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画
初夏的一天凌晨五点,咪咪被手机闹钟的震动声叫醒。她看看身边还在熟睡的零露,习惯性地把手放在她的颈侧,感受到皮肤下传来的有力跳动,咪咪放心满意地轻轻亲吻一下零露的肩膀,轻手轻脚地穿衣下床。
咪咪进到厨房,打开一袋纸包的中药,倒进一个药砂锅用冷水浸泡着。这是叶母经人介绍认识的一位名中医开的一个药方,说是对肺有很好的保养作用。说起这个药方真是来之不易。零露刚发现被感染时,采用的是中医疗法,当时的效果一度很见效。因而叶母很相信中医,她从以前的同事那里听说了本地的一位很有名的、治疗呼吸道疾病的老中医,立即前去拜访,结果却败兴而归。
咪咪忙问原因,原来这位老名医今年85岁高龄,已于去年停诊、闭门谢客了。看着满脸失望的叶母,咪咪也心有不甘。她带姐姐一起去那个老中医的私人诊所看了,现在坐诊的是老中医的儿子,也年近60。在他给零露把脉的时候,咪咪留意到不同于一般中医诊所通常挂着的人体经络图,这间诊所的墙上还挂了一幅写意国画,画的是几个熟透的柿子,国画里常用柿子寓意事事如意。不只是柿子,咪咪注意到这幅不大的画幅里竟然印了好几枚闲章,这个人一定喜欢金石印章。咪咪不由地凑到画跟前仔细辨认,认出其中一枚刻的是“已然古稀”,还有一枚刻的是“四世同乐”。
“哟,姑娘看你年纪不大,你懂篆印?” 老中医的儿子把过脉后问道。
“谈不上懂,小时候挺喜欢的,就自学了一点儿,另外我是画画的,也画过一些国画。”
“哦?那你看看这幅画画得怎么样?”老中医的儿子一下子来了兴趣。
咪咪看了中医一眼又仔细地看了看那几个柿子,说:“虽然笔法有些稚拙,但是画面生动、童趣十足——反正我在他这个年龄是绝对画不出这么好的画。”
咪咪不动声色地恭维道。老中医的儿子一脸吃惊,张大了
嘴:
“哎呀!你居然能看出这是小孩子画的?这幅画正是我的孙子5岁时画的,当时家
父看着喜欢,还特意为画题字盖章,很多人看了都以为是家
父画的呢。”
零露也有些疑惑地看着咪咪。
“毕竟画画是我的专业……我手里还有些石头,有些据说还是难求的奇石,就是没碰到懂行的人给好好看看。”咪咪看似无意地说着。
那位中医眼睛亮了一下,说:“自家父停诊以来,就好把玩个石头,他自己收集了一些,我们作儿女的也会给他搜罗,要不哪天你方便的话,带上你的石头给家父瞧瞧?”
“那好啊!”咪咪痛快答应。
咪咪拿着这个中医给开的药方还有他父亲的地址,和零露坐回了车里。
“咪咪,看一幅画真的能看出画者的年龄吗?”零露从刚才起就一直很费解。
咪咪摇头。
“那你怎么敢确定那幅画是个小孩子画的?”
“画的不怎么样呗!”咪咪笑了,“不过还是要比大人画的好,至少是真正的童趣。”
“那为什么其他人都以为是老中医画的呢?”零露继续问。
“可能因为题字吧,旁边的字是老中医提的,字写得苍劲老道,加上画儿又画得稚拙有趣,所以看画的人可能都被误导了。”
“那你怎么没被误导呢?”零露追问。
咪咪含笑看着眼前十万个为什么的姐姐,说:“看那个中医的表情呗!哪个人会因为自己父亲的一张画就又骄傲又自豪的,只有对晚辈或隔辈人的作品才会流露出那种炫耀的表情。”
零露愣了片刻,不禁笑出了声。
“姐姐,你忘了?我从小就是看人脸色、察言观色长大的。”
零露随即收起了笑容,她叹口气握住了咪咪的手。
二 刻印
当晚,咪咪就从褚俏总公司的线上艺术品交易市场重金购得一方寿山田黄石,咪咪想了想又从网上买了块相似的高仿田黄印章石。几天后,两块石头陆续到了。咪咪一手拿一个在台灯下仔细看着,不得不佩服现在的高仿工艺,如果不对比地仔细观察,像咪咪这样的外行还真分不出真伪。
晚饭过后,咪咪设计了一款“寿比南山”的阳文印,开始拿那方高仿田黄印章石上手刻印。零露看了不禁有些好奇,她坐到咪咪身边,说:
“都多久没刻了,怎么今天想起要刻印了?”
