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犯罪心理学家山根清道,曾在他的心理学专著中,解释过男性考古和恋老的大致成因。奥地利心理学家、著名医生弗洛伊德也曾在自己的著述中,尝试对恋老的心理学成因做过解释。但是,心理学界的长期深入调查统计,至今并没有得到完整的、准确的,对考古者的心理学解读。中外心理学界的大致一致的结论,无非是:童年时期缺乏父爱的灰暗经历;或者性成熟期之前受到父亲暴躁性情的心理伤害;或者早年记忆中父母婚姻的不幸和对抗;或者少儿时期一直处在单亲家庭的阴影中;或者在最初进入性成熟期的时候,受到年长男性的诱惑和爱慕;或者在少儿时期长时间和单身的老年男性相依为命。
诸如此类,基本仍是在统计调查的基础上,人为加上了心理学和潜意识观念的读解或猜想、以及推测。至于现实中的恋老和考古主义者,或许和心理学界的解释大相径庭,甚至南辕北辙。
美籍台湾著名作家白先勇先生,在他的著名同志小说《孽子》中,曾以精彩写实的笔触,描写了几个因为家庭悲剧背景,走上同志道路或者考古生涯的典型男孩。无论是无法接受父亲精神压抑的李青,还是父亲好赌成性的吴敏,还是自幼无父的王小玉,他们的出身,他们的家庭背景,他们的感情经历,确实表面上都可以成为导致他们恋老的原因。
但是,在现实世界中,在众多生活在地下的恋老男性心灵中,以上这些,其实并不一定真的是他们走上考古之路的根本原因。
与生俱来的宿命,来自前世的定数,还有最重要的他们自身携带的神秘先天基因,或许才是铸就他们奇特命运的真实理由。
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多姿多彩、多元综合的世界。这个世界,有男人就有女人;有爱女人的男人,就有爱男人的男人;有爱男人的女人,就有爱女人的女人;有爱青年男子的男人,就有爱老年男子的男人。一切相爱,一切爱情,都有其存在的理由和意义。只要你的爱情,是出自你的灵魂!
【本章正文】
公元1980年春末,著名导演宗治扬率领的电影《回家》摄制组,到达了大连市仙人洞地区的龙河古镇。
对于偏僻古朴的龙河古镇居民来说,一个来自北京的电影摄制组的驾临,那基本等于是坐着八抬大轿的皇帝,降临了民间秀才的寒门。
当时的龙河古镇,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人民公社的编制。因为提前已经接到了文化局的电话,龙河镇的领导班子已经做好了接待的准备。这对于偏远的小镇来说,是一件大事。因为将来这部电影一上映,这座没人知道的小镇,可能很快就会出名了。只要出名了,就会受到各级政府部门的关注。到那时,龙河镇的机会就来了。
龙河镇只有一家很小的招待所。当宗导率领的三辆车组成的车队到达龙河镇内的时候,公社政府的几位领导已经等在招待所的门前。
宗导和沈自雄以及徐正和韩成印、郑思远,坐在最前面的吉普车上。这辆吉普车,是大连市文化局临时借给摄制组用的。后面是制片人租来的一辆设备车和从北京开过来的摄制组工作车。
当戴着一副墨镜的郑思远从吉普车上下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谁认出他来。
他干脆摘掉了墨镜,深深呼吸了一下龙华山鲜润的空气。
这里,就是他的恩师欧阳子贤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这里是如此的寂静、古朴而原始,又如此的偏僻、落后而闭塞。可是又是如此的钟灵毓秀,如此的美丽而浩荡。
距离简陋的街道不远处,就是龙华山高耸的山峰和森林。
郑思远的胸前挂着相机,他举起相机,想对着远处的山峦先拍一张的时候,发现镜头中有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子简直向他走来。郑思远喜出望外,直接就把这个干部模样的男子摄进了胶卷。来人停在郑思远的面前,毕恭毕敬的问道:“小同志,你们可是北京来拍电影的摄制组吗?”
郑思远微笑着和来人握了一下手。
郑思远:“是的,您好。请问怎样去招待所?”
来人:“我正是来接你们的。需要帮助干什么,尽管说,马上人就会过来。”
宗导和摄影师沈自雄一行人已经陆续下了车。而附近看到车队停下的当地农民,也三三五五的围拢了过来。这些农民的身边,还跟着一些小孩。
郑思远向宗导介绍了一下那个乡干部,大家寒暄了一番,就上车前往乡政府的大院。
这所大院有前后两排比较陈旧的红瓦房,东西厢房也都是差不多的简单的红砖白灰房屋。乡里的秘书正在安排人手帮忙卸车,那位带路的干部领着宗导前去招待所和乡里的领导接洽去了。
大院里的这些在乡政府上班的人手,在秘书的指挥下,井然有序的动手把车上的设备很快都搬进了厢房里。
郑思远发现,这时候已经有人认出了他。原来这里的乡民早就在露天电影场上看过了他演的《血染的誓言》。
这些人里面有一个将近四十岁的男子,似乎十分友好而亲切的注视着郑思远。郑思远注意到了这个形貌清雅、眉目舒朗的男子,因为他与这个院子里其他的人好像颇有不同。
郑思远微笑着趋身到了这个男子的面前,向他伸出手来。
郑思远:“您好,您好像认出我来了是吗?”
那个男子有点激动而拘谨的握着郑思远的手,显得有一丝紧张。
中年男子:“是的,我看过你演的电影。”
郑思远:“你喜欢那部电影吗?”
中年男子:“喜欢,那是我看过的最好看的电影。”
郑思远:“你在这里工作?”
