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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十三章:【夜色如水】

2019-08-27    作者:安德烈德安    来源:m.6969xs.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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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导言:

  当我们在街头或者在公园里看见一对情侣相拥而吻时,我们基本都会莞尔一笑,觉得这柔情的一幕也会勾起自己浪漫的记忆。可是,如果我们突然在午夜的街头或者在公园的柳荫深处看见两个男人拥抱热吻,我们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和反应?感到恐怖?不忍目睹?恶心到想吐?还是觉得他们有病?

  同性恋,在人类的生命史上,从来都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同志,在人类历史上从来都不是一个重要的人群。但是,他们,从古至今,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坚决的存在着,一直都书写并传续着他们的故事。他们,从未消失也从未离开过。

  在很多国度,在很多时代,同志,作为一个无法面对阳光的人群,曾被侮辱,曾被蔑视,曾被制裁,曾被刑责,曾被唾弃,曾被屠杀。所有人类曾经能够想出并使用的残忍行为,都曾经加诸于他们的身上。他们,直到今天,都仍然是我们人类主流社会无法完全包容也无法坦然正视的特殊人类。

  无论有多少伟人和名人曾经是同性恋者,无论今天仍有多少政要和明星是同志,无论西方社会已经有多少个国家通过立法将同性恋者的婚姻和权益合法化,我们芸芸众生中的大多数,至今仍然还是把这些喜欢同性甚至和同性性交的人们视为某种程度的怪物,或者认为他们变态、有病、荒淫、不道德。甚至也有人将他们视为完全不正常的人或精神病人。这基本上就是目前我们这个世界对生活在我们身边的同性恋者大体的认知和态度。

  我在进行社会调查的过程中,多次问过各个阶级的人同一个问题:“你对同性恋者是怎么看的?”获得的答案不外以下几种:一,如果都搞同性恋人类不就绝种了吗?二,简直是有病、变态、神经有问题。三,两个男人会有什么爱情吗?根本就是胡闹、荒唐。四,同性恋太邪恶了,鸡奸简直就是丑恶无耻的行为。五,哪有什么同性恋?不就是俩男的胡乱摸一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闹着玩呗。六,搞同性恋太可怕了,这根本就是犯罪,也许会危害青少年,应该判刑绳之以法。七,同性恋也很正常吧?因为每人的情感和性情都不一样,个人喜欢什么人,这纯属自己的私事,别人不该干预吧?

  通常,在以上七种答案中,第七种是最不常见的。但是,一般来说,给出第七种答案的人,往往并不一定是同性恋者,而大多是学历和学识比较偏高、身份和社会地位比较体面和优越的人士。也就是说,统计的数据表明,相对智商比较偏高的人群,对同性恋者的宽容、理解和不歧视的程度就比较偏高。

  作为少数派,作为性取向指向同性的人群,同志,几乎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公开诉说自己的爱情和幸福,也几乎没有资格和权力追求自己的所爱。甚至,人们把同志想象成了娘娘腔的男人,或者是生理以及人格有问题的男人。

  但是,一直以来,好像很少有人去正视,很多娘娘腔的男人,并不是同性恋者;很多生理以及人格有问题的男人,也不是同性恋者;很多不能生育、不想结婚的男子,也不是同性恋者;很多性变态的人,很多性犯罪的人,很多严重危害社会的人,他们更不是同性恋者。

  人们到何时才可以明白?一个人的正常与不正常,跟他爱慕同性还是异性并没有任何关系!人们到何时才可以懂得?无论世界上有多少同性恋者,无论世界上有多少男人拒绝与女人结婚,人类永远都不可能减少他繁衍子孙后代的数量!人类到何时才可以醒悟?不仅仅是同性恋者结婚生子之后很多选择了离婚,还有更多的异性恋者同样在娶妻成家之后抛弃了家庭?

  我们活在一个需要生态平衡的世界,如果天下全部是异性恋者,这应该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世界;如果全球都是同性恋者,当然肯定这也是一个疯狂的世界。

  人类,永远都需要爱情;但是,如果人类的爱情,仅仅是为了繁衍,那么,我们将是一个多么可怜的物种!?

  本章正文:

  公元一九八零年,岁次庚申,春末夏初。

  苏红叶所在的作家班,卷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新诗潮。

  这是一场新时期自由诗的诗潮,这是一场抛弃了价值观、裸露着诗人个性的朦胧诗诗潮。在这场飓风般的张扬个性的文学思潮中,中国最重要的诗歌杂志【诗刊】,成为这次文学新浪潮最重要的前哨阵地。

  作家班的学员,卷入了一浪高过一浪的热烈讨论,甚至已经引发了作家班学员和导师之间的观念对抗。而学员之间,也已经发生了强烈的立场冲突。这是一次文学观和价值观之间的战争,也是一次新文学与正统文学之间的碰撞。这次浪潮,已经开始影响、也注定要深刻影响整个中国新时期文学的色彩和走向。这是一次与伤痕文学同步的带着伤痕的诗潮,它将在中国八十年代后的世纪末文学中,刻上最深的一缕疤痕。

  而苏红叶,在还未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就已经被卷入了这场文学潮的漩涡中心。

  几乎与诗人顾城、海子和骆一禾在同一时间,苏红叶的朦胧诗作品,被推上了诗刊杂志最醒目的位置,也引爆了最热烈最尖锐的争论和质疑。

  苏红叶的一首题为【回忆与梦呓】的朦胧诗,几乎传遍了全国的大学校园,引发了评论界强烈的关注和评议,甚至也受到了批评家的质疑和指责。但是同时又得到了众多大学生和无数青年文学爱好者的叫好和推崇。

  【回忆与梦呓】

  (作者:苏红叶)

  窗边

  只有一缕

  烧焦的痕迹

  雨

  没有亲吻过

  就已离去

  蒲公英也没有来过

  紫蝴蝶也没有来过

  他

  一直也没有来过

  在我一直留在这里的脚印里

  鸢尾花

  已奄奄一息

  我

  沿着灰色的石墙前去

  等候

  月明星稀

  假如

  在地平线的背面

  贴满了寻人启事

  那么

  请让我苍白的倒影

  慢慢在粉色的天空里

  弯曲……

  如同一颗没有预兆的炸弹,苏红叶的这首【回忆与梦呓】,在诗刊一经推出,旋即引爆了沸腾的讨论和争议。

  无数的信件飞到诗刊杂志编辑的桌面,无数信件飞到苏红叶所在的作家班。

  苏红叶听到了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和赞赏,但也听到了义正辞严的质问和批评。

  报纸的文学评论栏目,刊出了对苏红叶的质疑和负面评论,文章指出根本不知道苏红叶在写什么,也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所谓诗歌有什么意义,甚至这到底是作者的胡言乱语、还是随心所欲?