咪咪斜眼看了一眼零露,说:“你那次骂我骂得那么狠——什么玩物丧志啦、附庸风雅啦、青楼艺妓啦,我都有心理
阴影、不敢再刻了!”
“真记仇!那时候不是为了你好嘛!”零露戳戳咪咪脑门。
“哎?不对呀!你考上师专时,我就送过你一本印谱,你后来也没少刻啊!”零露歪头看着咪咪。
咪咪噗嗤一下笑出声,被人养大的坏处就是成长中的那些事,什么都瞒不了人家。
咪咪瞧零露看得饶有兴趣,就把刻刀递给她,说:
“想不想试试?”
零露接过刻刀,看着石头上用毛笔写的印文问道:
“刻的什么字?除了‘山’字,其他的我都看不出来。”
“石头上的字都是反着的,是‘寿比南山’四个字,反正都是吉利话!”
零露模仿咪咪的样子,左手拿印右手握刀。她刻了两刀,但只是在石头上留下两道浅浅的划痕。
“石头真
硬啊!”零露感叹。
“姐姐,你得用力刻!”
咪咪站起来环在零露身后,左手握住零露左手、右手握住零露右手,手把手地带着她刻。
“用力!再用力!对,就这样!”
零露看着石头上自己刻下的第一道刻痕,不禁兴奋地回头看了一眼咪咪。
“真棒!姐姐,我放手了啊?”
咪咪看着姐姐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不由地也像夸孩子一样夸赞着。她松开零露的两只手,还是环在她身后两手撑在桌子上继续看着。零露又刻了几刀,似乎慢慢掌握了节奏,咪咪笑着用唇蹭着零露的头发。零露胆子大起来,所用力道也越来越大、突然刻刀失控直接划了出去,眼看就要划到自己的左手。身后的咪咪眼疾手快,迅速握住零露的左手,刻刀随即戳进了咪咪左手的虎口。
“啊!”零露惊呼一声,扔了手里的刻刀。她把咪咪拉到身边坐下,看着咪咪左手虎口处开始往外渗血。
“姐姐,刻印时不仅要用力刻,还要记得控制收。”咪咪不甚在意地笑着说。
“咪咪,对不起,我去拿药箱。”
咪咪摁着零露的肩,“你别动了,我去拿。”
咪咪很快就随便找了一个创可贴要贴,被零露拦住。
“创口虽然小、但是深,而且刻刀不干净,不能用创可贴的,需要消毒上药……懒死了!”零露皱着眉说。咪咪无奈地摇摇头,又去取了药箱回来。
“这算什么啊!以前我自学时,天天弄伤自己,比这厉害的常有……有时候石头被我刻裂刻碎、或是刻不出想要的效果,还会气得想哭。”话虽如此,可咪咪还是挺享受此刻被零露小心处理伤口的感觉。
“对不起,我弄伤你了。”零露没有抬头,给咪咪上好药后合上药箱。
“也挺好的,姐姐。这是你留在我身上的纪念,以后我看到这个伤口,就会……”
“正常一点儿!咪咪。”零露打断咪咪,用药棉使劲摁了一下咪咪的伤口。
“嗷——”咪咪疼得失声尖叫。
“嚷什么?我碰碰我的纪念品不行吗?”零露挑衅地看着咪咪。
咪咪默默地用右手护住自己的左手,疼得直吸凉气小声说:
“我错了……我不
乱说话了。”
三 求医
第二天下午,咪咪开车载着叶母和零露一起去了那位老中医的家。老中医听说是自己儿子给的地址,客气地把她们让进院子里。这是个不大的小院,可是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树有花、有凉棚有鱼缸,院子里铺了青砖小径,还放了一套藤桌藤椅。
咪咪把零露推到藤桌边,看老中医和叶母落座后,自己也坐在一把椅子上。她先从包里取出自己刻的那方印,双手呈上。
“老先生,您受累给看看?”叶母客气地说。