中年男子:“我在镇里的小学当老师,经常到政府来帮忙。”
中年男子觉得郑思远好像很随和,没有什么明星架子,情绪轻松了很多。
郑思远挺用力的握了一下他的手,莞尔一笑道:“我的名字大概你都知道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从现在开始,咱俩就是朋友了。我们要在这里拍摄很长时间。”
中年男子神情非常喜悦的看着郑思远,语气挺认真的道:“我叫江永靖。”
郑思远:“哪三个字?”
中年男子:“长江的江,永远的永,靖康之耻的靖。”
郑思远:“喔,很有学问的名字,我记住了,江老师。”
已经把摄影设备搬进了厢房的沈自雄,看到了刚刚的一幕。沈自雄也注意到了,这个叫江永靖的男子,显然与这里的乡民有着不同的气质。
沈自雄感觉到郑思远好像对这个男子很有兴趣,仍然在继续与他交谈。
郑思远:“对了,江老师,你们这里是不是有姓欧阳的?”
江永靖有点惊讶的道:“是啊,你怎么会知道啊?因为龙河镇这只有一家姓这个姓的。”
郑思远:“那你知道一个叫欧阳子贤的人吗?”
江永靖更为惊讶:“啊?你认识欧阳子贤?”
郑思远:“是啊,我和欧阳老师很早就认识啊。他是我中学时代的老师。”
江永靖:“哎呦,真是很意外。原来你是欧阳子贤的学生啊?欧阳子贤离开龙河镇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呢。其实对他我没多少印象。不过这里很多人都知道他。因为他家以前是个大地主啊。”
郑思远:“江老师,可能明后天,欧阳老师就会回到这里来了。因为我们摄制组邀请他做一个拍摄的向导。”
江永靖:“喔,那真的太好了。欧阳先生现在在哪工作啊?”
郑思远:“欧阳老师现在在那边市里的群众艺术馆工作。这次能回到家乡,我想他会很开心的。”
江永靖:“那真的替他高兴。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说。我是一个美术老师,比较喜欢画画,可能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
郑思远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低头按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又看了看江永靖。
郑思远:“江老师,如果拍摄的时候需要临时演员,你可不可以参与拍摄啊?”
江永靖微笑了一下:“只要你们摄制组需要,我想学校和乡政府一定是会支持的。”
郑思远:“江老师,我是问你个人啊。我是想问,如果宗导需要临时的演员,你参加演出有没有问题?”
江永靖又微笑了一下道:“我想可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我以前是县剧团的演员。”
郑思远:“什么?你以前是演员?县剧团的?”
江永靖还是微笑着:“是啊,我以前确实是县剧团的演员,而且还算是县剧团里比较主要的男演员。后来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就回到龙河镇教书了。”
郑思远:“喔,这就不奇怪了。难怪我一见到你,就感觉你和这里的其他人有些不同。那么,请原谅我冒昧一下,可不可以对我说说,你为什么离开了县剧团?”
江永靖白皙的脸上有一点发红,支支吾吾了片刻,对郑思远比较低声的道:“这个,先不去提他了。以后方便再说吧。”
郑思远侧着脸,用眼角偷觑了一下站在不远不近处的沈自雄,莞尔偷笑了一下。
郑思远:“江老师,我先过去一下,咱们再聊。”
江永靖:“喔,那好,你去忙吧。”
郑思远缓缓踱着步,踱到了沈自雄的身边。他望着远处,没有直接去看摄影师。
摄影师半低着头,看着地面,也没有直接看郑思远。
郑思远:“老头,对不起,我没帮着干活。你不想对我说什么么?”
沈自雄转过头,凝视着郑思远,苦笑了一下。
沈自雄:“走吧,明星。我们去招待所。”
郑思远回头跟江永靖招了一下手,看到江永靖看他的目光流露着某种羡慕和崇拜。郑思远友好的对他莞尔一笑,和沈自雄走出了乡政府的大院。
招待所在一家老商店的对面,距离政府大院并不远。招待所的东面,就是龙河镇的卫生院;招待所的西面,却是镇内的小学,跟乡政府的大院就是一道之隔。那应该就是江永靖教书的学校了。那座老商店的东北面,是龙河镇的粮库,占了很大的地方。郑思远并不知道,那座粮库再往东北,过一条大路,就有一个小村,江永靖就住在那里。
当郑思远和沈自雄走进招待所的时候,发现地方不算大的招待所里,此时已是十分热闹。似乎是龙河镇地面上差不多有点脸面的人物,应该都在这里了。
郑思远的现身,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招待所的接待室,地方并不大,屋里的人却还是给郑思远让出了坐的地方。宗导向郑思远和沈自雄介绍了一下乡长,一个应有五十好几岁的略胖的男子。
乡长很热情的和郑思远沈自雄握过手,挺郑重的向大家说着他做的安排。
乡长:“因为这次这是国家级的摄制组来到咱们小镇了,一切有困难的地方,全部都由乡里负责解决。这也是我们乡政府的工作,而且是头等大事。招待所这里,地方还是小了一些。很快我们会和中学领导联系,中学的宿舍还是可以住几个人。至于宗导演,就先住在政府宿舍,食宿也方便,只是伙食差了一些。但是有什么事情,我们联系就比较方便。今晚这顿饭,就安排在政府食堂了,乡里那边已经在准备。各位艺术家,只要不嫌简陋就好。”
宗导却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也都跟着给了乡长一片掌声。
一时间气氛变得不那么拘谨了,屋里的人试着询问郑思远可以不可以给大家签个名。
郑思远:“导演,大家想签签名,没问题吧?”
宗治扬:“这还有什么问题?好好签,必须的。”
乡长却把宗导拽到了一边,低声道:“导演,都知道同志们挺累的,但是我这边这些人的热情也实在让我没办法。大家都想晚饭后搞个临时的小联欢,可不可以考虑一下?”
