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张师傅要进行手术的日子了，本来说好要让张师傅在医院住上一晚，但是张师傅死活不干。我知道，他一定是知道医院不方便，不方便我们两个躺在一起。
晚上睡觉，我躺进了张师傅的被窝。确切地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被窝。我问张师傅：“叔，明天就要手术了，为啥今晚不去医院住？”
“去医院干啥？住一晚多贵？而且根本没有必要嘛。今晚在家休息好，明天去医院一样的。”张师傅说。
“我知道，你是想搂我睡觉，所以才不去医院的，对不对？”我说，用手在张师傅的脸上摸着。
张师傅把他的胳膊放到我的脖子底下，然后另一只手把我揽在怀里，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啥还要问个究竟啊？”
“我就是想让你说心里话。有时候吧，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听着更舒服。”我自觉地配合着张师傅的行为，心里也在陶醉着。
“睡吧，明天手术结束后，好日子就来了。”张师傅说完，搂紧了我，睡去了。
是啊，明天手术结束后，好日子就来了。但我却要离开了。东西都收拾完了，明天下午去西安的火车。真不知道张师傅在手术结束后会怎样，但无论怎样，我都没有办法再继续陪着他了。对不起，叔，我不能再继续陪着你了，你以后一个人，要幸福哦！
这一夜，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总感觉自己在梦境与现实中交替着出现，总感觉自己一直睁着眼，也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分别的感觉有多么难受，这往往取决于你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多久。一个值得你留恋的地方，总会让你在离开的时候洒下泪水。曾经的人，曾经的物，曾经在脑海里出现的景象。这一切的一切，都会让你在即将离开之前发现它的珍贵。有时候我想，我离开北京，并不是就单纯地离开一个城市，一个人，一个曾经的生活环境。我离开的，还有原来的那个“自己”。我不知道北京是不是就代表着过去的我，但我明白，一旦我做了离开的决定，我就不再是曾经的那个我了。或许未来还有更美好的生活，或许未来还有值得我去爱的人，或许……没有或许了！
早上，冯大爷像往常一样过来帮忙。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所以他来得也特别早。或许是知道我即将离开，冯大爷的眼神里全是依依不舍的眷恋。我有些难过，但我还是强挺着，笑着对冯大爷说：“怎么了大爷？一大早来就这个表情啊？”
“还说呢，因为啥你不知道吗？哎呀，你说，缘分这个东西是不是特别奇怪。我都没想到再次来北京能遇见你，也没想到咱们爷俩还能在一起处这么久。这都是天意啊，不信不行。”冯大爷有些话多，我知道他是舍不得我的。我也舍不得他，但是现实不由人。
“我叔还不知道呢，我拜托您的事儿，请您务必要牢记。”我对冯大爷说。
“行啊，你大爷我虽然是个农民，但是这点事儿还是能给你圆满完成的。我就想啊，下次再见你小子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喽。”冯大爷伤感地说着。
“机会有的是，您也别太悲观了。要是在公司里觉得干得太累，您就去西安找我，到时候我给您安排。”我对冯大爷说。
冯大爷点了点头，说：“行啊，到时候如果我真的去了，你别翻脸不认人就行！”
我笑，和冯大爷狠狠地拥抱了一下。我忍着自己的眼泪，长长地虚了一口气。
一切准备妥当后，陈经理叫来的车也停在了小区门口。对于今天这样一个场合，我和他都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两个人就像演戏一样，既不过分表现得很亲密，也不表现得很敌对。加上还有舒雅和她的母亲在场，一切都显得及其自然。
之前也听冯大爷说起了张师傅对舒雅母亲的态度，今天一见，果不其然。张师傅似乎在故意冷落舒雅的母亲，和其他人都说说笑笑，唯独对舒雅的母亲较为冷落。想着张师傅以后的日子，我真的放心不下。就这样把他交给他曾经的家人，这样好吗？
一行人将张师傅送到医院，张师傅在车上一直都攥着我的手，生怕我丢下他。我也是两只手都紧握张师傅的手。尽管车里的其他人有些不适应，但我明白这是我的权利。等张师傅进了手术室之后，我的这个权利也就随之而去了。
“叔，不用害怕，这个手术没啥危险的，心态放平和，就像睡一个觉，起来就能看见了。”我对张师傅说。
“嗯，叔不害怕，有你在叔的身边，叔放心得很。叔就想，只要一睁开眼就能看见你，叔心里就高兴。”张师傅高兴地说着。
“现在你的腿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如果眼睛复明了之后，那就和以前没啥两样了。”陈经理也对张师傅说着。
“还有哦，这些天多亏了老冯大哥，等我的眼睛好了，也该我给他做饭吃了。“张师傅说。
“行啊，想得到挺远，先把手术做完再说吧。我知道你会做饭做菜，是不是嫌我做得不够好吃了？“冯大爷接过话，说道。
“哪有呢，您做得才好呢，这些天我是怎么吃都吃不够。要不您就来我家做保姆得了，别去公司打扫卫生了。“张师傅开着玩笑。
“我倒是想呢，可是人家晓勉可不干。好不容易得来的二人世界，让我这个老头子打扰了多不好！“冯大爷自顾自说着，完全没顾忌周围人的感受。
果然，舒雅和她母亲两个人听了冯大爷的话，脸上都是红一阵白一阵。不过张师傅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就是哈哈笑着，然后对我说着冯大爷的好。
