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握住文浩冰冷的手,像是要传达某种力量给他,李欣汝目光温和地望着眼前自己看着长大的男孩,声音低柔地问:“告诉小姨,他走了四年,你心里有没有怨他?”此时说话的正是文浩的小姨,文母李欣雪唯一的妹妹。她从小看着文浩长大,对文浩那种无法为人知的情愫何尝不知,也曾暗暗担心过,也许是自己的经历让她释然,虽然开始极力反对,但最终还是理解了文浩,默默接受了这个现实。
文浩抬眸,触到李欣汝柔和慈爱的目光,清瞳酸得差点落下泪来。在萧羽离开的这四年,只有小姨一人默默支持他。他始终记得在那段异常颓废的日子,小姨对他说:“小浩,长大并不是一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可我们依旧会在风风雨雨中跌跌撞撞地成长。就把这次的经历当作成长过程中必经的磨难吧。至少爱过,比什么都没有值得庆幸。”那么平静的语气,是沧桑过后的释然。
文浩当时哭了,将满腹的委屈化作咸咸的泪,沾湿了李欣汝胸前的衣襟。身为长辈的她没有再说其它安慰的话,只是轻抚着文浩柔软的头发,至到他哭累了在她怀里疲惫地睡去。
醒来后文浩真的振作起来,他忘我地投入到学业中,将先前因无法静心而落下的功课在最短的时间内补上,考试成绩好得令所有人惊讶。心里无声涌起一个信念将他脆弱的神经支起,他想萧羽是那么优秀的人,他要加倍努力才行,否则等他回来了,他们之间会有距离。他要和他并肩而行,怎能落于人后?
“不是没怨过。”文浩实话实说:“他一声不响就走了,感觉就像人间蒸发。我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作为朋友,我居然不知道他家是做什么的,在哪儿,也不知道除了打他手机,还有什么方法能够联系上他。”他如海底捞针般没有方向地四处寻找,直到反应过来跑去找荀其生,才知道他早已不在海城。
“我很伤心地想他是不喜欢我的,否则不会在
恋爱之后没有透露一点儿家里的情况,甚至狠心地没有留下一句话就一走了之。我开始失眠,翻来覆去睡不着,常常抱着枕头坐到天亮。”朝着李欣汝涩然地笑,文浩继续回忆:“那时脑袋似乎不受控制,和他之间的事儿像是过电影一样开始回放,清晰得就像发生在昨天。我想起知道他的胳膊因我脱臼后买了很多零食给他送去时,他拿着我最爱吃的薯片拧着眉瞪我,那样子像是要咬我。后来他告诉我,同样有晨跑习惯的他多次在操场上和我擦肩而过,只不过冷傲的他觉得搭讪实在是个很烂的认识男孩子的方法,至于为什么骂我蠢不足惜,是因为他之前打球不小心扭到了手腕还没好利索,摔倒的瞬间他觉得胳膊会被我压残废。”说到这,文浩笑了,笑容里溢满甜蜜。
一切或许是巧合,然而又不是。不能说是刻意为之,但终究是有心的靠近。进入热
恋期后文浩才知道萧羽早有心认识他,只是没有想到那么快,虽然付出了些代价,但结果总算不枉他进了趟医务室。他说看见他在清晨的暮霭中奔跑的样子,觉得他整个人充满灵动的美。他还说他没心没肺的傻笑显得娇憨无比。细细想来,文浩恍然发现,向来寡言的他居然说了这么多情话。于是,寂静的夜里,他任由思绪越飘越远,记起第一次拥抱时他俯在他耳边宠溺地说:“就知道撒娇,明天我陪你上自习,嗯?”,又记起第一次亲吻的时候他将他抱坐在腿上,轻刮他鼻尖:“以后再闯祸就这么罚你,听见了吗?”他害羞地不好意思抬头,将脸埋在他颈间,怯怯地搂上他的脖子,然后听到他低低地笑了。
那么多甜蜜的回忆,让文浩不自觉泪流满面,他在心里无数遍唤他的名字:“萧羽……萧羽……”他终于不再怀疑他是喜欢他的,他选择相信他是有苦衷才离开,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默默地等他。
停止回忆,迎上李欣汝注视的目光,文浩说:“后来想通了,我们恋爱是我们的事,和他的家境没有半点关系,他说不说根本无关紧要,而且以他的性格来说不提是很正常的事儿。”忽然想到什么,他又说:“我到现在才明白过来,那时他和我说周末要去酒店实习,其实就是他自家的酒店。”萧羽的周末时间向来安排得很紧凑,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他,文浩因此还和他冷战。萧羽无奈,只好取消周日的实习,空出时间陪他,这才哄好了爱使小性子的他。
其实,良好的家境并没有让萧羽产生丝毫优越感,攻读学位的他在那时已经在为接管家族企业做准备,文浩不知道在和他恋爱的时候他已经进入竹海实习,而酒店上下没人知道他少董的身份。
偏头看向母亲的病房,文浩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糯而柔:“因为心里始终记得我爱他,所以覆盖了该有的怨。”尽管母亲反对,文浩也没想过退缩。
这才是文浩,坚强而执拗的男孩。他刻意遗忘了萧羽带给他的伤害,把爱他当成不变的信仰,一等就是四年。哪怕不知道他在哪儿,哪怕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依然站在原地,独自守侯。这几年他时不时会想,或许这世上最轻的就是诺言了,而最重的就是一辈子的相守,那么艰难的事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他把这次分离当成是老天的考验,这样鼓励着自己,才能一路走到今天。
李欣汝的脸上有丝担心,但更多的却是鼓励,她摸摸文浩的卷发,怜惜地说:“你妈妈是心疼你,怕你再受到伤害。如果你们的爱够坚定,她会接受萧羽的。”
或许,成人之间总喜欢玩这种隐瞒的游戏,然而如果隐瞒真相可以避免亲人受到伤害,李欣汝也愿意这样做。单纯地让文浩认为姐姐是因为萧羽不告而别四年才反对他们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李欣汝认为,有些事,只要大家都不提起,早晚会被遗忘。
文浩笑了,想了想,问她:“小姨,你和姨
父为什么会分开?”