宗治扬:“这还考虑什么?艺术为人民群众服务嘛!走进群众是必须的,就这么说了。”
乡长十分的兴奋,激动着,喊着接待室里正围着郑思远的几个人跟他离开了。
在一九八零年的东北农村,龙河古镇今天晚上的这顿招待晚宴算是最隆重了。
乡政府的食堂在西厢房,里面地方并不算小,有好几张挺大的桌子。
座位虽然只是一些简单的木制椅子,但整个食堂里看上去干净整洁,井然有序。
龙河中学的校长和总务主任已经被请了过来。乡长有点难为情的向宗导介绍了几个今晚会参加联欢演出的几个准备出节目的人,其中就有白天已经和郑思远认识过了的江永靖。
【】沈自雄没有任何犹豫的和江永靖坐到了一张桌子。郑思远正被几个乡里的领导围聚在一张桌上聊得不亦乐乎,虽然看到了摄影师的举动,但自己正在忙着对影迷们疲于应付,已经对沈自雄无暇顾及。
江永靖当然对沈自雄毫无所知,而且对沈自雄和郑思远的关系更是毫无所知。
沈自雄主动向江永靖介绍了自己:“江老师好,我是摄制组的摄影师。我叫沈自雄。”
江永靖有点紧张的想站起来,沈自雄沉着的按着江老师的手,让他坐了下来。
沈自雄:“江老师,你的气质不俗,不像是这个地方的人。你别误会,我不是说这里的人乡土气。只是你给我的感觉似乎是搞过艺术,而且应该很有才华。”
江永靖:“哎呦,摄影师,我只是一个小学老师,教美术的。”
沈自雄:“以前不是吧?”
江永靖:“沈先生,我以前在县里的剧团,当过很长时间演员。”
沈自雄:“江老师,以你的形象气质,应该在舞台上会有很好的发展,怎么改行了呢?”
江永靖迟迟疑疑的显出一点窘促,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沈自雄:“是因为家属在这边吗?”
江永靖:“我现在是单身一个人,没有家属。”
沈自雄:“单身一个人?江老师一直没有成家?您今年有四十岁吗?”
江永靖:“我一九四二年生人,属马。”
沈自雄:“比我小很多。您才三十九虚岁。您在这里的工作算是不错,人才也很好,是不是很难遇到般配的女子?也难怪,这样一个偏僻的乡村,找到一个适合您的女人,比较难了。”
江永靖有点感动的微笑了一下,带着欣赏的神情看着沈自雄。
江永靖:“沈先生,您是大艺术家,但是真的很随和的,和我想象的不同。今天下午我和那边的演员郑思远也聊了很久,真是没有想到,人家是个明星,竟然没有什么架子,为人那么友好、平和。”
沈自雄:“其实,江老师也当过演员,您知道,搞艺术的人,越是有修养、有水准的,应该越是平易近人的人。因为艺术本身,和身份地位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一个孤芳自赏、目中无人的人,怎么可能是优秀的艺术家呢?”
江永靖:“听沈先生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了。您再多吃一点菜,龙河镇这里条件还是有些简陋,你们可能住不惯的。”
沈自雄:“嗨,江老师,你不知道,我是吃过太多苦的人。文革期间,我去过许多很艰苦的地方,什么苦日子都过过。像现在这样出来拍外景的生活,那对于我,都是天堂的日子了。我遭过的罪,可能比农民还多。”
江永靖:“喔,这真是想不到。对了,沈先生,你们安排了住在哪吗?”
沈自雄:“可能是招待所或者学校了,一会咱们联欢会之后,就知道了。在哪住都一样的。拍电影就是这样,基本常年都在外面,什么地方都住。已经习惯了。对了,江老师,你家住在哪里?离这里远吗?”
江永靖:“我家离这里是最近了。每天上班都是步行,一会就到了。”
沈自雄:“那江老师现在和父母住在一起?”
江永靖:“我父亲早就去世了。母亲住在我弟弟家里,不在龙河镇。因为毕竟我一个人做饭和家务什么的也搞不太好,不方便照顾老人。现在就我自己住着三间房子,孤家寡人。沈先生如果不嫌弃,有时间去我那串门。”
沈自雄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突然看着江永靖道:“江老师,你自己住着三间房子?”
江永靖:“是啊,全家就我一个人。我只要上班,或者出门,就是锁头看门了。”
沈自雄:“喔……江老师,不知你介不介意,如果没什么不方便,干脆我和郑思远就住在你家。今天,还真的是我和思远与你有缘,就我们俩和你一下子混熟了。我可能有些冒昧,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您不用为难。”
江永靖:“哎呦,这实在让我太意外了。哪还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就怕家里过于简陋,担心你们住不惯。家里的地方,你们俩来住肯定没有问题,就是寒酸了一些,怕怠慢了你们。”
沈自雄:“嗨,江老师,什么不用说了,只要你不嫌麻烦,就这么定了。我和思远,今晚就跟着你回家。我们这部电影就叫《回家》嘛。”
江永靖:“那我真的太荣幸了。因为大家肯定会羡慕我把艺术家请到家里。”
沈自雄:“好了,江老师,不许反悔了喔。”
江永靖:“这说哪去了?我请都请不到呢。”
郑思远已经应付完了大家的热情,悄无声息的端着一个盘子,里面装着馒头和菜,静静的站在沈自雄和江永靖后面。但他只听到了摄影师和江老师交谈的最后几句,还没完全搞清状况。
郑思远:“江老师,你要请摄影师去你家?”
