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浩出院后不久,田玉娇的案子率先开庭了。
作为田玉戈的诉讼代理人,荀其生自然是要出庭的,尚在休假的文浩也来旁听。
根据田老先生的死亡报告取证,尽管田玉娇因威胁其抄写遗嘱令两人发生争执,以至
父亲情绪波动过大,但真正的死亡原因却并不在此,所以检察院控告其过失致人死亡罪名不成立,她最终以敲诈勒索罪被判入狱。
对于这样的结果田玉戈应该是十分满意的,文浩从他唇角边淡淡的笑痕中看出其中掩饰不住的喜悦。望向他架着金丝眼镜的脸,他的心情郁闷难言。
对于他的感谢,文浩与荀其生对视一眼淡淡说道:“对于这类刑事案件,身为律师的我们真的起不到什么作用,田先生不必客气。”
田玉戈淡然的笑容依旧:“辛苦你们了,荀律师,文律师。”眼眸中温和的光芒落定在文浩身上,随即又自然地转向荀其生,他起身告辞:“荀律师,后期免不了还要劳烦,我们再联系。文律师多注意休息,我先走了。”
相继与荀其生和文浩握手后,田玉戈从容地离开了休息室。
荀其生已经发现文浩的脸色不太好,温和地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抬眸迎上他关切的目光,文浩勉强笑了笑:“头有一点儿疼。”话语间,他伸手去翻公事包中的药。
看到文浩紧锁着眉头以及饱满的额际瞬间沁出的细汗,荀其生紧张地扶住他的手肘:“我送你去医院。”
突来的疼痛令文浩感到眩晕,他意识到握住药瓶的手居然有些冰凉,深深呼吸,借着他身体的力量站稳,他低声说:“你别紧张,师兄。麻烦你先帮我倒杯热水来好吗?让我把药吃了。”
荀其生扶他坐下,急步走了出去。文浩闭着眼晴靠在沙发上,片刻间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以为是他回来了,他强打起
精神睁开眼,却见之前出现在旁听席上的卫琴琴站在面前,而刚才被他随手放在桌上的止痛药适时被她拿了起来,她问:“头还是常疼吗?”
令人费解的温和语气让文浩怔了怔,一头雾水的他轻轻点了点头。
“听说这药的止疼效果很好。”目光的落点是那瓶止痛药,卫琴琴又问:“羽怎么没来?”
文浩感觉到莫名的压迫感,似乎是从卫琴琴的目光透来,他说:“美国公司那边有事,他很忙。”随荀其生出庭是工作,自然不必萧羽随时陪着。
卫琴琴抬起头来,牢牢看住文浩,然后出其不意地笑了笑:“
爸爸说羽在进行一笔交易。跟庄对赌听说过吗?很凶险。”
文浩想起萧羽与助理通电话时所说的那些他不懂的金融名词,以及他以流利的英语的吩咐:“这笔交易我考虑下,你等我电话。”那时他曾问过他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他只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卷发,轻描淡写地说:“小问题。”
“羽这次注下得很大。赌赢了不止可以解决我
爸爸赌场的危机,他也会成为最年轻富有的企业家。不过跟庄对赌犹如真人快打,稍有闪失,也就倾家荡产了。”
两人对视着,目光的碰撞,让他们在刹那间感觉到莫名的凄凉。
文浩定了定神,淡声说:“这方面我是外行。不过我想他决定做的事必然是有把握的。”
“你倒是对他有信心。”摆弄着手中的药瓶,卫琴琴说得漫不经心,依然淡淡的神情让人看不出她究竟是何意。
文浩不置可否,他忍住眩晕向门口望去,愈来愈厉害的疼痛感令他没有心力揣测卫琴琴的话外之音,他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荀其生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卫琴琴的手机毫无预警地响了一声又突然挂掉,似是被突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直被她拿在手里的药瓶掉落在地上,滚到桌子底下。
显然没想到会有别人在,荀其生下意识皱了下眉。走向文浩时,他看见卫琴琴弯下身,背对着自己缓慢地探身捡起了滚到旁边的药瓶,然后站起来看了眼瓶外的说明,拧开盖子取出四粒。文浩轻声道谢后接过,就着水服下。
看着他吃了药,卫琴琴唇边溢出似有若无的笑,将药瓶递还给荀其生,她转身欲走,却听到文浩以恳求的语气说:“琴琴,小姨还在医院里,她病得很重,你能去看看她吗?”
