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章：降临

  婚后的宋春梅，并没有深切感受到浓烈的幸福和陶醉，而其中的原因，宋春梅自己也难以说清。但郑安林的心里却比宋春梅清楚得多。然而，大郑对妻子一直一如既往、一往情深，冷热寒暖、昼夜四时，大郑也始终对爱人宋春梅体贴呵护有加，相敬如宾。如此秋去春来，宋春梅也日复一日的心安欣慰了很多。偶尔静下心来，念及往事，细细回味，也还是觉得虽然丈夫在夫妻私生活方面并没有给自己太多的幸福快乐，但婚姻和人生或许就是如此，只要爱情是真实的，其他的一切也许都是要靠时间去一点一滴磨砺的。而婚后的宋春梅和大郑，工作事业更是做的有声有色，大郑的版画作品《四十年光辉历程》已经登上了人民日报的副刊，在江城轰动一时。而宋春梅的小说《新来的书记》也被选入了全省青年作家作品集，更幸运的成为省作家协会的会员。宋春梅的父亲非常高兴，把郑安林的父母一起请进了城里，在白山照相馆照了一张两家六口人的一九六二年的合影。一九六二年的这个春天，对于宋春梅和郑安林，是温暖的。

  可是，对于远在二百里之外的另一个人来说，这个遍地积雪早已融为春水的辽南的春天，却是异常的冰冷难熬。欧阳子贤拒绝了吕晓玲的求爱，拒绝的很坚决。而这，让吕晓玲的父亲、文化馆的吕馆长十分不快。在吕馆长的眼里，自己的女儿那就是女人堆里的凤凰，还真就得欧阳子贤这样的有才有貌的白面书生才配得上。而现在，贵为公主般的女儿的求爱信竟然被欧阳子贤毫不委婉的退了回来，别说女儿无法接受，就算吕馆长自己，也绝难以容忍这个毛头小子的孤高、桀骜。但欧阳子贤毕竟是欧阳子贤，就像当年他把宋春梅的情书退还给她一样，他只是在私下无人处偷偷把吕晓玲的信还给了她，而并没有把这件事的一丝一毫告诉任何人。欧阳子贤没有想到吕晓玲早就将向自己求爱的事告诉了她的父亲，而且获得了吕馆长的许可之后才向欧阳抛出了橄榄枝。他不了解也无法了解吕晓玲与宋春梅的不同，他更不了解吕晓玲在任何一件事上都要依赖自己的父亲，包括爱情这件事。所以，他也就想不到对于他来说拒绝了吕晓玲的爱情将是一件怎样严重的事。吕馆长当然不可能将自己女儿遭遇的爱情滑铁卢说给任何人听。而吕晓玲自己当然更不会向任何人公开自己这已经告败的单恋。所以，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就是自然而然的了。欧阳子贤如果继续留在影院工作，对于吕晓玲这当然是骨鲠在喉，阴影挥之不去。而吕馆长也绝不会任由欧阳子贤继续在自己管辖的领地里逍遥自在。但是，欧阳是江禹廷的门生，是江禹廷亲自送到这里的人，不先跟江禹廷打过招呼，是谁也不敢随便向欧阳下手的。吕馆长和影院的杨书记当然都清楚这其中的法窍。所以，在经过了缜密的部署和小心的谋划之后，影院的杨书记给江禹廷打了一个很严肃、时间很长的电话。江禹廷接完这个电话之后，坐车赶到了欧阳子贤的单位。当江禹廷出现在欧阳子贤面前时，一直顽强努力的面对着工作和生活的欧阳，突然感到自己的泪水就要冲出眼眶，就像一个生活在别人家里的孩子突然站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他好想抱住江老师的肩膀，把自己的孤独和委屈一下子全哭出来。可是，他不能。

  江禹廷拉着欧阳的手，凝视着欧阳子贤的眼睛，凝视了很久很久。在这深深的凝视中，江禹廷读懂了这个孩子内心所有的心曲。当他们师生两人手拉手走在西庄山山脚下的庄庄河河边时，江禹廷告诉自己的学生：“子贤，为了你的将来，为了你的前程，我已经替你安排了另外一个工作单位。明天，我就去帮你办理户口和工作关系。如果办的快点，后天，我就会送你去圣水镇的学校报到了。子贤，圣水镇，不归大连这边管辖，ⓜ.㊈㊈⓺㊈ⓧⓢ.ⓝⓔⓣ虽然学校里都有我的老同学、老朋友在那里，也都会关照你，但是，离家那么远，凡事都要自己谨慎、用心。唉，到了那边，有合适的，就处一个对象，如果合得来，就结婚成家吧。只要你一直在那边，我退休以后，是一定会去那边长住的。到那时候，就怕你不欢迎我。”

  欧阳子贤终于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泪水，他抱住自己的恩师痛哭了起来、。拍着自己最钟爱的门生的后背，江禹廷的泪水也不自主的滑落了自己清癯的脸颊，。斜阳晚照，庄庄河的流水在轻轻的寂寞的低吟。似乎在对西庄山诉说着发生在河边的每一天每一夜的每一幕——

