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相爱的人都有着外人不可知的默契与灵犀,萧羽没再让文浩解释什么,平静地接受了不见面的要求。只不过在分开的那个傍晚,他拂开他额际凌
乱的头发,以指腹摩挲着他的脸,用命令的语气说:“我不管你们之间谈过什么或是有什么约定,即使为了你小姨也不行。在这件事情上,不是你们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文浩抬头看他,欲言又止,又听他说:“既然小姨病了你就多陪陪她,不过要注意休息,按时吃药。我最近会很忙,不见面就不见面。”前一句体贴地像是安抚,后一句竟有着赌气的意味。
文浩不再沉默,他鼓起勇气问:“你,什么时候回美国?”以现在的情况他已经不可能随他出国了,他忽然很怕他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等你可以和我一起走的时候。”那么坚定的语气,是让他相信,在这种时候,他不会离开他。
文浩的眼晴有点湿,他轻轻地点头又莫名摇头。
“如果现在进行的这笔交易不出意外,我可以不必回美国就能解决卫先生公司的危机。所以,安心照顾小姨,不用担心我会走。即使交易不顺利,我也不会丢下你不管。”萧羽亲了亲他的额头,俯在他耳边以低柔磁性的嗓音对他说:“我只答应不见面,不过我打电话你要接,让我知道你好好的,行吗?”
文浩的脾气萧羽了解,他对李欣汝的感情他亦知道,所以他不想逼得他没有退路。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他何尝不知道他心里有多难受。
那么倔强的性子,让他心疼。
文浩没有像以往那样回抱他,只是将脸贴在他脖颈间,闭着眼晴呼吸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像是最后一次那样不舍。或许到最后,他们之间,仅剩可描绘的一笔笔斑驳回忆,他依然控制不住爱他。
文浩的依
恋,萧羽的眷
恋,让他们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很久很久,久到他们以为真的可以这样一夜白头,天荒地老。最后,萧羽轻吻了下他的卷发,语气温柔地说:“走了,听话。”然后,他依旧看着他上楼,直到他房间的灯亮起。
只不过这一次,文浩没有像从前那样光着脚跑到窗前和他挥手。
萧羽觉得失落。他发现,他已经太习惯男孩的依赖与撒娇。没有文浩,他不行。
事情只能暂时这样了。为了了却李欣汝的遗愿,让她在生命的最后与女儿共享天伦之乐,文浩不能和萧羽见面。但萧羽相信,被搁浅的仅仅是时间,而不是他与文浩的爱情。
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里,文浩与李欣雪轮流照顾越来越虚弱的李欣汝。身心俱疲的他甚至拒绝出庭,如果不是颜晓磊强行将他拖出病房绑到法院,他对于唐文买通别人制造车祸假象的案子完全持漠不关心的态度,好像受到伤害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当唐文获罪入狱,文浩素净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他只是安静地与许久未见的萧羽擦肩而过,仿佛是两个陌生人,但他心里再清楚不过的记得那日他抱着他说:“如果你不接电话,我答应的不见面即时作废。”的话。
荀其生和高光去医院看望李欣汝的时候,文浩才陪她做完化疗,头发变得稀疏的她整个人显得异常憔悴,只不过她依然努力微笑,直到疲倦地睡去。
李欣汝的病情,没人刻意隐瞒,也没人刻意提起。所有人似乎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包括病人自身也是一样。她配合医生接受化疗,她不再抗拒李欣雪以及文浩的照顾及陪伴,浓烈亲情包裹下,她觉得自己没资格放弃。
在李欣汝住院期间,卫琴琴履行她的诺言来看她。来到病房的时候,正好看到文浩喂她吃药。
见到卫琴琴的刹那,李欣汝震惊极了,好半天才从怔忡中回过神,忙伸手理了理稀疏的头发,不想女儿见到她狼狈的样子。
与文浩的目光擦过,卫琴琴走到病床前淡淡地说:“听说你身体一直没好,我来看看你。”
李欣汝惨白的脸上溢出欣慰的笑容,是文浩看到的最明艳的笑容,他说:“我去把花插起来。”一边笑望了小姨一眼接过卫琴琴手中的鲜花退出了病房,将空间留给母女二人。
那天,李欣汝的
精神很好。文浩看到的唇边始终挂着笑,听着她说:“琴琴说启成美国公司有事,过段时间会回国”时,他也笑了,觉得再大的牺牲也值得。更何况,他还拥有萧羽的爱,该满足的。
之后一段时间卫琴琴每天都来,她的态度一般都是淡淡的,话也很少。像例行公事般陪李欣汝到花园晒太阳,始终不亲热。知道她一直没有叫一声“妈妈”,文浩心里很难受,再想到她能如此频繁地来看小姨不是因为母女连心的感情,而是因为萧羽才产生的结果,更觉伤感和心疼。但看到李欣汝温暖的笑脸,又觉得这样的假象总比残酷的真相好些,于是,只是沉默。