江永靖:“哎呦,你看,我和沈先生正说你,就怕你不愿意呢。”
沈自雄:“我做主了,不用征求思远的意见。他肯定愿意。但我要和导演说一下,我到宗导那去一下。”
郑思远注视了一下江永靖,莞尔一笑坐了下来,一边还咬着馒头。
江永靖:“这么多人第一次见到您,其实都挺激动的。您也别怪他们,连您吃饭都耽误了。”
郑思远:“别这么说,大家也是对我演得电影有好感,才和我亲近的。我也挺感动的。一会联欢的时候,还得和大家同台演出呢。对了,刚刚摄影师说什么呢?”
江永靖:“喔,沈先生和我说要跟你一起住在我家里呢。我这正在担心恐怕委屈了您了,我家里条件太简陋了。”
郑思远:“喔?可是,住在您那,不会给您造成不便吗?”
江永靖:“我还有什么不便的?全家就我一个人,你们如果不嫌弃我,住在我那我还热闹一点。再说,您是明星,住到我家,大家肯定羡慕我。以后,我可就有吹牛的资本了。”
郑思远:“喔?你家就你自己?那可太棒了,就住你家了!”
江永靖:“我家里可是只有土炕,没有床的。怕你们住不惯。”
郑思远:“江老师,我在圣水镇那里读书的时候,都是睡土炕的。和你家里的一样。我就是这两年离开圣水镇之后,很少在农村了。其实我现在在北京念书,也是住宿舍的,学生生活也是艰苦啊。这次住到你家,正好体验生活啊。”
江永靖:“那好,那我就不怕了。你是个明星,真想不到你这么年轻也是在艰苦里过来的。”
龙河镇乡政府大院的后院,除了东西厢房,北正房是一排挺大的红瓦房,里面竟还有一个不算小的会议礼堂。礼堂里面除了几百人的简易座位,还有个不很大的舞台。往日开大会的时候,舞台上就是领导就坐的位置了。舞台天棚竟也有好几个演出用的射灯。
宗导在乡政府领导的引领下,带着摄制组的全班人马进入礼堂后,不由非常的惊讶,甚至有些惊喜。因为虽然环境设施比较简陋,但是总体也蛮像一个演出场所。而且让人觉得很质朴,很亲切。
礼堂里面坐了不少的人,应该是晚饭前消息已经散发出去了。摄制组队伍的后面,仍然还有很多当地的群众正在陆续进入。
郑思远进入礼堂之后,还是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很多人站了起来。乡长挥手喊了一下观众之后,虽然喧闹声小了很多,但是仍然有不少人没有坐下去。
乡里的秘书拉了一下乡长和宗导,低声道:“既然人这么多,干脆直接就让郑思远先上台,给大家亮相一下,让群众静下来,然后联欢就可以开始了。”
宗治扬:“也好,思远你就直接先上台去,给观众先说几句,让场面安静下来。需要说什么,自己即兴决定。”
郑思远快步穿过观众席间的通道,从舞台一侧的小台阶登上了灯光很亮的舞台。
台下很多观众又站了起来,一阵骚动之后,响起了很嘈杂的掌声。
舞台上有两只已经接好的立式麦克风。郑思远走到麦克风一侧,对下面深施了一礼,才站到麦克风前。
郑思远:“龙河镇的各位领导,父老乡亲们,晚上好。非常荣幸能有这个机会和大家在这里相聚。我是电影学院的学生郑思远。我也是咱们辽宁人,而且老家距离龙河古镇很近。我从小学到中学,一直都在圣水镇读书。而且,乡亲们知道吗?从咱们龙河镇走出的欧阳子贤先生,就是我在圣水镇读书时的老师。这两天,欧阳子贤老师就会回到龙河镇,担当我们电影《回家》摄制组的拍摄向导。”
台下响起了一片很热烈很整齐的掌声。
郑思远:“今天下车之后,我好好看了一遍这里的美丽风光,实在无愧于宗治扬导演将这里选为外景地。很感谢乡政府领导对我们的盛情招待,更要感谢龙河镇乡亲们的热情。我想邀请乡里领导和宗治扬导演到台上来,好吗?”
台下又是一阵掌声,乡长和宗导拉着制片人和摄影师沈自雄一起登上了舞台。
郑思远伸手把乡长请到了麦克风前。乡长似乎颇为紧张激动,两手把着麦克风,嗓音也有些颤抖了。
乡长:“乡亲们,首先,最重要的,我们热烈欢迎北京的摄制组,电影《回家》的拍摄队伍,来到龙河镇!”
又是一片掌声。
乡长:“这是我们的光荣,是我们的荣幸。是龙河镇的一件大喜事!我们要全力支持,全力配合!让这部电影成为咱们龙河镇的招牌和脸面!大家有没有决心?”
“有!”
宗导带头鼓起了掌,会场的气氛热烈起来。
乡长:“下面,咱们联欢演出马上开始,请宗导演来主持节目!”