车子开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医院。陈经理先去办手续了，我们几个人就慢慢悠悠带着张师傅进医院。做手术之前的准备都做足了，所以今天来这儿，只要办完手续就可以进手术室了。我看了下表，现在是上午九点多。
半个小时之后，陈经理找到了我们，对我们说：“医生要给他做一系列的检查，你们在这边等着吧，我带他过去。“
“不用你带，晓勉，你带叔过去。”张师傅根本就没理会陈经理，直接对我说道。
“好！”我看了陈经理一眼，带着张师傅去做检查了。
到了检查室的门口，导医带着张师傅进去了，留着我和陈经理在外面。待张师傅进了检查室之后，陈经理问我：“一切都准备好了？”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对他说：“不管怎么样，都对我叔好点儿，他这个人，挺不容易的，如果有可能，尽量给他找个老伴儿或者让他有个家……”
“你不用操心，一切我都有安排。”陈经理打断了我的话。“倒是你自己……”
“放心吧，我现在已经死心了。”我淡淡地说着，心里泛起一阵阵凄凉。
陈经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几点的飞机？”
“火车，下午的火车。”我说。
“那……你放心地去吧，这个手术基本不可能失败的。手术完成之后，我给你发信息。”陈经理说。
这时候，检查室的门开了，导医扶着张师傅走了出来。
我上前扶住张师傅，陈经理过去和医生询问情况去了。
“怎么样？叔，还好吧？”我假装轻松地问着张师傅情况。
“嗯，应该都好，好像说一会儿就要手术了呢！”张师傅对我说，我能感觉到他声音在颤抖。
“叔，你放下心来，有我的，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说着。
“晓勉啊，千万别离叔太远，知道吗，你要是在叔的身边，叔就踏实了。不管叔是不是在做手术，你都别离开叔。”张师傅紧紧握住我的手。
张师傅的这番话被站在旁边的陈经理听得一清二楚，但我知道即使如此，我也是非走不可的。陈经理看了看我，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点了点头，扶着张师傅找了个地方坐下。
我知道我马上就得离开这里了，但我必须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我强忍着心里的委屈，却还要安慰着一无所知的张师傅。我想到了电影里经常出现的一个场景，就是快要死的人给最爱的人打电话的场景。我现在觉得自己就是处在这样的一个场景之中，煎熬，无奈，痛苦，却又希望对方被这个善意的谎言而无限地欺骗着。
“好了，病人可以进手术室了，其他家属请到外面等待。”一个护士对我们说道。
看来张师傅要准备准备进行手术了。
“叔，别害怕，我就在外面等你。”我对张师傅说着。
“林啊，不行走，叔……叔想你，千万别离开叔，叔想醒来后听见你的声音，看见你的样子。”张师傅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不松开。
“叔，我知道，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对张师傅说，但却怎么都松不开张师傅的手。
“好了，快进去吧，医生都已经就位了。”陈经理对张师傅说着。
这时候其他人也走过来劝着张师傅。我看见张师傅流了眼泪。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猜到了我要即将离他而去。但现在这个情况，显然对他做手术是不利的。
“叔，放心好了，我对你发誓……”我对张师傅说。
“叔不要你发誓，叔只要你答应叔就够了。不管什么结果，叔都会等着你叫醒叔……”张师傅说着说着就说不出话来了。
我强忍住情绪，扶着张师傅向手术室走，一边走一边对张师傅说：“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只做你张友良的人！”
张师傅停住了脚步，把我一把抱在怀里，在我耳边对我说：“晓勉，我爱你！”
……
“到了西安给姐来个电话。”大姐站在车门外面对我说道。
“嗯，放心吧，第一个就给你打电话。”我答应着大姐。
“东西都已经邮到了吗？”姐夫问我。
我点了点头，说：“你们就放心吧，我也老大不小了，回去吧，车马上就要开了。”
大姐看着站在火车上的我，眼睛已经红了。姐夫也是。我呢，更不用说。不管有多大的忍耐力，估计在这个时候都会忍不住吧。
这时候，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放心，手术已结束，一切顺利！”
我笑了一下，关上了手机，拔出了手机卡，把它放在了钱包里。
这时候，列车马上就要开启了，我对着大姐和姐夫挥了挥手，转身直接进了车厢。我不敢回头，因为我怕我会反悔。这里有着我太多的酸甜苦辣咸，有着我太多的回忆。北京，我最爱的城市，北京，我最爱的人仍在这里……
我将在深秋的黎明出发。
伴着铁皮车厢的摇晃。
伴着野菊花开的芬芳。
在梦碎的黎明出发。
再见青春。
再见美丽的疼痛。
再见青春。
永恒的迷惘。
雨会从记忆的指间滑落。
带着血中曼舞的青鸟。
带着风中悲鸣的草帽。
从燃烧的风中滑落。
再见青春。
再见美丽的疼痛。
再见青春。
永远的故乡。
再见青春。
再见灿烂的忧伤。
再见青春。
永恒的迷惘。
我曾随迷失的航船沉没。
陷入璀璨虚空的碎梦。
沉入乱欲冰封的深谷。
随烂漫的星群沉没。
我看着满目创痍的繁华。
感到痛彻心扉的惆怅。
听着心在爆裂的巨响。
陷入深不见底的悲伤。
再见青春。
再见美丽的疼痛。
再见青春。
永远的故乡。
再见青春。
再见灿烂的忧伤。
再见青春。
永恒的迷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