  但是,文学评论家谢冕和孙绍振,却发出专文,高度评价苏红叶的新作,认为这是中国新时期新诗的优秀代表作,是开创了新的创作方向的唯美艺术诗作,是回归内心与灵魂的好作品。

  终于,苏红叶的诗作【回忆与梦呓】,在全体学员的一致要求下,被搬到了作家班的讲坛。

  被请来参加这堂朦胧诗作品文学评论课的,除了评论家谢冕,还有诗人骆一禾和女作家宋春梅,以及小说【班主任】的作者刘心武。

  刘心武对苏红叶之前发表的小说【除夕】表示了十分的肯定,给了很高的评价,但是对于这首新诗【回忆与梦呓】,刘心武认为主题非常模糊,让读者难以理清作者要表达的内容。

  而宋春梅对苏红叶这首新作的创作风格的突然转向,表示了非常大的惊讶。

  宋春梅:“首先我想说的是,红叶的这首新作,我认为仍然是表现了非常强的创作才华,以及作者个人极为独特的表达方式。我想肯定的是这首诗的个性化色彩和强烈的现代性。但是,红叶这次的创作,很显然还是与目前比较火热的朦胧诗派,有着相同的问题,那就是主题的隐晦,以及作品结构的模糊和不确定性。不过,这也应该是一种新的潮流必然要发生的过度问题,以及一种新思潮的成长期。我的观点仍然是,我们还需要继续对这种新诗潮进行关注、适应和研究。现在做结论应该为时尚早。”

  谢冕却显得异乎寻常的激动,对苏红叶的这首新作,给予了最热烈的赞赏和支持。

  谢冕:“我今天最想说的,是作者红叶给我带来的惊喜。我要感谢在诗坛异军突起的红叶同学,因为你给新时期的新诗潮注入了最新鲜的血液。如果允许我夸张一点说,红叶的作品,让我看到了新时期文学的希望和美好前景。很显然,我们在红叶的作品里,读到了一颗纯粹的没有污染的诗人灵魂。当然,也许这样的新作品,还不能算是完全的成熟,但是也正因其并没有完全成熟,才更加表现了它的纯粹和真实。或者很多人认为这股让人陌生的新诗歌的潮流,严重的离开了原有的创作模式和方式,甚至可能有人认为这是受到了欧洲荒诞派文学的影响。但是,我们的文学艺术,本来就需要呈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多样化嘛,探索才是文学发展的方向。永远形式化的、公式化的文学创作,只能让文学走向孤立和封闭,甚至走向消亡。无论是评论界,还是文学界,我们都需要给予年轻作者新的创作空间,给予新生代的文学成长的机会,因为,他们,才是我们未来文学的希望!谢谢大家,谢谢作家班,更要谢谢我们今天的诗坛新星苏红叶!”

  人们拼命的鼓掌,把掌声送给了谢冕和苏红叶。

  苏红叶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并没有显出笑容,但是双眼还是因为激动和紧张,已经湿润了。

  此时此刻,他想起了已经去往大连山区拍摄电影的韩成印,他想起了应该把自己的新诗作告诉自己最爱的人。可是,在韩成印没有给他来信之前,他还是无法确知韩老师的收信地址的。所以,他只能先等待韩老师的来信或者电话。

  让苏红叶感到意外的是,今天到作家班来旁听这场新诗潮讨论的,竟然还有一个和电影【回家】有关的女生,摄影师沈自雄的女儿,和郑思远合作演唱了电影【回家】主题歌的沈诗染。

  今天,沈诗染注视苏红叶的目光似乎有很多的内容。因为,沈诗染已经拜读了苏红叶的新诗。而且,因为太喜欢、太欣赏苏红叶的这首诗,所以,沈诗染特地前来作家班旁听了这堂讨论会。

  以沈诗染从父亲身上继承的敏感,她从苏红叶的作品和性格,从几位大师对苏红叶的评价和态度,她很强烈的直觉的预感到了苏红叶即将到来的、也许难以估量的远大未来。而且,她也正在强烈的感觉到苏红叶身上散发的日渐浓厚的个人魅力和书卷气。

  也许,北京真的是一座具有魔力的城市,有的人,进入了北京,很快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此时此刻,从苏红叶的神色和目光里,从苏红叶的举止和气质中,沈诗染凭着一个青春女子的敏感,清楚的感受到了苏红叶身上正待喷发的巨大潜能,甚至她也感觉到了苏红叶尚未外露的雄心和梦想。

  也许,是郑思远在沈诗染心里引发的青春的剧烈动荡,让此刻沈诗染的目光被苏红叶深深的吸引;也许,是因为苏红叶和郑思远长得过于相像,让此刻苏红叶的身影正在愈渐强烈的撞击沈诗染的心绪。

  甚至,在这一刻里,沈诗染已经难以分辨在自己心里荡起偌大波澜的,到底是郑思远的面孔,还是苏红叶的身影。她感觉自己已经在陷入一种深沉的、莫名的动乱和伤感。

  她想马上离开作家班的讲堂,可是她的双脚并不听自己的指挥。她想马上离开苏红叶的视线,可是她觉得一种无法理清的力量让她的身体难以移动。

  直到苏红叶突然趋身到她的面前,她才吓了一跳,慌乱的对苏红叶微笑了一下。

  苏红叶:“诗染同学,你怎么来了?”

  苏红叶感到很奇怪,在他眼里本来从容自若的沈诗染,此时竟然显得很局促不安,脸色也有些发红,而且非常不淡定。

  沈诗染:“喔,苏红叶,你这次的新诗,振动力太大了,我们很多同学都在谈论你的新作品,所以我就来了。”

  苏红叶:“那么,你需不需要到前面台上去发表一下看法?”

  沈诗染:“那可不行,肯定不行。我来旁听。”

  苏红叶:“那我们去走廊聊几句吧,这里还没结束呢。”

  走廊里面也并没有空着,三三两两的学员和前来作协的一些人,有的正在走廊谈话和走动。

  苏红叶和沈诗染一直走到走廊的最东头,站在资料室外的窗边。

  苏红叶:“你父亲沈老师和思远他们有消息吗?”

  沈诗染并不清楚,其实苏红叶最想听到的,是韩成印的消息。

  沈诗染:“我父亲前几天给我妈打过一个电话,是打到出版社的。说他们现在已经在大连那边的山区正式开始拍摄了。可是据说他们剧组的拍摄做了一些改动,因为本来这部片子是要郑思远一人分饰两个角色的,但是外景地那边的拍摄难度很高,所以郑思远饰演的角色作了不少变更。前期好像是要你去参加拍摄的,那样剧本就不需要改动了,可是你没有参加。”

  苏红叶:“那么,他们剧组现在有没有可以通信的固定地址?”

  沈诗染:“恩,我妈说最近就可以收到我父亲的信了,他们已经在那个地方的乡政府安排好住地了。所以,近期很快就可以正常写信给他们。你要给郑思远写信吗?”

