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虎虽然手里忙着一穗穗地掰着苞米,但是他显然是有些心不在蔫,他的心思几乎都在赵四海的身上。平时他干活的速度总是要比赵四海快很多,可是这会,他总是落在赵四海的身后。他不时没话找话的叫上一声叔,等赵四海回头问他啥事,可他脸憋的红红的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四海心里早就明白虎子此时的心理状态,他知道虎子想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他也清楚虎子是个内敛的人,是不善于表白内心世界的小子,虎子流露出的那份纯纯的情怀,也时刻在震撼着他的心灵,让他深深地喜欢并爱上了眼前的这个憨憨的傻小子。
天近黄昏时分,赵四海看看地里的苞米已剩不多了,他便把半土篮子里的苞米倒向马车里,然后找了个已经放倒在垄沟上的苞米杆堆,一屁股坐在上面,从衣兜内掏出一根烟放在唇间,但没有立即点燃,而是回头冲着钱虎唤了一声:“虎子。”
“哎,叔,啥事啊?”钱虎听了赵四海的招呼,忙停住手里的活计,把半土篮子苞米倒进马车后,忙又整理了一下被苞米叶刮得有些乱的衣服,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走过来高高兴兴地紧挨着赵四海坐了下来。
“都忙了一头汗,也不知道歇一会,我估摸着剩下的这点苞米赶天黑之前掰完应该宽绰的,坐下来歇会,和叔说会话。”赵四海边说边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擦去虎子额前的汗水。
“叔,我不累。你也出汗了,我也帮你擦一下吧。”钱虎说完同样抬手在赵四海的额前擦了几下。就象赵四海的额头有磁力一般让他手上的动作轻柔而又缓慢。他把手收回来时又故意在他的腮上刮蹭了一下,他触碰到那一片浓密而又扎实的黑黑的胡茬,荡他的手又暖他的心。
赵四海一动也没动,等虎子收回他的手后,沉了沉眉头,然后抬头看了看高远的天空,方才转头又唤了一声:“虎子。”
“叔,你说吧,我听着呢。”
“……给叔把烟点上,我这个火机没气了。”赵四海看到虎子那双炽热的眼睛,本来想说的话又生生地咽了下去,匆忙之间说了这样的拖词。
虎子看了一眼赵四海,感觉他此时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只好掏出火柴盒,抽出一根火柴帮他把烟点燃了。
赵四海吧哒吧哒地连续抽了几口烟,不仅连着咳嗽了几声,浓烈的烟雾差点遮住了他的脸。
“叔,你慢点抽,这样会伤着身体的。”钱虎见他如此情形,忙抬手帮他轻轻地拍了拍后背,然后把手搭在赵四海结实的大腿上,手指在上面轻轻地画着写着,同时他把头偏靠向赵四海宽大的肩膀。
赵四海伸手握住钱虎的手,仔细地看着他,“虎子,你对叔好,叔知道。你喜欢叔,叔也清楚。只是……叔有话要和你说。”
“叔……”
“等忙完了这个秋收后,叔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听了我的这个故事之后。你想让叔做什么,叔都依你。”赵四海说完又使劲地抽了几口烟,然后把剩下的烟头扔在脚下踩灭,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钱虎,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拾起土篮子走向地中。
听了赵四海的这一番话,钱虎可是犯了糊涂,也让他始料不及。看着他行走在地垄间,一身蓝色粗布衣服不但没有遮住他的形体,风的吹动下反而映衬出他宽厚壮实的身体,每走一步,他结实性感的臀部仿佛极具弹性一般在他的视线里弹出一副完美的弧线。
钱虎看得痴痴然,如坠梦里般,等赵四海走进地里,他才醒转过来,方才意识到海叔要讲的故事会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呢?这故事和他有关吗?还是故事本身就是他自己的故事?为什么非得要他听这个故事呢?
他在脑海里连续画了几个问号,同时也开始期待知道这故事的内容,迫切期待!
——
待赵四海和钱虎两个人把那块苞米地里的最后一车苞米卸到场院里后,太阳才刚刚落山。
赵四海并未在钱虎家吃晚饭,尽管他们夫妻俩再三挽留,他也没有留下,理由是老村长俊堂叔在中午时告诉他晚上去他那吃饭,说是他的大儿子世庭今天下午从城里回家探亲。
钱虎尽管一万个不愿意赵四海走,但还是依依不舍地送他出了院子。
赵四海走出一段距离,再回头依然看到虎子站在他家的门口望着他,他下意识地停下身形想要转过身招呼他回去,可是转念一想又忍了下来,放大步子往家走去。
走了一段,看到俊堂叔背着手迎面向他走了过来。
“叔,这天都黑了,你还干啥去啊?”
“还不是你婶非得折腾我去虎子家找你,生怕你在他家吃晚饭。”
“叔,我兄弟回来了,我哪能奉陪呢!”赵四海听了俊堂叔的话,心里又是一阵的感动。他掏出一根旱烟卷递向俊堂叔,又拿出一根放在唇间,“叔,抽根烟?”
“不抽了,你也别抽了,你世庭兄弟给咱爷俩可是拿了不少香烟,还有好酒呢。”俊堂叔呵呵笑着和赵四海说话,看来今晚他的兴致很高,可能是儿子回家探亲的原因吧!
