片、菜叶、豆腐蘑菇之类的。
“咪咪，瞧你多有口福！”赵雅静席地而坐，地上铺了泡沫垫子。
“这么腐败啊，怎么没有喝的？我去买点饮料吧。”咪咪到处看看，说着就要往外走。
“不用你买，你一个穷学生哪有什么钱！”赵雅静连忙拦住，“有人买。”
“雅静，你的同事也一起吃？”咪咪问。
“大过年的，她们值完班都回家了。”赵雅静说，咪咪纳闷地撇撇
嘴。
这时，宿舍门推开，咪咪看到进来的人愣住了，是丁健武。
丁健武手里拎着半打瓶装啤酒，他很自然地和咪咪打过招呼，把啤酒放在一边，又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柜子前，打开取出3个玻璃杯，然后一屁股坐在了赵雅静的旁边。咪咪默默地看着丁健武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她盘腿坐在赵雅静另一边，然后给了赵雅静一个“你们必有奸情”的眼神，赵雅静竟然得意地笑了。
赵雅静已经往锅里涮了一些肉和菜，她把调好的芝麻酱分到丁健武和咪咪的碗里，丁健武给每人倒了一杯啤酒，两人都没有说话，可是却默契地像两口子。咪咪举杯，直接祝福：
“祝你们俩幸福！”
两人心安理得地举杯和咪咪干杯。春节期间，大鱼大肉都没少吃，所以三个人也没什么胃口，聊天喝酒为主。赵雅静丁健武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咪咪知道了这两人从笔友升级为男女朋友的过程。丁健武上的是两年的警校，过完年也要开始实习，夏天就毕业分配了。这个春节他们都已经见过双方的家长，意料之中的，家长们都挺满意，这就算是过了明路。咪咪心说，难怪两人自然地跟两口子似的。
咪咪和丁健武还是有些拘谨，她没怎么说话，只一口一口抿着啤酒。倒是丁健武一如既往地不见外：“张肜，你是明年夏天毕业吧？”
“嗯。”
“师专上得怎么样？”丁健武问。
“还行。”
“有没有交男朋友？” 丁健武问。
“没。”
“你说你怎么就一直没个喜欢的人呢？”丁健武说。
“谁说我没有喜欢的人？”
“你有吗？”赵雅静丁健武惊讶地同时问。
“有……只是她结婚了。”咪咪心灰意冷地一口喝掉杯子里的啤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