  苏红叶:“是啊,肯定要给思远写信的。”

  沈诗染:“对了,参加这部片子拍摄的那个韩老师,是你的老师是吗?家在沈阳?”

  苏红叶:“恩,韩老师是我的老师,我在沈阳就在韩老师同一所学院。”

  苏红叶并没有提起韩老师在清河乡中学和自己的师生关系,更不希望沈诗染继续问起韩老师其他的事情,以及韩老师的家庭。他想装作无关紧要的样子,让沈诗染对他和韩成印的师生关系不发生兴趣。

  沈诗染果然并不关注韩成印和苏红叶的关系,也并没有继续询问关于韩老师的事情。因为对于沈诗染来说,无论韩成印和苏红叶,还是郑思远和自己的父亲沈自雄,无非只是极为普通的师长或者同事关系而已,也仅此而已。

  沈诗染怎么可能想到,怎么可能想象到,在她心里已经荡起了涟漪的这两个时代青年,这两个风华正茂、风流倜傥的青春美男,郑思远和苏红叶,也许今生永远都不可能走进她的生活,甚至连对她心生情愫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这两个手里握着大把美好未来和个人资本的文艺男青年,一个早就爱上了自己的老师,一个正在爱上她的父亲!

  沈诗染:“对了,红叶同学,我和音乐学院的一些老师同学都很熟,他们跟我说要请你写歌词。可不可以安排时间见见他们?”

  苏红叶:“这应该是可以,只是我毕竟是作家班的学员,而且最近又因为这首诗引起了一些争议,如果真的要去参与外面的一些活动和创作,肯定还是得经过作协这边的许可和赞同。现在这么敏感的时候,要是我再火上浇油的话,恐怕有些不妥。”

  沈诗染:“红叶,我真有些不敢相信,你这么小的年龄,竟然已经成熟到这样的程度?看来作家的早熟完全不是普通人可以企及的呢。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非常有道理,还是等这一阵的风波过一过再说。”

  从沈诗染的语气中,苏红叶很确定的感觉到了一种十分异样的情绪。尤其这一声红叶从沈诗染的口中出来,明显带上了一缕特殊的兰桂幽香的味道。沈诗染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女生,更算是一个出于书香门第的丽质才女。无论是沈诗染的谈吐举止,还是沈诗染的性情气质,在苏红叶的眼中,都是令人赏识、令人愉悦的。可是,苏红叶很清楚,越是这样一个善解人意、清雅有度的女孩,越是应该得到本该属于她的美好的人生。苏红叶也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给一个女孩真正的幸福人生的。所以,他很担心沈诗染此刻对自己的关切和情怀,也许可能继续演变成对自己的体贴和关爱,甚至更糟。

  苏红叶:“其实,一个人早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早熟也并不等于成熟。在北京这段时间,我更多的感觉到的,是自己的幼稚。和大师们文学家们接触的多了,才知道自己其实完全不懂人情世故,也才开始深刻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愚蠢无知。不到北京,真的是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无知;到了北京,很快就发现了原来自己所学到的那点知识,是那么可怜,原来自己曾引以为傲的那点天赋,是那么微不足道。或许,当一个人懂得了什么是自卑的时候,才真的是成熟的开始吧。”

  沈诗染:“红叶,你把自己说的很不堪似得。其实你在文学圈这么快的成名,而且你的作品非常受推崇,这些,根本还是靠你自身的才华,完全没有自卑的理由。成为一个文学家,归根到底还是靠自身的天赋和努力,其实家庭和社会的背景条件,不见得会决定什么。我这几天听到了太多对你的评价,很多人认为你是文学新青年中最有可能成为明日巨星的人。”

  苏红叶:“未来的事,现在是不敢去想的。中国的文学人才太多了,不管我自己会走到哪一步,中国的文学肯定是有一个很灿烂的明天了。甚至,出现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人,我也毫不怀疑。不过,如果以后真的有机会,我也确实希望可以写一点歌词。虽然你是学美术的,但你是个音乐专家,到时我们可以合作一下。”

  沈诗染对苏红叶的这个表态感到很激动,她觉得如果真有一天可以和苏红叶合作一首歌曲,那一定是非常让人振奋的。而其实,因为电影《回家》的这首插曲,他们好像已经间接的开始了合作。但是,沈诗染所不能了解的是,苏红叶内心的压力,并不是目前遇到的关于作品争议的压力,也不是对于未来文学前途的压力,而是对于未来情感、人生和个人性选择的压力。

  沈诗染:“我妈妈说,他们出版社最近正在筹划,准备专门发行一本你们新生代诗人的朦胧诗专集。等这部专集出来,我想收藏的人一定会很多。我很羡慕你们,因为我太喜欢你们的新诗了。可是我自己的写作能力不行。好了,我爸来信的时候一定会确定他们的通信地址了,到时我会通知你。我要先回去了,明天要去长城写生,回去准备一下。”

  苏红叶:“好的,替我谢谢同学们,谢谢大家对我作品的支持,也替我问候叶阿姨,再见。”

  沈诗染离开作家班之后,并没有直接去乘公共汽车,她顺着长安街慢慢的步行着,视线中的街景叠印着心里的强烈起伏。她的耳边,时时回荡着苏红叶的声音,回荡着苏红叶那有些忧郁的带着磁性的声音。在这个特殊的声音中,似乎有另外一个跟苏红叶一模一样的面孔,正在莫名的浮现。那是郑思远的面孔,是郑思远那张绽放着夺目春色的脸。

  沈诗染模糊的意识到,也许,正是因为苏红叶的面孔和郑思远长得太像了,自己才突然对气质忧郁的苏红叶无端的萌生了难以解释的心绪;也许,自己已经在不知觉中爱上了郑思远,才会感觉到苏红叶的存在,也已经无法回避的影响了自己的情怀。从小到大,沈诗染一直都在伙伴和同学中,不由自主的自然而然的拥有着自信和优越感。作为一个美貌、气质和才赋兼具的女孩,沈诗染从未怀疑过自己在群芳簇簇的女生群里,是一朵生长于枝头的含苞带露的玫瑰;即使在才子比肩接踵的男生群里,沈诗染也从未动摇过自己才华和智慧的信心。而沈诗染走过的路,也确实证明了她是那么优秀,那么出类拔萃,那么笑傲群芳。

  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的自信似乎已经开始动摇,自己的优越感似乎已经开始越来越虚弱了。因为她已经感到,在郑思远和苏红叶面前,她的美貌一直带来的自信,好像并没有发生回应;她的才华一直带来的优越感,也好像荡然无存了。

  一个星期后,苏红叶收到了韩成印的来信。

  红叶:

  一切还好吗?