  而就在这一天的这一刻，在二百里之外的鸭绿江边，郑安林的妻子宋春梅已被部队医院的妇科医生确定怀孕了！狂喜的郑安林买了一斤糖块儿分给了大家。

  也是在一九六二年仲春的这一天，正在军管监狱服刑的任本良得到了一个来自监狱外面的消息：已经和他解除了婚姻关系的妻子，在走投无路、万念俱灰之际，竟然跳进了春天冰冷的渤海中。却又被当时路过的一个造船厂的中年工人从生死线上救了上来。

  而在任本良得到的这个不幸的消息中令他感到安慰的部分是这个救了自己那不幸的前妻的中年人是丧偶后单身的。这个被人从冰冷的海水和冰冷的人世间救回性命的全身心都已冰冷的女人，在医院醒过来之后，面对救了自己的这个憨厚的男子，在绝望中模糊的又看见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光亮，此刻，她已经失去了再一次结束生命的力气和勇气。因为，她仍然还记得，那个她今生最爱的至死不能忘记的男人，此时，还活着，还在监狱的大墙里面屈辱艰难的活着。或许，自己还有一天可以在那封锁的大墙之外，重新看见这个可以让自己付出生命的男子的活着的身影。于是，这个从死亡线上返回的不幸的女人，嫁给了救活了自己的那个中年男子，开始了她的第二次婚姻和第二次生命。

  任本良的情人，监狱外面的刘爱华，通过自己在公安局的内线，将任本良前妻改嫁的消息秘密通知了任本良。那一夜，任本良跑到了徐正的床上，抱着徐正的后背，无言的流着泪水，直到在徐正的怀里沉沉的疲倦的睡去。直到天快蒙蒙亮时，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正沉浸在一个迷醉的舒服的性梦之中，感觉到自己的两腿之间正被轻柔的抚摸揉捏，又软又麻又热的感觉传遍全身。半梦半醒之间，他看见徐正似乎正亲吻着自己的脖子和胸口。他感到徐正的手正按在自己那硕大的阳物之上，自己的血管和力量正在膨胀和勃发。他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和眼睛在发热发涨，呼吸正难以控制。他突然翻身压在了徐正的身体上。徐正的身上只穿了一个裤衩，瘦而光滑的皮肤变得十分灼热。徐正的双臂无法克制的抱住了任本良。两个男人的呼吸正在越来越变得急促粗重而可怕。徐正在迷乱中感到了一种恐惧，他已经抱住任本良臀部的手迅速收了回去，他抓住了任本良的胳臂，另一只手顶住了任本良的胸口，他咬牙硬生生的阻止了任本良眼看就将爆发的男性本能。他费力的把任本良从自己的身体上面撑了起来，他能够感受到从任本良的鼻腔中呼出的灼热的男子气息，他能够感受到两个人的身体中间部分正在渐渐狂野的肆虐起来，但他也在极端难于克制的迷乱中，旋即意识到了这绝不是任本良的本意，这绝不会是任本良想要发生的事。五十几岁的徐正，很清楚人、尤其是男人总会有失去控制的时刻，而这样的时刻有时带来的是延续到未来的快乐，但更多的是会带来悔恨和痛苦。他很清楚任本良绝不是一个会喜欢男人的男人，而此时此刻的强烈冲动，一定会给任本良留下懊悔和心痛。而将要降临的尴尬，将也一定会让自己难于面对和接受。徐正费力的但是坚决的将任本良的身体推了起来，他自己也喘息着坐了起来。徐正拍拍任本良的肩膀，起身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在小窗边的破旧木几上，有任本良的一小包金贵的旱烟。在这座军管监狱中，只有如任本良徐正这样身份极为特殊的犯人，会有资格间或获得一点烟丝，在孤独的寂寞的寒夜里，在有时被焦虑和欲望折磨的痛不可当时，可以在深吸的一口烟雾中，获得片刻的暂时的安慰和麻醉。此时，从不吸烟的徐正，颤抖着手卷起了一只烟丝，在幽暗中深吸了一口，又转身把这只烟递给了任本良。在让人感觉静谧的旱烟味道中，在刚刚经历了和任本良的床上历险之后，徐正突然莫名的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欧阳子贤，也想起了曾经爱上过欧阳子贤的小女孩宋春梅。他的脑海中甚至泛起了欧阳子贤那清秀朗润的面颊和那让人感到舒适的嗓音。当他心里浮现宋春梅的名字时，竟然不由得生出了一缕伤感和不忍。直到此时，当他自身都已经身陷水深火热之中、自己的明天都已经看不到光亮时，发自本能的慈悲仍然使得他牵记着曾触动过自己的孩子们。或许，一个孤独的无妻无子的男人总会是这样的。但是，他已经无法料知，他的门生欧阳子贤在经历了和江禹廷的忘年师生恩情之后，此刻，已经被调往圣水镇的学校，成了一名美术老师。而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宋春梅却已经在婚后怀上了郑安林的孩子，现在已经由当年那个小女生变为肚子鼓鼓的孕妇了。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很早，这一年的腊月很冷很冷。按着当地的习俗，农历腊月初六、公元一九六三年一月一日的这天晚上，宋春梅在城郊的郑家等待临产。她的妈妈将市军医院的妇科医生请到了郑家，为女儿的临产做着准备。晚八点，宋春梅并没有经过多少挣扎和阵痛，很轻松的产下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第二天被他的外公取名为郑思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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