老中医眼睛亮了一下,戴上老花镜接过咪咪手中的石头,细细审视。
“嗯,不错不错!色泽纯正、纹理鲜明,手感温润凝腻,是块品相很不错的寿山田黄石。”
咪咪听了心里暗笑,看来在鉴别真伪方面老中医和自己差不多也是半瓶子晃荡。
“老先生,印是我自己刻的,您也给看看?”咪咪说。
老中医从花镜上面看了咪咪一眼,有些意外,又戴正眼镜,仔细看印文。这方印咪咪已经蘸印泥试印过,老中医把印凑到
嘴边哈口气,拿过桌上的一张纸巾印了上去。
“哦,你说这印是你刻的?看这刀劈斧砍的凌厉风格倒像是个男人的手笔。”
咪咪无语。
“这好石料刻出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呀!”老中医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咪咪看时机差不多了,适时地拿出那方真的寿山田黄石,放在了桌上。老中医拿起桌上的这块、再看看手里的那一块。
“这、这……原来这个才是真的?”老人诧异地问出口。对比之下,两块石头真假立现。
“我这个手艺怎么能浪费一方真的上品田黄石呢,之所以给您先看我刻的那方,也是为了抛砖引玉。宝剑赠英雄,珍贵的石料还是由您来掌刀刻吧。”咪咪谦恭地说。
“这、这太贵重了,这个受之有愧呀……”老人嘴上这么说,却只放下了那方假的石料,真的寿山田黄石还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咪咪心里暗笑。
“老先生,您要是实在觉得受之有愧,那能不能麻烦您一件事,您能不能给我姐姐看看病、开张方子?”咪咪一说到姐姐的病就开始沉不住气。
老人一听要看病求方,脸渐渐冷了下来。
“两码事。我已经停诊了。”
“求您破次例行吗?石头您喜欢就留下。”咪咪说着看了看老人手里的石头。
“哼!一块石头而已!我活了这么久早看透了、早已无欲无求了,都是身外之物。”老人说着把手里的石头放在桌上:“一个劳什子罢了!”
咪咪的成长经历让她对各种权威、专家之类的人在心底早没了真正的敬意,她大不敬地直言:
“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不是为医者的医德吗?老先生,您给我姐姐把把脉开个方子也没什么损失啊?”
“你!你懂什么!这个头不能开!一旦看起来又没完没了、再无清净!”
“老先生,求您给我姐姐看看吧,我们保证不说出去!”咪咪还是不放弃,她继续祈求着:“求您看看吧?”叶母也一脸恳求地看着老中医,轮椅上的零露则沉默地看着一边的花草。
“几位请回吧。”老中医站起来看着树枝上挂着的鸟笼里的鸟,作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咪咪呼吸沉重、胸腔起伏,她突然站起来抄起桌上的石头、照着小径上铺着的青砖狠狠地砸了下去。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那方田黄寿山石碎片飞溅、已经四分五裂。
老中医吃惊地回头看着地上的碎石头、又看看咪咪:
“你!你!你这个姑娘肝火过盛!”
叶母和零露也都瞪大眼睛盯着咪咪。
“最爱的人都要活不成了,我要一块破石头有什么用!”咪咪冷冷地说。
老中医走过去蹲在地上捡起一块一块的碎石头,嘴里痛惜地念叨:
“可惜!可惜!上好的一块田黄寿山石!”