  我和【回家】摄制组的人,现在在大连仙人洞山区、龙河镇的外景地已经正式进入拍摄了。这里是非常偏僻的、离城市很远的原始风貌山林区。 本来我是完全不可能适应摄制组的生活的,可是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是属于一个遥远山村的感觉,所以确实和在北京了解的电影摄制组完全不同。对我来说,在这里这段时间的感觉,有些类似我们在清河乡中学的那段时光。一个远离尘嚣的地方。

  所以,开始拍摄之后,对于环境,我还算没有太多的不适应。但是开机之后,很快就进入与我有关的戏了,我是根本不知怎样去演才能达到要求,因为我根本不懂表演了。

  不过,宗导演实在是个高人,他很有办法让我不感到紧张,和别的演员对戏时,他也设法能做到让对手戏的演员配合我。我和郑思远也有很多对手戏,这对我来说好像非常容易过关,因为郑思远真的太会演戏了,他总是能让我觉得很自然。晚上不拍戏的时候,我也很努力做功课,尽量准备好后面的戏份。

  北京最近又过来了一批演员,他们都是专业的演员,有的以前都在电影里见过。

  郑思远的老师,他中学的老师欧阳子贤现在也过来了,这里是他的老家。他工作的群众艺术馆特批他在这协助摄制组工作。而且这个欧阳子贤先生竟然很会演戏的,宗导让他扮演了一个小角色,一个农村教师,他演的很好。

  我们在这里可能还要拍摄很长的时间,因为这部电影主要的情节都是发生在山村和山区的。这里主要的戏份拍完之后,可能还要去大连旅顺那边拍摄一部分。

  我演的这个角色,是在文革中遭受很多苦难的一个军队转业干部,正好这里有一个老人叫向树仁,和这个角色的遭遇很相似,真是太巧合了。所以,我经常和他交流,了解他的经历,这对我演这个角色帮助很大。更为巧合的是,这里有个叫江永靖的老师,他经历的故事,和电影里郑思远饰演的角色也有一些类似,所以,郑思远和摄影师就住在这个江老师家里。总之,这次拍摄总体还是比较顺利,导演也是挺满意的。

  看样子上边对这部电影好像很重视,可能是作为一部重点电影拍摄的。所以,我的压力还是很大,因为我必须得尽力达到影片的质量要求。没有办法,只能豁出去了,退无可退了。但愿我不要演砸了,给摄制组丢人。

  那些北京来的演员都说我很像一个日本演员,叫高仓健。说是我的气质性格和形象,都和高仓健挺像的。可是高仓健演的电影我还没看过呢。不过宗导也说我的形象和高仓健挺像的,所以非常适合演《回家》里面的父亲。

  红叶,虽然我在这里和摄制组的人相处的都挺愉快的,但是每天吃过晚饭之后,我还是觉得很想念你。也不知你现在在作家班学习的怎么样了,也不知你现在有没有更好的作品发表。老师我是最了解你的,知道你一定会做得很好,一定会把握好自己,你要对自己的文学才华充满信心。幸亏每天有郑思远在这里,我每天看到思远的时候,感觉就像你在我的身边,但是总是还有根本的不同。

  就写到这吧,老师相信以你的性格,与人相处肯定不会有问题。

  如果有时间,就给我写一封回信,现在我们的地址还是比较固定的。信封上就有地址,直接寄到龙河镇的政府就可以了。

  此祝

  顺意

  读过韩成印的来信,苏红叶感到了一种欣慰,甚至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本来苏红叶一直在担心,这么一部重要的电影,从未有过表演经历的韩老师,应该是太难于担当的。因为他演的并不是一个配角,而是两个主角之一。从韩老师的信里看来,似乎是不会有太难的问题了。苏红叶意识到,这当然是因为韩老师优越的艺术灵性和沉稳睿智的气质。

  此刻,韩成印瘦削的身影,蓦然涌现在苏红叶的脑海中。那些自己生命中最寂寞的日子虽已过去,但从中学时代开始,与韩老师相偎相依的那些岁月,已经沉淀成他灵魂中最重要的永恒记忆。那些来自韩老师身上的气息和男性的味道,那些如父爱般让他不能忘怀的柔情,今生,也许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代替。

  可是现在,最爱的人并不在自己的身边,因为名气和作品带来的争议,只有他一个人独自去面对,没有人可以诉说。

  新生代诗人的选集,很快出版了。苏红叶只有一首《回忆与梦呓》收在里面。但是这本小小的选集甫一面世,很快就被抢购一空了。

  苏红叶给韩成印邮寄了两本这部诗集,其中一本是给郑思远的。

  苏红叶也给自己的父母寄去了一本。

  在苏红叶的故乡,在他的老家清河乡,在他的母校,苏红叶已经迅速成了一个名人,成了那里有史以来的第一个作家。

  从自己的故乡寄来了很多老师和同学的来信,人们都已经知道苏红叶人在北京,老家的那些不明所以的人,以为苏红叶已经是住在北京的国家级大作家了。

  甚至在苏红叶清河乡的母校,他已经成了一个传奇,成了老师们经常在课堂上对学生谈起的标杆。

  这正像郑思远在圣水镇的名气一样。而且,也因为苏红叶和郑思远长得过于相像了,所以,因为郑思远的成名,就更加剧了苏红叶在故乡的影响。

  郑思远收到苏红叶的诗集之后,很快给苏红叶写信祝贺,而且在信里很兴奋的表扬了韩成印。

  沈自雄却一直并没有给家里写信。因为,他不知自己应该写什么,他不知怎样写自己的心情。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处于对郑思远的某种隔膜之中。

  沈自雄遇到了他一生情感最纠结的时期,也是他个人情感生活最痛苦的时期。他无法否认自己很爱很爱郑思远。可是,也正因为他很确定自己很爱郑思远,才更严重的陷入了痛苦和迷茫。

  沈自雄和郑思远,一直还是住在江永靖的家里。可是,这段时间,江永靖却感觉到,摄影师和郑思远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说不清的不协调。

  本来在江永靖的眼里,郑思远和沈自雄的相处,是无拘无束的,很随便的。可是,最近,江永靖感觉郑思远对沈自雄似乎有些客气了起来,甚至,有时显得有些拘谨了。

  这让江永靖感到非常费解,因为这没有什么理由和原因啊。

  摄制组最近已经开始进山拍摄了,有时中午就在山里的农民家吃饭。每次摄制组在哪一户农民家里吃饭时,那就是这家人最兴奋的时候了。因为摄制组吃饭是付钱的,而且这些明星去了谁家,谁都觉得很有面子。

  心思敏锐的郑思远,最近发现韩成印的情绪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本来开始拍摄的阶段,韩成印一直情绪比较紧张,每天疲于应付的样子。现在,韩老师似乎渐渐适应了摄制组的节奏,拍戏时也轻松了一些。而体质健壮的韩老师,随着夏天的到来,随着对山区环境的适应,心里的情愫慢慢的又开始荡漾了。