“那今晚四海就陪叔喝他个痛快,也好好过过酒瘾,再来个不醉不休!”赵四海听俊堂叔这一说,倒也真想今晚能透彻地醉上一回。醉了,什么样的心事也就能暂时的烟消云散,也好让身体彻底地放松下来。
他们二人很快就到了家门口。
赵四海看俊堂叔家的灯光似乎比以往的每一天都通亮了许多似的,外屋门完全敞开着,从外屋里散出浓浓的热汽,他感觉屋里此时正在向外流淌着一种家的幸福,而且那种感觉很快地盈满了整个院子,让他心理暖暖的,同时又是酸酸的。
“大哥,你咋才回来啊,你弟我可是等你半天了,也是想你很久了,哈哈。”俊堂叔的儿子世庭听到院门的动静快步来到院子里,一眼看见赵四海,急忙走到他的跟前,热情地拉住他的胳膊,笑着和他打招呼。
他传承了俊堂叔的血统,声音干脆而又洪亮,性格爽快又充满着热情,外表也是如他爹一样有一副结实的身板,坚毅的面孔。
“世庭,真不好意思,我下午确实是忙了些,和人家搭伙秋收不好半路放下不干。一会,哥多喝酒就是了,呵呵。”赵四海说完冲世庭谦意的一笑,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倒是城里做官的,越来越富态了,哈哈。”
“好了,你们哥俩一会在酒桌上再唠,快进屋。”俊堂叔在旁边出声打断了他们二人的话语。
三人走进屋里,炕上已经摆满了一桌子的菜,有一大盘红烧鱼鲤鱼,一盘大的青蒸偏口鱼,一碗红烧肉,一碗排骨炖豆角,还有两道凉菜醋扮拍黄瓜、糖扮西红柿,都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俊堂婶瘦小的身影扎着围裙很麻溜地在里外屋忙活着。她见赵四海走进屋里,一边忙一边对他说:“四海啊,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婶把菜都弄好了,快脱鞋上炕,您爷仨边喝边唠。”
赵四海听了俊堂婶的话,张嘴忙要回话,可俊堂婶说完又到外屋忙活去了,他只好端过世庭为他打好水的洗脸盆简单的洗了洗便随着俊堂叔脱鞋上炕坐在了饭桌旁。
夜灯初上,照得宽敞温暖的屋子通亮,菜香四溢,飘满屋子里每一个角落,一杯杯醇醇的酒,喝下的是男人们特有的情怀。
一张饭桌,四个人,他们边吃边喝边唠着家常,唠一些庄稼地秋收的事情,讲一些俊堂叔所生活中经历的事情,还聊一些世庭在城里官场上的事情。喝着聊着,爷三个酒也就喝了不少,俊堂婶吃过一碗饭早早就下桌了,坐在炕头里笑着看他们爷三,不时地还插上几句,同时也会故意的数落几句俊堂叔的不是。
最后,话题转到了赵四海的身上。
“哥,我就纳闷了,你都来咱三江村三年了,可你咋还是老哥一个啊?就凭你这条件,找个黄花大闺女说不可能,但是找个单身的小媳妇啥的,那可是绰绰有余的!你这究竟是咋回事啊?”世庭好象酒量挺不错,尽管没少喝,脸也红了,但是说话仍然顺畅,边说边给他爸和赵四海的酒杯里倒上酒。
“兄弟,我这条件好个啥啊,都快进半百的人了,又没啥本事,哪会有人愿意跟咱!还好,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呵呵。”世庭的这一番话显然很另赵四海头疼,也是说在了他的痛处。但是,他不得不回答,不得不解释,不得不给自己找个理由来搪塞。
“这个没关系,你兄弟我以后帮你物色一个,凭我这些年在外的关系,绝对不成问题!”
“你的工作那么忙,就不用麻烦你了。我这样挺好的。”
“你还说没人愿意,人家玉秀可是愿意跟你组建个家庭,她可是把过家的好手,能里能外又能说会道的,可你,可你咋就不应呢,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俊堂叔接过话头开了口,他的语气根世庭可是不一样的,语气带着一股怒意又夹着一丝无奈。说话间,还瞪了几眼赵四海。
三个人又喝了一口酒后,世庭又开口说话了。
“哥,你看你一个人过日子多孤单,就连我看了都受不了。究竟有什么难处,咱这会也没外人,你还有啥不好说的?
“兄弟,我没啥不好说的,自打来咱三江村,我从来没感觉孤单,有咱爸咱妈这三年来对我的照顾与关心,我幸福还来不及呢,你看这段时间我忙着秋收,晚上都是咱妈帮我烧的炕,让我能睡个舒适温暖的觉,更让我感受到家的温暖!”并不是因为有些醉酒,赵四海才把叔和婶改成咱爸妈,而是触到了他心里的那份感动,对眼前二位老人,确实值得他这样去称呼。说到动情处,他的眼睛湿润了,泪水围着眼框打着转,但他没有让眼泪流下来,而是端起酒杯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装作擦汗的样子,抹去了溢出眼角的泪水。
俊堂叔和俊堂婶听了赵四海的这种称呼,又注意到他面部表情的变化,也都被感动了。心疼地看着眼前四十多岁的“儿子”,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哥,我在农村有一个战友,他和我的年龄一般大小,却也和你一样过着单身的生活,他的家里人及亲戚朋友都催他结婚,可是他就是我行我素,到现在还是老哥一个。但我觉得他过得也很自在,生活得不错。唉,每个人对生活都有不同的理解,也都有自己选择的理智。所以,不管采取怎样的生活方式,只要快乐那就是对的。”世庭见赵四海如此的情状,知道可能说到他的痛处,忙换了一种说词。
“四海,以后不管你做什么,叔都支持你,来咱爷们喝酒。”俊堂叔说完抬手拍了拍赵四海的后背,把酒给他倒满杯。
赵四海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同他们爷俩把杯中的酒一同喝了下去。
窗外的夜色,沉静而又暗黑,弱弱的晚风,无力撼动院子四周一根根粗壮挺拔的柏杨,它们静静地矗立在农家院子的四周,在璀璨的星光下,显得格外的庄重,一望无垠的辽河平原,似乎在此时正安静地聆听着那些既浪漫又心酸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