宗导对台下敬了一礼,站到麦克风前。
宗治扬:“乡亲们,此刻我很激动。你们的质朴和真诚,龙河古镇的古朴和美好,都让我感到庆幸。我很庆幸选择了龙河镇作为电影《回家》的外景地。我相信,这部电影一定会 成为我们共同的美好回忆。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当这部电影拍摄完毕,大家在龙河镇看到这部电影时,你们会看到,对你们的致谢,将写在电影的字幕上!下面,参加演出的同志准备一下,联欢马上开始。”
乡长从舞台下来,把乡里几个要出节目的人叫到了前面。
乡里的秘书安排人准备了几件还算可用的乐器,竟然也有扬琴和小提琴。剧组的韩成印老师因为《回家》剧情需要,所以带着一把二胡。加上江永靖老师的笛子,一个小乐队基本算是成了。
宗导站到麦克前邀请乡里的文艺骨干先上台出一个节目。乡里秘书先请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上来,报上的是《洪湖赤卫队》韩英的一段歌剧独唱。
韩成印和乡里的几位伴奏员,简单核对了一下调式,前奏就开始了。
这个女子看上去应该是龙河镇的老文艺了,唱的竟然十分流利自然。观众也非常叫好。摄制组的人给出了很响亮的掌声。
此情此景,让郑思远感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自己学生时代在文艺队里和欧阳老师在一起的那些时光。那几年的时间,郑思远经历了无数次像今天这样的演出,也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生最难忘的记忆。
台下的观众群里,有人在喊郑思远的名字。郑思远和乐队说好了节目,让宗导上去报的是独唱《红星照我去战斗》。
临时组合的小乐队,对这首歌却是十分熟练,郑思远唱的也是声情并茂,让观众发出了一片喝彩声。
宗导接着给韩成印和江永靖报了一个双人合奏。宗导和郑思远调好了麦克的高度之后,两个初次合作的演奏者,合作了一首《赛马》。两人的默契几乎达到了珠联璧合的境界,观众席静默的毫无杂声。合奏完毕,很多观众站了起来,叫好声和掌声震动了整个礼堂。
下面有人在喊江永靖的名字,原来是有的观众要求江永靖唱一首京剧。乐队里并没有人准备京胡,但有一把京二胡。江永靖邀请韩成印为其伴奏,可是韩成印对京剧的伴奏并不熟悉。摄影师沈自雄却意外的自报奋勇,接过了京二胡道:“江老师,我来试试吧。您要唱什么?”
江永靖:“还是唱一段样板戏吧。”
沈自雄:“哪一段?”
江永靖:“就少剑波的那段朔风吹吧。”
沈自雄熟练的调试了一下京二胡的双弦,拉响了高亢的前奏,连风声也拉得原汁原味。
郑思远很惊奇的看着沈自雄,因为这让郑思远觉得非常出乎意料。他实在想不到摄影师的京剧拉的竟是如此纯熟自如。
而江永靖的唱腔,让郑思远更是大为吃惊。虽然已经知道江老师在县剧团当过演员,可郑思远实在没有想到,江永靖的嗓音竟是如此清扬、高亢而专业。这一段《朔风吹》让江永靖唱的激昂纯粹,如行云流水,声惊四座。连宗治扬都拍手叫起好来。
下面的观众热烈喝彩,喊着要求再来一段。于是宗治扬导演主动请缨,和江永靖老师又合作了一段《自己的队伍来到面前》和《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整个礼堂的气氛达到了高潮,观众沸腾起来,掌声不断。
这一场特别的晚会,让《回家》摄制组和龙河镇的群众迅速拉近了距离,也为整个后期的拍摄铺平了道路。
晚会之后,江永靖情绪十分高昂的相约沈自雄郑思远回到了自己家。
从乡政府大院步行到江永靖家里,也只有不到一公里路。春夜十分的幽静,江永靖住的地方更是静谧无声。
从西北方龙华山方向蜿蜒过来的清冽山溪,在江永靖住处的门前窸窣流过。踏过一条小小的石桥,就是江永靖的家门。
“这简直太美了。”沈自雄感叹道。
江永靖家的院门,是两扇黑色的木门。进了院子,朦胧的夜光下,靠院墙两边,是一些散发着幽香的花草,还有自己种的一些蔬菜。
三间质朴干净的青色瓦房,靠西边还有一间低矮的厦子。
一进屋就是两边各有一个锅灶的厨房。江永靖打开了电灯,屋里并不算很亮。
江永靖推开西间卧室的门,也开了电灯,将沈自雄和郑思远先请进了卧室。
虽然屋子里显出一缕单身男子的空落气息,但是整洁有序,雅致清虚。墙上还挂着一幅色调不俗的山水国画。
室内并没有沙发,只有两把简单结实的木椅。一张上过黄油的木制办公桌。靠着西墙,却有一件非常令沈自雄注目的摆设,这是一件古旧精致而典雅的老式书柜。看做工和色泽与工艺大致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沈自雄很有兴味的观摩着这个很有魅力的书柜,一个摄影师的本能从他的眼睛中闪露无遗。
沈自雄带着思考和研究的神情,转头很认真的看着江永靖,嘴角露有一丝好奇而欣赏的微笑。
沈自雄:“江老师,我觉得我非常想了解你。思远和我的关系比较特殊,不是外人。干脆,我们就做个真真实实的朋友,把你的故事给我说说。”
江永靖有些淡然而松弛的莞尔一笑,友好的目光似乎不经意的扫过沈自雄和郑思远。
江永靖:“沈先生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是个过独身生活的人?因为从各个方面来说,我都完全应该有个很幸福的家庭,是吗?”
沈自雄:“我确实是这样想的。而且,你的独特气质,善解人意的性情,还有你的才华,显然和你现在的生活并不合拍。你本来不应该只是个小学教师,甚至也不应该待在这样一个不属于你的地方。你应该是个有妻子儿女,而且应该有更好的工作的人啊?不是吗?”
江永靖:“也许是的。当然,你并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从心里说,我呆在这个地方,也确实是一件不协调的事。不过,你们两个都是成名的艺术家,也没把我当外人,这令我十分的感动。也让我真的很想把自己心里的话一吐为快。”
郑思远的好奇心燃烧起来了,他一下子就拉住了江永靖的手,一幅急不可耐的样子。
郑思远:“江老师,赶紧讲讲你的故事,我太想听了。保证我是最安全的听众,好吧?”
江永靖:“其实,以你们两个的智慧,也大体可以想象到几种可能。我很相信对你们俩谈过的事情,应该会是安全的。”
沈自雄:“江老师,以我的人格保证,请相信我和思远。”
江永靖:“当然,以我个人的能力和特长,我有很多机会可以去更好的、更大的地方工作和生活。可是,我生来是一个无法和女人一起生活的人,所以,阴差阳错的葬送了自己的前途。”
郑思远:“为什么不能和女人一起生活?这跟你的前途没关系啊?”