  郑思远的老师,欧阳子贤进入摄制组之后,显然给摄制组的拍摄带来了方便。

  欧阳子贤对这一带的地形和道路十分的熟悉,而且凭借他对美术和艺术的良好修养,总是能给摄制组找到很适合镜头的拍摄地点。

  沈自雄发现,郑思远跟自己的老师欧阳子贤相处的非常亲近、愉快。有一双巧手的欧阳子贤,给美工组和道具组带来了很大的帮助,因为他能做出导演需要的很多东西,而且非常善于理解导演的意图。宗导对欧阳子贤十分赞赏。

  沈自雄有一种感觉,欧阳子贤这次进入摄制组,很可能导致命运的改变。因为宗导似乎对欧阳子贤美工方面的天赋,特别的看好。而这,也许会让宗导在以后的拍摄中,继续邀请欧阳子贤的加入。

  实际上,沈自雄也由衷的认为欧阳子贤确实是个难得的美工人才,尤其对于拍摄现场的美工制作,欧阳子贤的巧手,实在让人叹服。

  《回家》里面有一场戏,是给一个老干部送葬,欧阳子贤亲手扎的花圈,简直是美轮美奂。在一九八零年的时候,想找个地方买花圈,那几乎是买不到的。

  江永靖的家里,屋顶的天棚都是用报纸糊的。现在这里很多家庭,都把屋里天棚的报纸换成花格纸了。这天傍晚从山里拍摄出来,江永靖在路上随意和欧阳子贤提起了这件事。

  江永靖:“欧阳老师,你那双手会的东西太多了,那裱棚你会不会也会呢?”

  欧阳子贤:“喔,我在圣水镇教书的时候,确实给别人裱过。那边叫釆棚。”

  江永靖:“呵呵,那就太好了。这几天我找时间准备花格纸去,哪天下午或者晚上,咱们要是没事,就来帮我搞一下了。”

  欧阳子贤:“这肯定没问题,就看时间了。”

  江永靖:“欧阳老师,咱们俩慢一点走,我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可不可以?”

  欧阳子贤:“当然可以,不管是什么,你尽管和我说。”

  江永靖:“身为郑思远的老师,有没有很自豪的感觉?”

  欧阳子贤:“那是必然的,思远这么优秀,其实给母校和家乡都争了很大光彩。我家里挂着和思远的合影,大家都很羡慕。”

  江永靖:“那么,欧阳老师,思远对你的感情是不是很特殊?”

  欧阳子贤:“恩,这怎么说呢?也可以说是这样。因为思远的经历挺特殊的,而且和我又很有缘。他的妈妈大作家宋春梅和我都是徐正先生的学生,所以有这个渊源在这。而且思远从小就在圣水镇上学,和我接触的比较多。坦率的说,因为当年思远的父亲是文革的高层干部,而思远的外公当时是受打击的。这件事,对思远父母的感情影响挺多。当时思远在文艺队的时候,每天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很多,我的感觉是他对自己父亲有隔膜。所以,我想,他也许很久都处在感觉缺少父爱的心情中。这种情况下,我对他确实更为亲近了一些,所以,思远对我应该是有些跟别人不一样的感情。”

  江永靖:“那么,欧阳老师,请原谅我的唐突,这种经历会不会导致思远对自己感情的选择,产生与众不同的方向?”

  欧阳子贤:“江老师,这我有点没有听懂,你是说会影响思远对自己未来婚姻家庭的选择吗?”

  江永靖:“恩,是的,欧阳老师,你果然是极为敏锐睿智的一个人,难怪思远很欣赏你。”

  欧阳子贤:“那么,江老师,根据你和思远的接触,你认为思远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这你放心,我们两个之间可以无话不谈,无所谓深浅的。”

  江永靖:“欧阳老师,在你很久以前和郑思远的相处中,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孩子会对你有着极为特殊的情感,或者说好感?”

  欧阳子贤:“恩,可以说,是的。也可以说,凭我的直觉,我很久前就认为思远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当然,也包括他在个人情感方面的与众不同。我想,他的母亲恐怕也会感知到这一点的。但是,我感到最庆幸的是,思远的才华那么出众,他有着超人的记忆力。”

  江永靖:“恩,这个我见证过了。简直难以置信。”

  欧阳子贤:“所以,我觉得思远是很幸运,因为,凭着他的才华,他一定会很成功。这样,他的人生,就不会有太多的坎坷了。”

  江永靖:“恩,欧阳老师,你的话里还是有话,只是,我还不确定,你的话外之音和我的胡思乱想会不会不谋而合?”

  欧阳子贤:“那么,能不能把你的胡思乱想说给我听听?”

  江永靖:“郑思远是个大明星,而且,是个天才。这孩子肯定是个特殊人物,这我非常确定。我想欧阳老师也早就对此一清二楚了。不过,我有一种感觉,郑思远,似乎对摄制组里的女演员并没有什么兴趣。我想,是不是他对别的女孩子也没有什么兴趣?当然,思远还是个孩子,或许,整个心思和热情都在学习和工作上,现在还没有开始去想这些。”

  欧阳子贤:“江老师,其实,你想说的不是这些。你是想问我,思远是不是非常喜欢我,是吗?”

  江永靖:“欧阳老师实在是十分敏感,我想,和欧阳老师这么真诚明敏的人说话,我根本无需绕什么弯子。其实,欧阳老师,我和郑思远接触这一段时间,对这个孩子印象非常好。在我眼里,他就是个最优秀最好的男青年。所以,我希望和他成为朋友。郑思远和摄影师沈自雄,一直住在我家里,他们和我相处的非常融洽。我觉得这是很荣幸的事。凭我的感觉,我觉得郑思远对沈自雄是有一种特别的感情。本来他们的关系很轻松,很自然的,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他俩之间好像出现了一些问题,彼此变得有些拘谨和不自然了。他们正在摄制组一起合作,两人都是关键人物,我不希望他们之间关系紧张影响工作。”

  欧阳子贤停下了脚步,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看着江永靖。

  欧阳子贤:“江老师,你是说,郑思远很喜欢摄影师沈自雄?”

  江永靖:“恩,虽然我还不是很确定,但是,我确实有这种感觉。因为,摄制组一进入龙河镇的时候,因为我首先认出了郑思远,所以很巧合的和郑思远做了一些交流。当日晚饭时,摄影师沈自雄也主动和我进行了接触。当晚,他们两人就直接到我家里住了。那一晚,我们三人谈了很多很多。所以,我才感觉到思远和摄影师两人,应该有一点不寻常的感情。”

  欧阳子贤静静的看着江永靖。从江永靖的目光中,欧阳子贤读出了更多的更复杂的内容。

  欧阳子贤:“江老师,您在为郑思远担心?”