后来文浩回想起那段时间才猛然发现卫琴琴有许多不同寻常的表现。有时她心情莫名地好,会破天荒地留到傍晚才离开,临走前和文浩亲热地闲聊几句,甚至主动帮他去取过止痛药。当时注意力完全放在小姨身上的文浩自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直到他觉察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天,做完化疗的李欣汝极度虚弱,休息了很久才终于有力气说话,她问:“小浩,最近怎么没见萧羽?你们怎么了?”在自己住院期间,该来的人都来看望过,惟独萧羽很久没有出现了,沉浸在母女团圆的幸福感中的李欣汝冷静思考后终于意识到事有蹊跷。
文浩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神色,解释说:“他最近在忙一笔生意,听说有一定风险,不过如果成功了就能帮姨夫解决公司的危机。”
“启成就是因为这个才回的美国吧?”并不知道卫启成匆匆赶回美国的真正原因,李欣汝如此猜测。
“是啊。”文浩松了口气,顺着她理解的意思说下去:“之前萧羽为了买回竹海调不出资金,这次有个机会可以缓解他的资金压力还有余地帮姨夫,现在正忙得不分白天
黑夜,整天盯着那些金融数据遥控指挥呢,听说他的助理和操盘手被折腾得有点人格分裂了……昨天和我通电话的时候还说让你别怪他,等忙过这几天就来看你。”轻松的语气让人觉得什么事都没有。
“萧羽称得上是金融界的奇才,更是个难得的好人……”李欣汝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径自闭上了眼晴。
文浩以为她想睡一会儿,正准备给她盖被子,又听李欣汝忽然说:“我和你姨夫和琴琴的缘份还是太浅了,不管怎么拽着他们不放,已经不可能走得更远了。”伴随着沉沉的叹息声,文浩听到她说:“小浩,你是聪明的孩子,不要为了我放弃萧羽。”坚定的语气根本已经洞析了一切。
抓住被角的手骤然僵住,怔怔的文浩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以往的口齿伶俐居然无从发挥。
良久,李欣汝缓缓睁开了眼晴,疼爱地看着文浩:“琴琴不肯认我我不怪她,但如果你为了让她接受我而以感情作交换,小姨就会怪你,更怪自己……明明是我做错了事,不能让你来替我承担……”
“小姨……”文浩急切地想解释什么,下一刻手已被李欣汝握住,借着他支撑的力量挣扎着坐起来,倚靠着床头望向窗外,目光是从未有过的空洞。
“启成并不知道我为什么和……聂奇在一起……我知道他是爱我的,所以接受不了我的‘背叛’……我和聂奇是大学同学,他一直都喜欢我,可我只爱你姨夫……”她哽咽的声音没有一丝重量,轻飘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莫名让人心慌。
“他出国以后我给他写过很多邮件,但是全被退了回来……”惨白的脸上滑过难以名状的悲伤,李欣汝的眼中落下一滴泪,说出的话有些语无伦次:“我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把一个男人的心伤得这么重……他不知道我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站在雨里雪里折磨自己,只是乞求他的原谅……如果我知道这样的帮忙足以毁了我们的爱情,我宁可他破产……我不怕和他一起吃苦,真的不怕……可是,晚了,都晚了……”她对卫启成的爱与思念,没有因为距离变得遥远,始终都是切近而深浓。
或许有意与沉重的话题呼应,本是晴朗的天空忽然变得暗沉起来。不一会儿,洁白的雪花缓缓地飘洒坠落下来,默默地向大地以身相许,像极了故事中的男男女女对于爱情的义无反顾,毅然决然。
漫天雪花里,文浩听到李欣汝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小浩,小姨的时间不多了,可能等不了了,你能让萧羽给他打个电话吗?”其实她早已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只是为了再见那个男人一面而苦苦捱着。
看着昔日温柔美丽的女子被病痛折腾得不成样子,文浩的心被撒扯着,疼痛难当。他恍然发现,小姨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生气,有的,只剩憔悴、苍老、以及说不出来的疲累。
惨白的脸,无神的眼,文浩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从李欣汝的神情里仿佛看到了绝望,冷得连阳光也温暖不了。
心底有样东西沉甸甸地压下来,他忽然哽咽:“小姨,你不能灰心啊,你不可以放弃……我这就去找萧羽,让他联系姨夫,好吗?”