沈自雄:“思远,继续听江老师说。”
江永靖:“我从小就不喜欢女人,从来也没打算和女人结婚。这其实影响了自己的前途。”
郑思远:“啊?江老师,那你一直没有结婚啊?”
江永靖微笑了一下:“结过。对了,干脆我们上炕去继续聊啊。反正今晚东间屋子很凉,没有烧火,我们三个就一起在这屋将就一晚了。沈先生和思远今晚就在一个被窝睡吧。”
沈自雄:“好哩!就听江老师的,今晚就这么睡了。上炕。”
江永靖:“我这里可是洗澡很难了。委屈你们了。”
沈自雄:“洗什么澡啊,返璞归真了。”
郑思远已经三下五除二爬到炕上去了。
江永靖先把四张叠的很齐整的褥子在苇席上铺好了,被子只是拿下来放在靠窗台的地方。三个人在炕上倚着被子坐了下来。
郑思远:“江老师,赶紧继续啊。今晚不听完您的故事,我肯定睡不着了。”
江永靖:“看来,今晚我是逃不过去了。那我豁出去了,把我的家底全揭了。至于你们两位艺术家会怎么看我,我也不管了。”
沈自雄推了推眼镜,挺严肃认真的看着江永靖。
沈自雄:“江老师,不管你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沈自雄将永远是你的朋友,甚至知己。这话说定了。”
江永靖:“沈先生,我斗胆问个不该问的问题。”
沈自雄:“今晚,我们三个人无话不谈了,什么都可以问。”
江永靖:“沈先生,您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是吗?”
沈自雄:“恩,我算是有一个还算完整的家庭。只是,对我来说,这个家庭,其实距离幸福家庭还有点远。”
江永靖:“沈先生这么说,我倒有些意外。能不能说说为什么你认为你的家庭还不算幸福?”
沈自雄:“思远不是外人,是我最信任、也算最亲近的人。今晚,我就认真说说我的家庭和我自己。”
郑思远却一下子爬到了沈自雄身边,侧耳细听了起来。从小爱听故事的本性,一瞬间又爆发了。
沈自雄:“我和我的妻子也算是患难之交。在我人生非常失意坎坷的时候,我们走到了一起。思远已经见过我妻子了,也算熟了。也许我和江老师的人生有些相像,因为按照我的本意,我其实是不想结婚的。”
江永靖:“那么,是因为你遭遇坎坷,命运走到最艰难的一步,你妻子嫁给你,让你的人生获得了很重要的改变?”
沈自雄:“我其实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有这么重要。也许当时的我,已经没有了别的什么选择。当然,我不选择结婚,或许也可以度过当时的难关。只是,按照我的家庭出身,我已经成了那种形势下被打击的对象。我当时对未来其实充满了恐惧,感到非常无助。因为已经看不到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按照那时候的政策,结婚成家,或者有了孩子,还会有一点政策上的照顾和宽容。如果我一直坚持单身汉的日子,那时实在是不知道会被置于什么样的境遇,也许早就绝望了。结婚以后,仍然是在漫长的苦日子里煎熬了很久。但是,因为拉着老婆孩子,应该说多少博取了一点同情。因为我自己一直拼命的为这个家庭付出并担着责任。”
江永靖:“那么,对你妻子,你有没有真正爱过?或者,仅仅是因为感恩和同情?”
沈自雄:“唉,我和妻子生了两个孩子,一女一男。两人也算含辛茹苦,养大了两个孩子。如果说,没有夫妻之情,那我沈自雄还算什么人?”
江永靖:“唉,患难之情,苦命夫妻,共同度过生命中最艰难的岁月。这些,足以让彼此的感情血浓于水,甚至无人可以替代。可是,方才沈先生为何说按照你自己的本意,你本来也是不想结婚的?”
沈自雄:“江老师刚刚不是说过,你从小就不喜欢女人,从来也没打算和女人结婚么?”
江永靖:“是啊,我说的是认真的。难道沈先生也是……?”
沈自雄:“那江老师怎么后来还是结婚了呢?”
江永靖:“当年我进入县剧团之后,很快就经受了各方面的压力。或许是因为我在台上扮相的原因,当时有几个女演员,还有社会上几个家庭有点门面的女子,就总是有事没事的找借口和我见面。后来就越来越严重了。有两个家里比较有身份的女子,因为都想跟我来往,竟然搞到恶语相向,成了仇人。可我,很冤枉,根本都没有和她们任何一个正式交往过。”
郑思远:“哇,江老师当年绝对风流小生啊!”
江永靖:“嗨,其实,我半点也不风流。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和任何女子来往。”
郑思远:“那到底后来为什么会结婚了呢?”
江永靖:“剧团的领导找我谈话,告诉我,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在剧团是没法待下去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我要抓紧找到一个对象,正式结婚,让其他纠缠不清的女子彻底死心,免除后患。”
沈自雄:“就这样,你就匆忙结婚了?”
江永靖:“怎么可能说结婚那么快就找到结婚对象呢?我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苦恼和犹豫。而当时知道我的痛苦的,只有一个人。”
郑思远:“这个人是谁?”
江永靖:“这个人,是一个男子,一个老头。”
郑思远一下坐了起来,瞪大两眼问道:“一个老头?这个老头是你什么人?肯定不是你爹。”
江永靖:“当然不会是我爹。当时这个老头和我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他对我很好。我对他也很好,因为我很喜欢他。不过,我进入剧团的时候,他已经是被打倒的右派了,正在接受改造。他的老婆和他离了婚,子女和他划清了界限。”
郑思远不由得抓住了沈自雄的手,眼睛却看着江永靖。
郑思远:“喔!这个老头的故事,和我姥爷的遭遇好相似!那么,我很关心,这个你最喜欢的老头,现在还活着吗?”