捡着捡着,老中医的动作突然停滞,他看到一个碎块上面刻有篆印。咪咪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慢慢伸出手展开,是那方真正的田黄寿山石。原来她刚才摔的是她自己刻的那方高仿寿山石。
“你!你!”老中医看着咪咪,脸上呈现出被戏弄后的尴尬、恼怒和对咪咪的憎恶。但是很快,对宝贝失而复得的惊喜让他顾不上再矜持。他扔掉手里的碎石块,愤愤地接过咪咪手里的石头,紧紧握着,似乎是怕再失去似的。
“哼!”老中医气恼地不再看咪咪。叶母适时地走过来,搀扶起老中医坐回到藤椅上,又把零露推到他面前。
咪咪内心的鄙夷已经带到了脸上,她还蹲在原地,嘴角透着一丝冷笑、把碎石块一块一块都捡起来。
还说什么身外之物!你能做到真正的无欲无求吗?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
咪咪看到墙角处有个垃圾桶还有扫帚,她把碎石块扔进垃圾桶里,又拿起扫帚把小径上的碎石都扫干净,然后站在垃圾桶边只远远地看着老中医给姐姐把脉。她之所以不凑过去,不是照顾老中医厌恶自己的情绪,而是担心
老头儿一不高兴、影响了给姐姐看病的状态。
老中医给零露把完脉后,又详细问了病情,然后开出方子,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和下次复诊的时间。叶母看老人的心情不错,又拿出之前老中医儿子给零露开的方子给他看,老人看后不屑地摆摆手说:
“太中庸、太平和,且用药种类过多,用他这个方子固然稳妥、不会喝出问题,可是也没什么作用。”叶母零露听了都不住点头。
不远处的咪咪听了心里也是一震,看来权威终究还是权威,刚才自己实在是太狂妄了。
叶母零露千恩万谢地谢过老中医,咪咪推着零露出了门,老先生全程都不再看咪咪一眼。在回去的路上,叶母坐在后排看着咪咪的后脑勺,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小时候偏激暴躁、不受道德约束的小姑娘。零露则看着窗外,对咪咪不理不睬。咪咪一边开车、一边不安地偷偷瞄着零露。
回到家中,咪咪把零露一推进卧室,就蹲在零露脚边,说:
“姐姐,对不起。我又失控了,你别生气了。”
零露眯起眼睛审视咪咪:“你是真失控了,还是故意设了一个套儿?”
“……都是吧,”咪咪看着零露不敢撒谎,小心翼翼地说:“就是因为有点失控了,所以当时一急就想了这么个法子……”
如果那个老头儿不是虚伪又贪心,也不会掉到我这个套里呀。
零露皱眉看着咪咪,突然抬手不轻不重地扇了咪咪一个嘴巴。
“你呀你!在你小时候,我最担心你的,就是怕你长大以后变成你今天这个样子——
阴暗狡诈、又狂妄自大。”
咪咪捂着脸颊愣怔地看着零露。
“我其实已经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不那样了,” 许久之后,咪咪小声说。她小心地看着零露的脸色,察言观色。
“我一急,身体里那个阴暗狂妄的怪物就跑出来了。姐姐你要是不放心、以后就时刻在我身边看着我好了。”
四 喝药
咪咪拿着来之不易的药方去中药房配了药每天用心地煎药。中药需冷水浸泡半小时,这期间她也没闲着,开始准备早饭。半小时后,咪咪开小火煎药。按照中医的嘱咐,煎过一次后滤出药汁,再添水继续煎,然后把两次的药汁合在一起,咪咪小心地倒入保温桶里。
六点一刻,咪咪敲清清的房门叫她起床。她把早饭端上桌,就回到零露房间,看姐姐还在睡着,咪咪蹑手蹑脚地退出来轻轻把门关上。叶母起床出来,看到咪咪说:
“怎么又起这么早?都和你说了,早饭不用你做我来做就好。”
咪咪笑笑说:“反正我也要早起给姐姐煎药的。”她去厨房拿了药锅就出了门。
清晨6点半,小区里的保洁阿姨换好工作服拿着扫帚正要开始工作,就见不远处有个人正往路上倒东西,阿姨心里不高兴,她悄悄地靠近,突然质问:
“你干啥?”