  江永靖:“恩,我应该怎么说呢?也可以说是。欧阳老师,您可能还没有完全明白我的心情。您知道吗?我非常喜欢郑思远,当然从看过他演的那部电影开始,在我心里,他就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物。可是,怎么能想到,竟然他会到咱们这里来拍电影?而且,住到我的家里了,和我成了朋友。你想想,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当然觉得非常激动,非常自豪了。而你还是郑思远的老师,郑思远也是你的荣耀。但是,你和我不一样。您也知道了,我是一个没有家庭的人,孤家寡人一个。其实,我一直都活得挺孤独的,心里也有别人不了解的自卑。有时我都觉得自己有些抬不起头来,这些,也许没法说清楚。不过,你想,我能有郑思远沈自雄这样的朋友,这对我意味着什么?这对于我是太开心、太让我荣幸的事。所以,这段时间,摄制组在这里工作,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是多么兴奋、愉快,因为他们的到来,让我在龙河镇的人眼里的形象都改变了。大家都在用一种羡慕和尊敬的眼光看我,我在大家眼里变成了和原来不一样的人了。所以,你就知道我关心郑思远的原因了。”

  欧阳子贤:“江老师,您这样一说,我好像对您的心情明白了很多。真没想到,您是一个心思这么细致的人,而且,很真诚。那么,江老师,我们两个人,现在,我认为已经开始成为可以无话不谈的朋友,而且,又是同乡。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您是不是认为,郑思远,对摄影师沈自雄的喜欢,带有爱的成分?”

  江永靖的脸色一时变得有点异样,他清俊的双目,深沉的注视着欧阳子贤,他想用自己的眼睛,在这一瞬间深入探知欧阳子贤的内心。

  欧阳子贤看到,制片主任梁建恒,在他和江永靖前面不远的地方,也放缓了脚步。

  似乎,梁建恒的举动像是在注意欧阳子贤和江永靖的交谈。

  或者,在江永靖和欧阳子贤没有留意的时候,梁建恒也许已经偷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只言片语。

  从山里出来,摄制组的队伍步行了不算短的时间,才到了龙华寺。

  向树仁老爷子跟民委和镇政府做了协商,在龙华寺内收拾了几间屋子,让宗导的人马已经在这里安营扎寨了。这让宗治扬非常的感激,因为这样一来,对后面的拍摄实在是太方便了。差不多整个摄制组的人,现在吃住都在龙华寺,民委和镇政府也全力的支持。

  这些搞艺术的演员和工作人员,都有着天生的爱山乐水的性情,而且也都非常喜欢这种宗教的场所。大家一致觉得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实在是太自由、太美妙了,远比住在学校和镇政府宿舍惬意的多了。

  江永靖特意私下请求向树仁老爷子,把沈自雄郑思远和韩成印、徐正、欧阳子贤安排在了一个屋子。

  敏感的徐正老爷子,对江永靖的安排表现的微笑不语。徐正的心里,觉得江永靖这个人实在是个过于善解人意、而又心思明敏的人。

  因为和大家相处的这么熟悉而愉快,有时候江永靖晚上在龙华寺吃过饭也不回家,干脆就在这里和大家一起住一晚了。

  龙华寺一直还在不断的整修、复建,几个大殿墙上的壁画也在修复上色。

  当年画僧喜禅在世时,曾收过一个俗家弟子,叫张国安。张国安算是唯一一个得到喜禅墨竹技法真传的俗家弟子。现在,他被政府请过来,正在龙华寺亲自负责所有壁画的复原。

  张国安先生已经是和向树仁老爷子一样年纪的老人了,也已经是省内著名的大画家。而且,他更是向树仁最要好的朋友和故交,两人已经是几十年惺惺相惜的知己。这也就是张国安亲临龙华寺的原因。

  张国安出现在龙华寺后,宗治扬简直欣喜若狂,因为很多文革场景的室内外美工设置部分,张国安帮了大忙了。《回家》这部电影好像随着进度的深入竟然越拍越大,情节场面都做了大量的改动和调整。

  欧阳子贤,张国安,江永靖,徐正,这几个本来和电影拍摄没有任何关联的人,现在,竟然阴差阳错的成了电影《回家》摄制组的有生力量。而让宗治扬最为得意的是,这几个人都算是美术和美工的行家,这对于一个远离制片厂的摄制组来说,实在是太幸运了。很多场景里面需要出现的标语和大字报以及宣传板报之类,基本都是欧阳子贤徐正和江永靖完成的。

  郑思远超人的记忆力,成了宗导最依赖的一张王牌。在郑思远的手里,有一本宗导专门给他的拍摄用分场次、分镜头工作台词剧本。所有镜头的拍摄顺序和出场演员,以及每一场所有演员的台词,都被郑思远背得烂熟于心。现场拍摄的时候,郑思远可以随时提醒导演某个演员何时上场,而且可以随时提醒每个演员的台词。

  这也就是宗导把郑思远评价为最完美演员的原因。

  只要是在工作的现场,沈自雄,就像换了一个人,那种专注的眼神,那种忘记一切的对镜头的沉醉和执着,那种把艺术当成了生命的情绪,都深深的感染着郑思远,让郑思远为之迷恋和心折。

  在郑思远的眼里,甚至在所有摄制组的人眼里,包括宗导,沈自雄,就是一个完全绝对百分百为工作而活着的人,一个完全可以为了工作而不顾生命的人。当他站在摄影机后面的时候,人们会强烈的感觉到,除了工作和艺术,似乎,别的一切都是他不需要的。

  连极为挑剔的宗治扬导演,对沈自雄的职业精神和才华、素养都深为叹服。宗导常常提起:“在国内电影界,最有可能成为大师级摄影艺术家的,无疑就是沈自雄了。他,就是为电影而生的。”

  可是最近,每天工作完成之后,回到龙华寺的时候,沈自雄却总是显出一种和工作时完全不同的情绪。欧阳子贤发现,摄影师工作之余显得有些魂不守舍,甚至心绪不宁。

  在斋堂吃过晚饭之后,天色还没有黑下来,欧阳子贤凑到了沈自雄的身边。

  欧阳子贤:“摄影师,咱们俩可不可以出去转转?”

  沈自雄:“好啊,这里是你的故乡,正好咱们出去聊聊龙河镇的风土人情,说不定对我的工作有帮助呢。”

  龙华寺外面,如果往东穿过赤松林,一直往南走,那就是去向龙河镇了。但是往西顺着河边,沿着画僧喜禅载下的竹林,再往西北方向,那就会一路又往山上行去,如果一直往上走,最后会到达龙华山的主峰,那里还有一座更古老的寺院,般若寺。般若寺就建在所谓的仙人洞里面。那是一个天然的巨大石洞,石洞的正面是完全敞开的,所以正好建了一座寺院在洞里。仙人洞山区,正是因为这个天然石洞得名。目前,摄制组的人马,还没有到过这座古老的洞中寺院。

  欧阳子贤和沈自雄,此刻正沿着河边的竹林往西北方的山路走去。

  作为一个摄影师,沈自雄当然对山水风光有着特殊的敏感和体验。在这段幽静森然的山路上,沈自雄觉得心情是一种说不出的泰然、适宜和舒畅。

  沈自雄观察着欧阳子贤,在他的眼里,欧阳子贤的一举一动和步态身姿,让人感觉非常的协调有度,而且总是散发着某种使人愿意接近的吸引力。

  沈自雄:“欧阳老师,我想,你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十分潇洒俊逸的小伙子了,喜欢你的姑娘,是不是很多?”