郑思远一边很关注的询问江永靖,一边却又看着沈自雄。
江永靖:“是啊,我喜欢的这个老头还活着,而且活得还不错。”
郑思远:“哇,这太棒了!我刚刚很紧张,生怕你告诉我他出了什么事。”
江永靖笑了起来,很友好的看着郑思远道:“唉,虽然你已经是个大明星,但是其实也还是个孩子。呵呵,刚刚你对这个老头的那个关心和紧张,实在是很可爱。”
沈自雄看了一眼郑思远,也笑了起来。
郑思远:“对了,江老师,我姥爷早都恢复工作了,而且现在待遇还很好的。你那个老头没有恢复工作吗?”
江永靖:“我喜欢的这老头,已经七十岁了,还恢复什么工作啊?不过,他的名誉和待遇倒是都已经恢复了。而且,给了很多补偿。”
沈自雄:“喔?那么,这位老同志应该是个职位很高的领导了?”
江永靖:“也算是吧。他早年在部队出身的,算是有功之人了。建国前,一九四六年的时候,就曾在安东县的县府圣水镇开展工作。也算是老革命了。所以,现在离休后的待遇挺高的。”
郑思远:“啊,圣水镇,那就是我读书上学的地方啊。对了,江老师,刚才说到你结婚的事,怎么又说了这么远了?还得再回头说你结婚的事。”
沈自雄:“江老师,你看这孩子兴奋的,一听到曲折离奇的故事,思远的情绪就挡不住了。”
郑思远:“江老师的故事,实在太精彩了。这次来到龙河镇,认识了江老师,真是一件幸事!”
沈自雄:“江老师,你看看……”
江永靖:“也难怪。因为我的经历,确实和很多人都有太多的不同。也确实够曲折。但算不上什么精彩。”
郑思远:“那么,江老师,你到底是和谁结婚了?”
江永靖:“和我结婚的这个姑娘,也是文化部门一个干部的女儿。当时我也是出于自私的想法吧,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和前途,苦闷了一段时间后,就结婚了。结婚前,我偷偷的去看过我喜欢的那个老头。当时他还在改造。”
郑思远:“怎么?他被判刑进了监狱吗?”
江永靖:“没有,他一直在一个农场改造学习。这个农场离县城并不算很远,不到二十里路。所以,我有时可以步行偷偷去看他。”
郑思远发现沈自雄的眼角似乎正在动荡着一滴泪水。沈自雄神色有些黯然神伤,用手指按了按眼镜和眼角。
郑思远:“那么,江老师,你结婚以后,发生了什么?”
江永靖:“结婚后,我妻子很快就怀孕了。但是,我也慢慢清醒了过来,对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逐渐完全看清楚了。”
郑思远:“看清楚了什么?”
江永靖:“当我妻子怀孕之后,我知道我就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丈夫和父亲了。可是,我不但没有感到半点的快乐和幸福,反而突然感到了深深的痛苦。”
沈自雄:“因为,你已经发现,你根本不可能爱你的妻子,是吗?”
江永靖:“是的。这时我才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爱我的妻子,更不可能去爱任何女人。而且,按照我的个性,我也根本不可能坚持去跟一个自己完全不爱的人,在一起生活。”
沈自雄:“所以,你大胆提出了离婚?”
江永靖:“没有。说真的,当时也根本不敢想到离婚。更别说直接提出来了。”
沈自雄:“但是,最终,还是走了离婚这一步,是吗?”
江永靖:“是的。不过,我们离婚的时候,是我儿子已经出生了很久以后的事。”
沈自雄:“是你提出的离婚?还是你妻子提出的离婚?”
江永靖:“在我妻子怀孕期间,我不时的感到巨大的压力正在压在自己身上。甚至常常感到非常恐惧。我有时都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因为我很害怕孩子出生以后,我要面对的可能要离婚的结果。因为我很清楚,我不可能爱上自己的妻子,也不可能给她幸福。而她,绝不可能一直和我过着这种不幸福的日子。那段最痛苦的日子,我又偷偷的跑到农场,去看望那个老头。我只能对他诉说一下我的苦闷。因为,除了他,我不可能对任何人说出我心里的无法告人的痛苦。”
沈自雄:“那么,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们夫妻俩走到了离婚?”
江永靖:“在我妻子怀孕期间,我不止一次的暗中去农场和那个老头见面。那段时间,农场的养猪场,晚间常常只有老头一个人在那看着。有天晚上,我去的时候已经很晚。和老头两个人说了很多话,说到后来,我终于禁不住哭了起来。老头也十分的难过。可是,他自己都在受到打击和改造的时候,又有什么办法安慰我呢?老头也伤心的流了泪。那一晚,我没有回家,在老头的小屋里过了一夜。”
郑思远:“在老头的小屋里过了一夜?那你们这一夜都在做什么?你和老头睡在一起?”
沈自雄低着头,深沉而黯然的从眼镜上方看着江永靖。
江永靖:“唉,是啊,我和老头是睡在一起。可是我们并没有做什么。两个人都那么痛苦,还能做什么呢?我只是躺在他的怀里,他像一个父亲那样,不停的用他瘦弱的双手抚慰着我。直到天将拂晓时,我黯然而不舍的离开。”
郑思远:“可是,在老头那过了这一晚,你回去就要离婚吗?”