咪咪一惊之下差点失手摔了手里的药锅,她像是正作案时被警察撞到一般,尴尬地说:“对、对不起,我、我……那个、呆会儿、呆会儿我自己扫干净。”
阿姨审视着眼前这个姑娘,手里拿着一个药砂锅正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地上是一堆药渣。
“家里有病人?”
“是啊。”咪咪答。她听人说,熬过的药渣要是倒在人来人往的路上被人踩就可以把病人身上的病气带走,结果第一天刚往路上倒就撞上了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
“这个不光得倒出来,还得让人踩上才行。”阿姨说着就踩在药渣上走来走去。
阿姨出人意料的举动让咪咪吃惊。
“别!您别!这个让您踩太不合适了。”她慌忙拦住阿姨。
“没事,我身体好,不怕!不过姑娘,以后可不能往这儿倒了,你倒这儿人们也不会踩,都得绕开走。”
“对不起,以后我不倒了。”
“咱们换个地方倒,姑娘,你跟我来。”阿姨说着把她领到草坪边上,“以后你倒这儿,我们平时扫的树叶也倒这儿,还可以沤肥。每天都有人进里面遛狗,总会有人踩的。”
“……谢谢,谢谢阿姨!”咪咪听了高兴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谢过保洁阿姨的咪咪欢快地跑回家里、换好衣服,正好清清和叶母吃完了早饭。有些晚了,她来不及和零露多说,只得先送清清上学、顺便送伯母去早市。
咪咪送完清清和伯母回到家里已经快8点了,今天她学校没课。进门就看到零露正在餐桌前等自己一起吃早饭,咪咪笑着坐到姐姐身边。家里没其他人时是两人最放松最快活的时光,零露把面包牛奶和煎
鸡蛋往咪咪跟前推推,咪咪却从身后拿出一袋油条。
“少吃油炸食品。”零露说。
“绕了我吧,在外面吃了三年面包,早吃腻了。”咪咪说着咬了一大口油条。
吃完早饭,收拾妥当。咪咪从厨房取出[ẆẆẅ.ẎaṅQḯṉgḈṳn.ḉṎṂ]盛药的保温桶,她看着时间,早饭后二十分钟咪咪倒出一碗中药递给零露,温度正好、热还不烫嘴。零露盯着药碗面露难色。
“是有点苦,忍忍吧。”咪咪小声说,刚才煎药时,咪咪就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苦味,到现在厨房还弥漫着淡淡的苦药味。
零露端起药碗闻了闻,又放下。
“真不知道你高中时是怎么喝下那么多苦中药的?”
零露的无意感慨却让咪咪的心底立即涌起一阵柔情蜜意,想到自己高中时,有一段日子姐姐每天都要熬好中药装入保温桶里给自己送到学校,姐姐对自己真不是一般地好啊!命运就似一个轮回,那时的自己由姐姐照顾熬药、喝药,此时两人作了个颠倒,由自己照顾姐姐熬药、喝药……想到这里,咪咪语气温柔地说:
“那时候,我从来没有觉得药苦过,真的——可能是因为知道那是你为我熬的。”
零露听了笑着再次端起药碗、皱着眉喝了一口,她闭上眼睛
硬咽了下去。咪咪紧张地看着,突然零露睁眼一颤,作出呕吐的样子,咪咪情急之下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担心姐姐吐在自己身上,只能双手去接,一口药全吐在了她的双手上。
“对不起对不起。”零露一边捂嘴一边慌
乱地说。
咪咪顾不上说话,手“捧”着吐出的药小心地倒进旁边的垃圾桶,又去厨房洗手,一通忙乎回到餐厅,看到零露一脸羞愧,赶忙说:“没事啦。”
她坐在零露身边端起药碗,也喝了一小口,不止苦还有股怪怪的土腥气,估计就是那个味道让姐姐吐了。咪咪强忍着没有吐出来硬是咽了下去。怎么办呢?现在的姐姐有点像个小孩儿,尤其是在两人独处时,任性霸道还不讲理,咪咪却很喜欢,因为看到了姐姐的另一面。
咪咪把药碗再次推到零露面前,说:
“喝吧,其实也没有很苦嘛,我都喝了。”这话说得有点违心。
零露看她一眼,手扶上轮椅两侧的手轮圈转身就要走,被咪咪一脚勾住轱辘,又勾了回来。
“哪儿去?”咪咪笑着问。
零露使劲推手轮圈,咪咪脚下暗中使力、轮椅纹丝不动。零露气恼地就要从轮椅上站起来,咪咪吓得跳起来摁着她肩膀不让她动。前几天小区电梯停电,零露不要她背硬是从一层自己扶着扶手走到了六层,晚上腿疼到难以入睡。咪咪心疼极了,连着几天再不让姐姐的脚挨地。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药苦,我陪你一起喝。”咪咪说完去厨房取了一罐蜂蜜回来。咪咪端起药碗就要喝,被零露抢了过去。
“不用你陪我喝,我又不是小孩子!”
