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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满天星斗。一轮将圆的明月挂在高空。教堂本来就在山头，我们还爬到顶部天台，冷风就呼呼作响，仿佛要让人随着冰凉刺骨的寒风飘向不知名的遥远深处。
老秦就站在阳台边上的大理石栏杆前，抬头看着悠悠明月。不知因何，他的背影有些萧条和落寞。黑色的大衣，笔挺的身躯，还有这仿佛脱离了城市喧嚣的山头高处。脑中不期然地想起了爸爸忙碌过后，那种疲惫至极的神情。瞬间，“家”这个字浮上心头。怪异的，有了强烈的想家情绪。多久了，多久再没这般脱离城市的乌烟瘴气以及纷纷扰扰了？
老秦回头，表情很是温厚，却没有笑容，“邵阳，到我身边来。”
我听话地来到他的身边，学着他，将手放在栏杆上，低头看着脚下城市里的片片灯火。却不知，这仿佛没有尽头的灯光之中，是否有一盏是属于我那亲爱的父亲？
老秦温暖的手压在了我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小子啊，知道吗？今夜你这么一穿，都让秦老哥有种睁不开眼的感觉了。刚才的你……好奇怪，让秦老哥有种心动的感觉。我这么老了，本就不该如此的。你看吧，便如我们脚下这点点星火，终有熄灭的一天。指不定哪天，秦老哥就要先你而去……”
我隐隐察觉出老秦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我转头看向他，坚定而迅速地打断了他，“老秦，不要再说这种话。如果硬要我说，如果某天你先我而去，那么，我的日子也将不远了！”
老秦皱眉，目光带些严厉、带些审视地直盯着我。然后叹口气，“那你至少答应秦老哥，即便我们分开了，也不许你自暴自弃，至少该好好活着，为了寻找幸福而活着！当然，更加不允许你比我还要早地离开！我希望，你的那盏灯，即便说不上最灿烂，也要亮堂堂地活出精彩来！”
我下意识地把“分开”当做了生死之别。于是，我微微一笑，避开了这个让我有些惴惴不安的话题，“老秦，你这么一搞，我都开始想家了。家乡的天空总是这般清澈，夜晚睡觉的时候，还可以就着窗子看着外面的月亮，数着空中不停眨动的星星呢。”这么一说，我便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家乡，便开始了滔滔不绝，“对了，知道不？那时我即便是冬天也要开着窗，我可喜欢这种清新自然的空气了。不过爸爸可不允许，因为那样我很容易感冒。呵呵，很多时候呢，醒来时发现窗户已经关上。我想那一定是爸爸为我关上的。还有呢，我这人身子不容易暖，晚上睡到一半，总能感觉爸爸肉贴肉地紧紧抱住我。他的身体可暖了，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暖炉！爸爸可是村里有名的大力士，也是最能干的一个男人。睡在他的怀里，即便是天塌了，我都用不着担心。因为有爸爸为我顶着！”我说着说着，居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仿佛那种幸福便如近在咫尺般触手可及。
老秦似乎被我的情绪感染了，眼角也出现了一丝温暖的笑意，“是吗？邵阳，跟我说说你爸爸吧。”
对于爸爸的事，我可以说是手到拈来，“呵呵，村里的人都很敬重我爸爸。以前我不理解，不过离开他之后，我知道，那是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汉子！他果敢，有担当，还很有原则。或许在别人眼中他有时刚直的有些发傻，可我很明白，那是他最大的优点。呵呵，你都不知道，以前我们家的牛吃了人家的稻谷。爸爸上门赔不是，可是人家都说没事，爸爸还愣是免费为人家锄了一亩的田地方才过意的去。后来年底，那家人送了好多吃的东西来，可把我乐坏了。不过，有时看着爸爸累到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我都好希望、好希望自己快点长大，这样才能帮得上忙！这么一说，我可是好久好久都没有回家了，老秦，下次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我的心仿佛飞回了爸爸身边，我们还是那个时候称得上纯洁的父子关系，于是我什么都不考虑，抬着头希冀地望着老秦。
老秦温柔地笑了。是的，温柔，这从未在我面前绽放的温柔！“好的，呵呵，邵阳，你本就是个不错的孩子，而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感觉更好了！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干脆就明天。明天我就陪你回家乡，我们有三天的时间，三天后一定要回来的哦！”
我也笑，心底仿佛小时候爸爸告诉我要带我进城一般开心，“好啊！我今晚就打电话请假！反正我那么多个假日都没有休息，编辑一定肯放我的！”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离开你爸爸呢？以前听你晚上做梦都不停叫‘爸爸’我还以为你跟你爸爸之间发生了什么呢！”
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笑容就那样僵硬在了脸上。我终于知道，老秦今夜问到爸爸，并不是那样随机的，而是饱含他自己的深意。跟爸爸之后的龌龊，就那样一点一滴却又刻骨铭心地浮上心头。原本的笑，便如一块在烈日之下的残冰，快速消融。虽然知道，老秦的用意多半是关怀。我还是突然产生了一种羞耻感，一种自己深藏的不容示人的秘密被老秦赤裸裸地发现的感觉。我转开了头，不让老秦发现我的表情，“我……呵呵，老秦，我忘了，我可回不去。明天开始将会有很多稿子需要校对呢。”我不知道身后的老秦会是什么表情。我只知道，他原本摩挲着我手背的手，就那样顿住。背后仿佛被两盏灼热的探照灯照射，让我不敢轻易回头。
“你这小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老秦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才又开口，“好啦，臭小子，秦老哥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不过呢，不去就不去了。你只要记得，某一天你想要回去了，就跟秦老哥说。我会放下一切陪你回去一趟！我还奉劝你一句，爸爸毕竟是爸爸，不管你犯下怎样的过错，他的心底你永远都会是重要的一个人。”
我有些许的感动。这是跟爸爸发生那样的事情后，第一次有人如此安慰我。不过……我叹口气，目光再次回到那仿佛遥无边际的灯海之中，“老秦，你不会懂的。我……我不想讲这个了。”
老秦摇头，手掌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傻小子，我也是身为人父，我自然懂。不管秦老哥说的对不对，你都先不要打断我。你指的，一定是你自己这种喜爱同性长辈的倾向吧？我跟你说，若是我的儿子也是这样的人，我会生气会愤怒，甚至会大打出手。最严重的，我会直接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我讶然抬头，老秦虽然说的不对，可是离事实也已经不远了。甚至，他对待他假设出来的那个“儿子”的办法，都与爸爸如出一辙。
“可是！”老秦坚定地握着我的手，“在我心中，儿子始终是儿子。始终是我最亲密的人之一！即便他不在我的身边，我也会想方设法地保护他、照顾他！甚至会暗暗希望他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即便对方是年龄和我差不多的老男人！”
“可是……可是如果他犯了错，犯下了整个世界都不可饶恕的错呢？”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一直以来的死结，仿佛就要在这一刻被打开了。
老秦笑，是慈爱的笑，“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儿子再错，都是父亲的心头肉。身为父亲，甚至都可以为儿子奉献出生命了，还有什么错，会让人无法饶恕？”
我吞了口口水，甚至是有些情不自禁地问出声，“那如果……如果他一时迷惑，爱上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甚至在亲生父亲包容、原谅了他的前提下，还过分地要与亲生父亲发生肉体关系从而毁掉了父子间该有的一切的时候呢？！”
顿时，老秦瞪大了眼，仿佛盯着一只怪兽般盯着我看。
我猛然想起了老秦给我一巴掌的那个晚上。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