  欧阳子贤:“我们两个都是一把年纪的男人了,也真用不着故作谦虚了。确实,年轻时,有过几个喜欢我的女生。这么多年过去了,觉得记忆中那些烂漫的年轻岁月已经模糊不清了,甚至,已经渐渐淡忘了。不过忆起往事的时候,心里涌上来的,常常不是激动的感觉,而是伤感遗憾的心情更多。”

  沈自雄:“欧阳老师,是不是和自己最爱的并没有走到一起?还是?……”

  欧阳子贤:“唉,如果闭上眼睛,感觉这一生都不知是不是经历过爱情,连自己都不知所以了。好像一直都是自己在被整个社会的潮流推着往前走,从来都没有停下脚步想一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爱过。好像从来都没有机会、没有时间、没有办法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自己这一生爱的到底是谁,想一想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半梦半醒的走过来了。也许,这一生,只能这么走到底了。”

  沈自雄:“欧阳老师,说真的,你刚刚这番话,几乎可以分毫不差的用在我的身上。你说的这些,也几乎就是我这大半生经历的生活了。看来我们两个还是真的有缘,连心路历程基本都是一样的。也应该算是惺惺相惜了。”

  欧阳子贤:“那么,沈先生,作为一个电影艺术家,你已经准备就这样过完一生吗?还是,会从现在开始,重新开始为自己的感情活一次,改变自己的后半生,去过一种自己想要的生活?”

  沈自雄:“欧阳老师,请允许我斗胆反问一下,你对自己的后半生生活,有什么想法?”

  欧阳子贤:“我?唉,其实早都很清楚了,肯定不会有任何改变,没有任何悬念的,只能,也必须继续过着现在已经在过的日子。那么,你呢?”

  沈自雄:“我,或许还没有完全想清楚。但是,内心有一种感觉,也许,自己后半生的生活,会经历自己现在还不敢去想的变故。”

  欧阳子贤:“沈先生,郑思远,曾经是我的学生,现在,是你的同事,其实,也算是你的学生。我们两个,可不可以谈谈郑思远?”

  沈自雄:“这是当然,必须要谈的。我想,在您教过的学生里,思远应该算是您最得意的一个了,是吗?”

  欧阳子贤:“恩,这应该是肯定的,也可以说,就算我没教过的学生,在我眼里,也基本难有人和思远比肩。”

  沈自雄:“欧阳老师,思远的母亲现在是有名的大作家,我在北京见过她。那么有才华的一个女作家,但是好像并没有幸福的婚姻,现在应该是单身的。这对思远会有什么影响吗?”

  欧阳子贤:“我和思远的妈妈曾经是同学,我们都是徐正先生的学生。我们是师范学校的同班同学,但是,她并没有读到毕业就退学了。而她中途退学,其实是和我有很大的关系。也可以说,是我伤了她的自尊,导致了她的退学。而这次的退学,也许整个改变了她的命运,因为后面发生的一切,也应该都是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了。甚至,如果宋春梅没有退学,也许她就不会嫁给郑思远的父亲,那么,作为一个天才的郑思远,可能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了。这些,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沈自雄:“我记得思远好像跟我提过这件事。你应该就是思远他妈妈的初恋,是吗?”

  欧阳子贤:“我想,应该是的,唉……”

  沈自雄:“那么,有没有可能,女作家宋春梅,从认识你的时候,直到现在,她的整个大半生,一直在她心里爱的人,还是你?”

  欧阳子贤:“这,我就无法确定了。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对于她,这应该是很大的痛苦。假如她真的一直活在这种痛苦中,那对于我来说,将是一件很不幸、很悲哀的事,唉……”

  沈自雄:“欧阳老师,请原谅我冒昧问一个有失分寸的问题,你,爱思远吗?”

  欧阳子贤和沈自雄,此刻停步在山路边的一颗又老又粗的柞树下面,暮色已经开始慢慢游荡在这棵老树的浓郁枝叶间,两个中年男人的身影,在带着暖意的黄昏里,正如同两尊深沉隽永而与天地山川融为一体的雕塑。

  他们此刻已经不能清晰的看到彼此的表情和目光,但是,他们能感觉到对方无法平静的气息和心绪。

  在这样一个时刻,在这样一个人的灵魂可以托付于山川大地的瞬间,他们都感到,没有什么内心的语言不可以在此时吐露和倾诉,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秘和心事还需要压抑和掩饰。

  这一刻,两个饱经沧桑的男人,感到了洒脱和松弛,感到了相知和信任。

  欧阳子贤:“沈先生,我很喜欢思远,很欣赏思远。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儿子,我会觉得我的人生是非常幸福和自豪的。所以,此时我们两个站在这里,我真的有些妒忌你,你知道吗?”

  沈自雄:“妒忌我?我没明白,欧阳老师。难道是因为我和思远可以在一起工作吗?”

  欧阳子贤:“摄影师,你让我妒忌,是因为据我了解,思远应该已经成了你的干儿子,而你,已经成为思远的义父。而且,据我所知,思远的母亲和你爱人都已经知道也认可了你和思远的关系。我是看着思远长大的,以你的敏感,你应该看得出,思远其实是一个比较复杂的孩子。以他的个性,绝对不会不假思索、轻易的认一个干爹。我很喜欢思远,但是,和爱他不是一回事。可我有一种直觉,思远,也许是真的在爱你。你,知道吗?”

  沈自雄沉默了。和正在包围着他们两个人的夜色一起,陷入了沉默。

  欧阳子贤:“你和思远的关系,让我想起一个人,我的老师江禹廷。江禹廷,是我在师范学校读书时的教导主任,他也是徐正先生的至交。他来到师范学校当教导主任的时候,徐正先生已经被判刑进了监狱了。那个时候,是我非常痛苦迷茫的时候,因为徐正老师被判刑对我的打击很大。江禹廷先生对我很欣赏,很关爱,也可以说很温暖,甚至直接影响了我的命运。我的一生走到今天,其实,正是江禹廷先生改变了我的命运。我从师范学校毕业的时候,是江禹廷先生帮我安排了工作,一直到后来去圣水镇教书,也都是江禹廷先生一手给我安排的。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帮助,我毕业的时候,应该是回到这里,回到龙河镇,当一个小学老师。所以,如果没有江禹廷先生,我都无法想象我现在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

  沈自雄:“那么,欧阳老师,江禹廷对你的喜欢,或者说对你的温暖,你认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他,很爱你,是吗?”