姐姐,你现在这个样子也没比清清大多少啊!咪咪看着零露无奈地笑,她拿杯子冲了一杯浓浓的蜂蜜水。等零露捏着鼻子皱着眉把那碗中药喝下后,咪咪也喝了一口蜂蜜水,含在嘴里凑上零露的唇边。一股浓烈的苦味扑鼻而来,她张嘴把甜甜的蜂蜜水送进零露的口中。
“还苦吗?”许久之后,咪咪问。
五 日常
五月的上午,天气不冷不热,咪咪推零露去小区的花园里散步。路过倒药渣的地方,咪咪特意看了一下,似乎已经有了被人踩踏过的痕迹。咪咪从心底感激那个保洁阿姨。
“歇会儿吧,累了吧?”轮椅里的零露说。
咪咪找到一个木条长椅,她坐在长椅上打开一个袋子,里面是一叠学生交上来的效果图作业,咪咪抽空开始一张一张地批改登记。零露坐到她身边,也凑过去看。
“画的挺有意思的。”零露说。
“嗯,学生时代是最活跃、也是最能撒野的时候,以后工作了,限制会越来越多。”
“不过,大都是瞎画,没几张能做出成衣的。没有实用功能的设计也不能算是成功的设计。”咪咪补充。
“可是,很多时装秀里的衣服看上去都不实用啊。”零露疑惑地问。
“哦,现在的时装秀功能有所转移、针对受众群的不同也开始细分化了。”咪咪解释说,“大公司的时装秀更多的是为了一种品牌效应、是一种龙头老大的行业占领。这种时装秀中常会有惊世骇俗、颠覆视觉的设计,基本上不是为了实用功能,这可能就是目前普通人对国际时装秀的印象了。但是还有很多针对全球买家买手的时装秀,是普通人看不到的,那种秀的实用功能就比较强。”
零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咪咪,工作中的人最美丽。什么时候起,自己身后那个阴郁自卑的小孩儿长大了,成为了眼前这个自信从容、独当一面的当代女性。看着咪咪专注地忙着手里的事,碰到有趣的学生作业就会拿给自己、说说想法,零露很享受这样的状态。她闭上眼睛、作几个深呼吸,细细品味空气中的鸟语花香。
身边的人似乎没有了动静,零露睁眼,看见咪咪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手里还拿着学生的作业。零露一阵心疼——为了自己为了这个家,这个小孩儿太辛苦、付出太多了。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保洁阿姨照例清扫小区的路面,远远看见一个姑娘朝自己走过来。
“阿姨,早啊!”咪咪笑着打招呼。
“早啊!”
“这个,给您!”咪咪从身后拿出一个燕窝礼盒递给保洁阿姨。
阿姨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当看清楚是什么之后,连连摆手说:“这可使不得,我不能要。”
“拿着,谢谢您帮我!”咪咪把燕窝塞进阿姨怀里,笑着跑远了,还能看到她的另一只手拿着一个药砂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