卫琴琴的身形顿了顿,冰冷地吐出五个字:“我不是医生。”冷漠的语气透着彻骨的寒意,态度相较之前的温和有着天壤之别。
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文浩跌坐在沙发上,几乎掉下泪来。他仰起头努力睁大眼晴,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怎么可以这么绝情?!就因为他不肯离开萧羽吗?文浩想不明白。
荀其生走到他身前站住,抬起的手轻轻地落在他纤细的肩膀上。
文浩被荀其生送回公寓休息,头疼稍有缓解后给萧羽打了电话,然后去医院拿李欣汝的检查报告,握着那份足以让人崩溃的结果,向来坚强的男孩蹲下身去,一滴眼泪无声地从他的眼角落下。
难怪小姨总是胃不舒服,他以为只是单纯的胃病,是饮食不规律造成的,没有想到居然是胃癌,晚期。
成长的疼痛太过强烈。有些事,即使你再不愿意承受,也避无可避。文浩忽然意识到,那些叫做病痛、衰老、死亡的词语挤进了他的生命。他即将面对的就是,生离死别。透过玻璃窗看到小姨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仿佛看到她的生命一点一滴流逝,他感觉到左胸口针扎一般的疼。
街上的路灯亮了起来,又到了万家灯火的时候了。
走廓里淡淡的光照进文浩潮湿的眼晴里,浓重的感伤纤毫毕现。
用力揉了揉眼晴,他端着清粥走进病房:“你饿了吧小姨,粥还是热的,多少吃一点。”语气轻柔而平静,声音却有些哑。
李欣汝努力扬起唇角笑了笑:“下午的时候吃了点东西,现在还不想吃。小浩,你嗓子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
文浩抬眼看她,他眼里的血丝十分明显,神色疲惫。知道她被病痛折腾得根本吃不下东西,湿润的液体自胸口涌出,文浩心疼得想哭。
“我没感冒,下午见了个委托人,话说多了。小姨,试着吃点儿吧,粥是小浩煮的……”说到后面,他有点哽咽。
似是没有觉察到文浩的异样,李欣汝微笑着点头:“是小浩煮的再饱也要吃点儿……”说着,她接过文浩手中的勺,吃了整整一碗。
看到李欣汝努力咀嚼的动作,文浩快速地转过身,用力抹了把眼晴。
李欣汝的情况和以往一样,吃下去的东西很快就吐了出来。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目光茫然地望着文浩:“小姨没事,回去休息吧,告诉姐姐我今天好多了。”见文浩不为所动,她轻不可闻地叹气:“你又不是医生,守在这也没用,反而还让我睡不好。”
文浩红着眼晴帮她掖严被角,力持音调平稳:“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似乎再没力气说话,李欣汝安静地闭上了眼晴。很久之后,终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柔和的月光洒进病房,照亮她苍白宁静的脸。在不惊醒她的情况下,文浩轻轻握住她瘦得厉害的手贴在脸颊上。他的泪,砸在她手背上。
寂静的夜,万物都在沉睡,唯有男孩压抑的哭声在空气中流淌,蔓延……
凌晨两点,文浩回到公寓,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缩在母亲的身边。睡不着的他频频翻身,矛盾着该不该隐瞒小姨的病情。
“小浩?”李欣雪发现儿子的异样,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睡不着吗?小姨的病没有好转是吗?”
文浩不想说谎,他猜想其实母亲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否则她明知道今天是拿报告的时间,居然一句都没有多问。于是,他沉默着轻轻点了点头。紧接着,他听到母亲沉重的叹息声,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李欣雪低哑着开口:“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欣汝更爱卫启成的女人。只不过,她选错了爱的方式。为了他的事业,她唯一的一次出轨,毁了她一辈子的幸福。这么多年了,我真的不知道是该怪她太傻,还是怪卫启成太狠心……”
卫启成的回国,妹妹的病重,让李欣雪觉得再无隐瞒的必要。然而,明明做好了充足的心里准备,当再忆起那段沉重的过往,她还是控制不住地难过。停顿了许久,久到文浩以为她不会继续下去,她才又说:“他们谁都没有提起那个夜晚,但是欣汝知道他看见了,所以当他提出离婚的时候,她只是哭着求他把女儿留给他,甚至不敢说要求他原谅的话,可他,不肯。”
“我们以为孩子那么小一定不会判给
父亲,却没想到卫启成请人帮忙,不止取得了孩子的抚养权,还在最短的时间内办好了出国手续,从此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在欣汝的生活里。”
李欣雪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一滴又一滴。文浩将自己纤小的手覆在母亲的手背上,喃喃地唤:“妈妈……”
“卫启成走后,”李欣雪仰起头,视线模糊中她怔怔地望着壁顶,哑着嗓子说:“欣汝就疯了。”
闻言,文浩蓦地僵住,大脑霎时空白。他无法想像那么温柔美丽的小姨,居然疯了?
“整整一年的时间,她谁都不认识,只是抱着琴琴的小衣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半夜惊醒哭喊着找卫启成,直至
精疲力竭。如果不是聂奇彻夜不眠地守着她,她就不仅仅是碰伤了额头那么简单了……”
原来小姨刘海下的疤痕是这样造成的。文浩敏感地追问:“谁是聂奇?”
李欣雪以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像你小姨爱卫启成一样爱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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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夜,李欣雪一直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文浩知道那一年里小姨不哭不闹的时候总会絮絮地说卫琴琴刚生下来的时候皱皱的一点也不好看,说她会爬的时候淘气的本性就暴露了,然后偏着头问一言不发的聂奇:“是不是这样啊,启成?”往往那个时候,聂奇总是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发说:“是,她淘气的时候最可爱。”自然的语气,坦然的神情,不知情的人几乎会以为他们是真正的夫妻。
文浩知道了聂奇坚持不肯送病重的小姨去医院,他在她无数次病发后的夜晚看着她入睡,然后轻轻地给她盖好被子,忍着脖子上的抓伤对李欣雪说:“姐,欣汝会好的,她只是一时受不了刺激,我会照顾她,我们不送她去医院,那地方没病的人也会呆出病来。”
聂奇是怎样一个人文浩想像不出。那是一份厚重到什么程度的爱文浩更想像不出。因为这么多年,他并不知道他的存在。现在他只想知道,疯了的小姨是如何好起来的。
面对文浩的疑问,李欣雪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她哭着说:“因为你聂奇
叔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