  欧阳子贤:“我想,是的。我曾在江禹廷先生家里住过一个晚上。那一个冬天的夜晚,只有我们两个住在他那座温馨的幽静小院里。那个很温暖的冬夜,到现在我也没有忘记。也正是在那个晚上,我懂得了他是一个具有特殊情怀的人,也就是一个与普通人完全不一样的人。直到我在圣水镇工作之后,到我结婚的时候,他和徐正先生一起过来参加了我的婚礼。我结婚的时候,徐正先生刚刚出狱不久。江禹廷,是有家庭的,有妻子和女儿,但是我想,他,并不是一个真正喜欢女人和喜欢婚姻的人。我想,您大概已经了解了我说的是什么了。”

  沈自雄:“欧阳老师,谢谢你的坦诚和你对我的信任,有你这样的朋友,我觉得很幸运。面对的是真人,我当然已经没有任何理由说假话了。欧阳老师,我,和你的老师江禹廷先生,应该是同样的一种人。我也有妻子儿女,有家庭,人们都认为我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可是,一个男人是不是真的幸福,也许只有自己知道。您刚才说,思远,也许是真的在爱我,我感到非常震惊。因为,您的敏感超出了我的想象。其实,您的直觉和判断,并没有错。我也认为,思远,也许确实是在爱我。而且,虽然我和思远相识的时间很短,可是,你可能不知道,我们两个在私人关系上,已经走了很远、很深了。所以,你可能看出来了,我非常痛苦。”

  欧阳子贤:“痛苦,是因为有负罪感,是吗?”

  沈自雄:“也可以说是的。因为我和思远,已经变成了不单单是义父义子的关系那么简单。我好像已经陷入了对思远的深沉的爱慕和痴情。可是,我觉得这是非常罪恶的事。毕竟思远还只是个孩子,一个青春年少、白玉无瑕的出色男孩,更有着前景无限的未来在前面等着他。而我,一个有家有室的将近五十岁的男人,如果让这样一个纯洁、优秀的孩子爱上我,不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吗?”

  欧阳子贤:“人生,总是无法摆脱命运的驱使,我们每个人生来都带着自己的定数。你也不要以为我这种宿命的观点完全是迷信。其实,人,还是逃不过定数,斗不过命运的。虽然思远现在也只有虚岁十九岁,可是,以我对思远的了解,这个孩子的成熟和思想,其实,完全不是一个孩子,甚至,丝毫不逊于一个成年人。当然,你有家庭,我肯定不希望你和思远的关系影响了你的家庭。可是,如果我自私一点说,我也更不希望你伤害了思远。如果思远真的对你动了真情,我想,你最应该做的,就是如何把握分寸。如果你忍痛抽刀断水,表面上也许是很理性很负责的做法,可是,导致的结果,不一定是好的结果。这件事,我想,我必须找个合适的机会,跟思远推心置腹一谈。你,不会反对吧?”

  沈自雄:“欧阳老师,你让我很吃惊,很意外。因为,我根本没有想过,我今天从你嘴里听到的,会是这样的看法和说法。其实,也可以说,你让我感到很感动,甚至是感激。因为我本来以为,你可能会责备我,或者说,会认为我很不理智。”

  欧阳子贤:“沈先生,我当然相信思远肯定是个前途无量的孩子,他的才华也已经展露出来了。现在他已经是个明星,你我都可以确信,他肯定还会有更大的成功。但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如果,他并不喜欢女性,或者,他并不想和女性结婚,我并不希望他勉强自己。因为,我希望他除了人生的成功,还希望他活得幸福。”

  沈自雄:“那么,欧阳老师,请原谅我问一个很冒失的问题,你的婚姻是不是很幸福?还有,你有没有爱过你的老师,江禹廷?”

  欧阳子贤:“凭良心说,我其实还是一个完全普通的男人。说真的,我很肯定自己是个很喜欢女性的男子。当年在师范学校读书时,郑思远的妈妈宋春梅,确实爱上了我,而且给我写了一封情书。当时青春年少的我,对那样一个冰雪气质、清秀可人的女孩,怎么可能不动心?可是,我哪里有动心的资格?当时的我,能进入师范学校学习,都是人家看在我和我妈孤儿寡母可怜,法外开恩、网开一面让我拿到录取通知的。那时候我的心情,谁都不可能了解,就算最关心我的徐正老师,也不完全了解。其实我一直是胆战心惊在小心翼翼的做一个师范生,因为我很怕不知何时会不会被取消读到毕业的资格。而且,就算毕业了,回到自己的老家,会不会一切顺利的让我当一个小学老师,我也不清楚。所以,我最盼望的,就是上天能给我机会,让我毕业的时候,能在外地有一份工作,不要回到自己的故园。而这些,郑思远的妈妈,那时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她怎么可能懂得呢?别说接受一个女孩的求爱,就算和女生说话,我都要谨小慎微。一个出身有问题的人,是没有资格去想爱情的。所以,带着那个年龄最深的伤感,我给宋春梅写了一封回信,毫无疑问的告诉了她根本没有可能。于是,她就退学了。唉……”

  沈自雄:“可是,后来命运让你们又在圣水镇相遇了,是吗?”

  欧阳子贤:“是的,所以,我为什么说人生其实都是有定数的,人是无法改变命运的。那时候,宋春梅因为他父亲的问题受到影响,所以工作被调到了圣水镇。当时,她的儿子郑思远都已经好几岁了。而我才刚刚结婚。谁能想到宋春梅的儿子郑思远,就从那时候开始,渐渐对我产生了一种渴望父爱的感情。这个孩子那种秀外慧中、善解人意的秉性,还有他那超乎寻常的才华和记忆力,几乎没有人会不喜欢。时间久了,很自然我对他生出了一种说不清的父子之情。而这种日积月累的父子之情,更有师生情谊的成分在里面。但除此之外,没有半点其他的杂质。所以,思远对我的感情,和对你,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根本不可能一样的。现在,思远已经长大了,说真的,一个孩子的成长期,对父爱的那种渴望,如今,对他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当然,我和思远之间,师生之情,是永远存在的。可是,现在的思远,已经是个青春华年的男子了,他当然需要另一种感情,他也到了需要爱情的年龄。而你的出现,我想,也许已经触发了思远的爱情。至于结果会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夜色,已经深深的拥抱了整个龙华山谷,在这柔润沉静的夏夜里,在这让人感觉温暖而远离尘嚣的黑暗中,在距离沈自雄和欧阳子贤不远处的山路边,还有一个如临风玉树站在那里的人影,这个人影是郑思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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