江永靖:“不,不是。是因为农场的人发现了我在老头那里住了一晚。而且,他们也确定了很多次来农场和老头见面的人就是我。于是,这件事被传达到了剧团的领导那里。当然,也就被传报到了我的岳父母家里。所以,我就成了一个同情右派的、和右派暗中来往的有问题的人了。接下来,等待我的结果就非常清楚了。因为我妻子已经接近临产期了,她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后再说。孩子出生之后,我接到了一纸离婚证明书,要求我在上面签字。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轻松还是绝望。反正,只是觉得终于解脱了。离婚之后,我就被遣回了龙河镇,成了一个小学老师。”
沉默。
没有任何声息的沉默。
整个屋子里,突然陷入了一阵不约而同的沉默。
连郑思远也没有了声音。
有点发暗的白炽灯灯光,空洞的、寂寞的照在三个男子的脸上。
三个男人的眼睛里,都充溢着无法流出也不敢流出的泪水。郑思远无声的把脑袋埋在沈自雄的腿上。沈自雄按了按自己的眼角,轻轻的抚摸了一下郑思远的头发。
沈自雄:“江老师,我想,这些总算过去了。我想知道,那个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他在哪里?你还会见到他吗?”
江永靖:“他现在很好,我感到很安慰。政府在沈阳给了他一套独居的小楼,非常漂亮,位置也很好。不过他很少住在沈阳。他在大连旅顺口那边还有一套房子。老头做了一件让我非常不安的事。”
郑思远:“什么事?”
江永靖:“他把沈阳那套独居的小楼立了遗嘱,把这栋小别墅给了我。而且已经通过法院签了字,连辅助证明的证人,他也找去签了字。他已经把遗嘱原件交给了我,相关的法律证明文件也都给我办了。我的拒绝没有生效,因为他差点为此和我翻脸。我在寒假和暑假的时候,跟老头两个人,在沈阳他的独居小楼里,共度过几个假期。那几个假期,也许就是我和他今生最难忘、最重要的记忆和回忆了。我们两个都很珍惜在一起的时候那些最快乐的日子。老头对我说,这栋小楼,永远只属于我和他两个人的,那里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分享。最后我只好接受了。”
郑思远:“哇!真棒!我好爱这个老爷爷!”
沈自雄:“你看看,有别墅就是爷爷了,是吧?”
江永靖:“老爷子离休后闲不住,这两年一直忙着协助宗教设施复建的事情。近期一直在龙华山这边呢。这里有个龙华寺,他在帮着恢复整修。所以,我和老头现在时常可以见面。”
郑思远:“哇,这太棒了,我一定要见见老爷爷!”
江永靖:“这当然没问题。”
郑思远:“江老师,我问一个冒昧的问题,你不要骂我,好不好?”
江永靖莞尔一笑:“我们说好了,今晚,什么都可以说,都可以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放心吧。因为该说的也都说了,不该说的也都说了,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郑思远:“江老师,你很爱他,是吗?”
江永靖深深的、很有深意的看着郑思远,目光里流露着难以掩饰的某种特殊的情怀。
江永靖:“你确实问了一个很要害的问题。不过,今晚谈了这么多,我也暴露的差不多了。再做什么掩饰,当然是多余。是的,我很爱他。而且,他也很爱我。虽然他已经是一个老人,而且我们两个相差了三十岁,但是,我确实很爱他。也可以说,他是我一生最爱的人。我知道,这很难被人理解的。可是,我骗不了自己,也不想骗自己。所以,我欣然接受了这个现实。而且,我今生因为可以和他相遇并且能在一起,感到很幸运。就算他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农民,我想,我对他的感情,也不会改变。可是,我也知道,我们的感情是只能在地下的,而永远不可能公开于人前。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沈自雄沉默了下来。郑思远也沉默了。
沈自雄和郑思远,在沉默中看着彼此,看着彼此的眼睛,也看着彼此的心和灵魂。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夜晚,在辽南山区的一个幽静安谧的小院里,在一个只有三个怀着特别的情怀的男人的小屋里,此刻,这个世界似乎变得是如此的可以相信,可以了解,甚至,可以暂时裸露自己的灵魂去面对。我们生存的世界,曾经无情而无视的埋没和埋葬了多少人的真实情感和爱情;甚至,也同时埋没和埋葬了很多人的生活和命运。曾经,有多少个孤独的、苦涩的心灵,在寂寞无助的长夜里,无声而又声嘶力竭的呐喊过,祈求过;曾经,有多少次,他们也曾在痛苦的挣扎中发出自己的声音。可是,残忍的现实,和残酷的环境,让这点可怜的声音,在强大的误会和误解面前,在强大的传统观念面前,在强大的生育观念面前,在强大的道德观念面前,显得是那么的孱弱而无力,那么的抑郁而孤单,那么的不堪一击!
今夜,是那么的恬静,又是那么的悠远、神秘,但也那么的充满了温暖和希冀,甚至想往和渴望。
江永靖从暖瓶里倒了三杯开水,每人一杯。
江永靖:“今晚,我本来觉得我们三个是应该喝酒的。可是,酒,我们改日再喝。今晚我们就以水当酒吧。沈先生,我的故事差不多说完了。现在,我很想听听你的故事。”
沈自雄:“我,唉……听完你的故事,我倒觉得我好像都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故事了。不过,我们三人当中,思远还是个孩子。我要征得思远的同意,才可以讲讲我的故事。”
江永靖:“思远,那么,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听听沈先生的故事?”
郑思远趴在被子上,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听。我不听。不要讲给我听。”。
夜,渐渐深了;江永靖的小屋里,挡上了窗帘,关掉了电灯。
在这个山区的春夜里,在这个只有男人、没有女人的屋子里,在这个讲完故事和听完故事的三个男人的呼吸声中,春天,正在轻轻的用它沾满了花香的手指,芬芳着这个黑暗中的美丽的、缠绵的、让人感到不再沉重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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