李欣汝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很快恢复了自然,她悠悠地说:“因为不够爱吧。”
不够爱?那为什么分开二十多年没有再婚?文浩不相信。
李欣汝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仅比文浩小一岁。后来在女儿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她忽然离婚了,同时失去了孩子的抚养权。文浩听母亲说过一些当年的事,知道小姨曾苦苦哀求姨
父把孩子留给她,可是姨父死活不肯,在最短的时间内办好了出国手续将他们的女儿带走了,从此再无联系。二十几年过去,依然独身的李欣汝没能见女儿一面。长大后的文浩怕勾起小姨的伤心事一直不敢问她为什么会离婚,又怎么会在小孩子最需要母爱的时候轻易输掉了抚养权。然而他有感觉,小姨始终爱着姨父。
文浩黯然,为什么身边的人都爱得如此辛苦?自己是,小姨是,就连父母,也是如此。
“小浩,你和萧羽都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为相守而抗争,不像我和你姨父,即便有机会重新开始,我也已经没有二十年可以等了。”李欣汝的眼眶微湿,声音已经哽咽:“如果不是我有错在先,他不会坚持离婚,我没资格怪他不让我见女儿,可我还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见她面,至少听她叫我一声‘妈妈’”
文浩到底没忍住眼泪,他抱住李欣汝,连声道歉:“对不起,小姨,我不该问的,对不起……”
“傻孩子,难道你不问小姨就真的能忘吗。”李欣汝拍拍他的背,安慰道:“小姨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别受我们大人的影响对爱情失去信心,我和你姨父会分开不代表我们没有爱过,你
爸爸妈妈走到这一步也未必就是不爱了,只是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没有办法守在一起爱罢了。”
文浩看着消失在走廓尽头的李欣汝的背影心中一片凄凉,小姨失败的婚姻,父母长达四年的分居令他忍不住难过,为什么好好的夫妻却走到这一步?小姨说是她有错在先,那么曾经恩爱的父母呢,到底为什么闹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不止一次追问原因,母亲避重就轻地说:“就算分开,我们都还是你的父母,不会因此少爱你一分一毫。”像是商量好的,父亲也不肯告诉他为什么,只是说:“小浩,我和你妈妈只是暂时分开,等她原谅了
爸爸,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了。”
事情就是这样,萧羽离开的那年,没有提过离婚的文家夫妇开始分居。时至今日,也有将近四年的【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⑥⑨⑥⑨xsw.com】时间了。
寂静的夜,文浩呆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眼睛无神地望着地面,恍惚的思绪让他忽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直到眼前的光亮被一抹俊挺的身影挡住,他茫然抬头。
萧羽站定在他身前,眼眸深深地望着他。
文浩很软弱很没出息地红了眼晴,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服,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见他仰头望着他楚楚可怜的样子,萧羽的心中,忽然间,有种说不出的痛。揽臂将他抱住怀里,他深深叹息。到底还是再次屈服了。
自从和文浩通了电话,他微凝的眉心就没舒展过。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似乎在专心倾听属下的汇报,实则一个字听不进去,不经意间抬眸触到袁强不解的目光,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抬手制止他停下报告:“今天就到这吧。”
等到袁强离开,萧羽侧首望向透明的玻璃窗,片刻后拿起手机给文浩打电话,结果他关机了。受心灵驱使,他根本没有犹豫,抓起车钥匙就往海港市赶。一路将油门踩到底,原本两个半小时还要多的车程,他仅仅用了一小时三十分钟。
当来到病房区,恰巧听到文浩说:“因为心里始终记得我爱他,所以覆盖了该有的怨。”
萧羽无法用言语形容那个瞬间的心情,只觉得胸臆间被某种情绪涨得满满的,他停住脚步,站在楼梯口,站在
黑暗里,极力平复霎时狂跳的心。
文浩与李欣汝后面的对话他自然也听到了,从他们的话语中他听出文母知道他回来了,而且反对他们在一起。握紧手中的钥匙,他为自己的心慌意
乱找到了原因。难怪会觉得像要失去他一样,原来,他心爱的男孩正在为他而和家人抗争。看着不远处犹自出神的文浩,他想,还好他来了,在自私地让他等了四年之后,他不该让他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风雨。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是最无辜的人。
俯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萧羽缓缓蹲在文浩面前,声音略显沙哑地说:“我来晚了。”
文浩摇头,含泪笑了。他也笑,脱下外套裹在他身上,搂紧他一起等待天明。
万物苏醒的时候,萧羽将文浩纤小的手牢牢握在掌心,神色平静地站在文母的病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