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极速的衰败和
精神的委靡,病重的女人轻声说:“小姨不是灰心,只是,太累了……”她定定看着窗外飘雪的天空,极目所及,只有漫天漫地的冰冷与寂寞。二十年漫长的等待,她像是处在浮华的半梦半醒之间,恍惚着痛,清醒着也痛。
文浩哭了,他说了句:“我去找萧羽。”便跑出了病房,脚步踉跄下差点撞在卫琴琴身上。她面无表情地站在走廓里,从冷凛目光可以判断已将他们的谈话尽收耳里。
心急的文浩无暇解释什么,在打不通萧羽手机的情况下匆匆离开了医院。他没有想到,在他走后卫琴琴居然走进了病房质问自己的母亲:“我才是你的女儿,为什么你那么疼他却不肯帮我?我爱萧羽,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难道这也错了吗?”
卫琴琴的叫嚣证实了李欣汝原本并不确定的猜测。想到这段时间以来亲生女儿有条件的陪伴,她失望到极点。
冗长地呼出一口气,她虚弱地说:“琴琴,在妈妈眼中无论你是美是丑都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可是再娇艳精致的五官,如果不懂得真心微笑,也是不美丽的。你和小浩有几分相像,但凭心而论你(言情小说网:www.➏➒➏➒xs.ⓒⓒ)比他更漂亮,可你知道为什么萧羽喜欢他吗?”忽略卫琴琴冰冷的目光,她继续说:“因为发自内心的纯美微笑让他有着天使一样的美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疼爱他。”
看着她的眼晴,李欣汝深深呼吸,语重心长地劝:“琴琴,你缺少真心的笑容,让人感到很冷。听妈妈的话,对于萧羽,不要再强求了,他根本不可能属于你……”
卫琴琴闻言怒极,她劈手挥落水晶花瓶,绝情的话冲口而去:“难怪
爸爸不要你,像你这么狠心的女人根本不配做母亲……”
眼泪大滴大滴滚落下来,左胸口的绞痛有如剜心一般。望着眼前那张明艳却又有些狰狞的脸,李欣汝根本不敢相信那竟是自己的女儿。她咒骂的话远比卫启成二十年的杳无音讯更让她疼,疼得喘不过气。
终于,她低下头,将脸埋在双膝间,痛哭失声。
两人之间具体的谈话内容文浩不得而知,只是后来听到有护士议论:“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居然咒自己的母亲,太不像话了。”他哭了。
之后,李欣汝的病情急转而下,当天晚上就被送进了特护病房。凌晨时分,她的身体再次出现异常反应,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当文明、李欣雪、荀其生及高光闻讯赶来,看着神情木然的文浩坐在病房门外的大理石地面上默默掉眼泪,他们知道,李欣汝捱不过这一关了。
荀其生永远忘不了那个午后。
零下十几度的低温,身上仅穿了件
黑色衬衫,外罩深色外套的萧羽以时速一百四的高速将连夜回国的卫启成从机场接来,得以让分离了二十多年的两人见上了最后一面。
弥留之时,李欣汝倚靠在丈夫怀里,虚弱地说:“启成……我想……琴琴……想听她……叫我……叫我……”这就是母亲,无论子女犯了多大的错,永远可以无条件地去原谅。
抱着爱了一辈子的女人,卫启成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他鼓励着说:“欣汝,琴琴马上就来了,你撑着点……”但事实是他不知道女儿在哪儿,他根本找不到她。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没有教好女儿,他宠坏惯坏了她。
结局终究是令人遗憾的。
在生命的最后,李欣汝等来的只是头脸是雪,一身湿冷的文浩。
他推开病房的门,被萧羽搂住的瞬间眼里漫过泪水,哑着嗓子说:“找不到琴琴……”
连他都找不到的卫琴琴,文浩又怎么能找得到呢。萧羽别过脸,将脆弱的男孩搂进怀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守在病房里的人仿佛听到催命的铃声。似是有强烈的心电感应,文浩意识到小姨的世界正一步步走向黑白无声的时代。挣开萧羽的手,他跪在病床前将素白的手覆在李欣汝枯瘦的手上,哽咽着一遍遍叫着:“妈妈,妈妈……”
几分钟之后,李欣汝的双手自卫启成腰侧无力地滑下来,垂下眼眸恬静地笑着沉睡在爱人的怀里。
在她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那个有着糯而柔声音的男孩替卫琴琴为母亲送行,那个恨了半辈子的男人终于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