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朴成浩家出来,老叔直接上登瀛泉洗澡去了。登瀛泉就在北市场边上,和奉天纱厂隔一条道。我要送老叔去,老叔说:“我在奉天呆了五、六年,比你熟。”就自个儿去了。
我去了师娘家,十间房和玉温里紧挨着,向东穿过一个胡同就是师娘家。我去时,师娘正在给小孩洗褯子。我把手里拎着的打糕递给师娘,挽上袖子,说:“师娘,我洗吧。”师娘推我进屋,说:“得,快去看看你儿子吧。”
我刚进屋,凤香拽过一个枕头砸我身上,她头上包着我给他买的那快围巾,坐炕上指着我鼻子骂,说:“你来干啥?死外边总也别来?”
“嘿嘿。”我捡起地上的枕头,说:“我这不是来了吗。”
“你少他妈的来气我。”凤香狠瞪着我说:“这孩子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啊?咋的,你掐鸡巴作(zhou),完了,舒坦够了,就没事了?咱娘们儿死活你就不管了?”
“看你说的,多难听。”我凑到炕沿前去看那小孩。
“损犊子玩意儿,你还想让我给唱一段啊?”凤香逮着我大腿根儿狠掐,说:“我都要死了,你知道不?”
“哎呦哎呦。”我疼得直叫,说:“吓着孩子。”
也许是听见我叫唤了,师娘跑了进来,说:“这是干啥呢?”她拽开凤香的手说:“我的小姑奶奶哎,咋还掐上自己个儿的男人了?”这就给我捞一边,说:“你也是的。有事来跟凤香说一声,不就没这事儿了。”说着就给我使眼神,意思是让我别惹凤香生气。
我说:“那边也倒不开空啊。”
凤香狠剜了我一眼说:“也不撒泡尿看看你那德性。你是皇上啊?还是那大臣啊?”
“你看你。”我说:“那边刚埋完爷爷,妞妞他亲爹……”
“啥?你说啥?”
师娘搥了我一杵子,说:“你可真是个二楞子。我本不想跟她说的。”她跟凤香说:“凤香啊,干娘是怕你着急,寻思等出了月子再告诉你。”
凤香急着问我:“爷爷咋的了?妞妞咋的了?”
“得。”师娘对凤香说:“说了你可别上火啊。月子里一上火,奶水可就回去了,那孩子不就遭罪了吗?”
凤香跟师娘说:“干娘,你们都让我猜闷儿,我不更着急吗?”她又骂我,说“小冤家。你到是说呀。”
我在炕沿边那坐下,说:“爷爷死了。妞妞找到他亲爹亲妈了。”
孩子哭了,“哇哇”的。我刚要去碰孩子,凤香一巴掌打住了我手,她抱起孩子,解开衣襟,夹起大奶子,把奶头而塞进孩子嘴里。孩子不哭了。
我高兴地说:“有奶了?”
凤香不理我。她奶着孩子,扭头看窗外。
“还挺足兴呢。”师娘说:“昨天下晌就来奶了。”
凤香不看我,她抹了把泪,问:“爷爷咋死的?”
我说:“给你去找大夫,路上,让抢纱厂的人踩死了。”
凤香问:“啥时的事儿?”
“大前儿个,咱孩子下生时。”我说:“爷咽气时,听见咱孩子哭了。”
凤香还在抹泪。
师娘拿了条手巾给凤香擦把脸,说:“我的小祖宗哎,月子里可不敢哭啊。做下病,可是一辈子的事。”
凤香给孩子换了个奶头儿,拿过师娘手里的手巾自个儿擦着脸,说:“不哭了。”说着,她转转身,把正吃奶的孩子靠近我眼前,强笑着说:“看看,像不像你这个损爹。”
师娘说:“得,你小公母俩先唠着,我做饭去。”临出门,她跟我说:“不兴再惹凤香哭了。”
“嗯。”我应了声。
凤香问我:“妞妞咋找着他爹的?”
“巧了,爷爷让人给踩了,把爷爷背回家的,正是妞妞她爹。”我说:“这不,今天一大早,本想直接来看你,结果让妞妞她爹给截了去,硬拉着去了他家。妞妞亲爷爷是个教书的。他们还给咱带了打糕,你吃不。”
“你傻啊,月子里能吃凉的吗?”凤香剜了我一眼。她说:“你身上带钱没?我在干娘这做月子,干娘伺候咱就够不落忍的了,可不敢多花干娘的钱啊。她日子够进巴的了。”
我说:“爹都给了。”
“那是爹的。”凤香说:“你再给干娘扔点。”
“行。”我说:“早上给我叔留了二十,我这还有二十,给师母留十块吧。”
“你叔回来了?”凤香说:“他不是下大狱了吗?”
“是啊。他回来了。”我高兴地说:“要说这个巧啊,就咱孩子下生前一天回来的。”
“这咋说的。正赶上我这样。”凤香说:“你和爹还有你叔这三个大老爷们儿,谁给你们做饭吃啊?家里不得窝曩成啥样儿了呢。”
“比你在时还利整。”我说:“我会做饭了,你就别操心了。”
“小冤家。”凤香说:“叔回来了,你可得多照应着点。从那里出来的,体格都给祸害完了。”
我心里一热,说:“我知道。”
凤香说:“你说我爹啊,他有心没心。就跟没我这个闺女似的,我死大街上,他都不带问一问的。”
“那你可冤枉爹了。”我说:“你在家疼得打滚那阵儿,是爹骑车找的师娘。”
凤香说:“那他把我扔这就不管了?”
“你看你,越哄你吧,你还越来劲。”我说:“还把爹捎上,一块儿骂。”
凤香又掐了我一把,说:“损鳖犊子,再说再说。”
“哎呦哎呦。你咋又掐啊”我看着我胳膊说:“都给人家掐紫了。”
“哪紫了。哪紫了。”凤香拽住我胳膊,“吭呲”就是一口,咬住了,还就不松口。
“呦呦呦,嘶——”我咧着嘴叫:“你咋还咬上了。”。
师娘跑了进来,说:“这大呼小叫的,又咋的了?”
“没事没事。”我拍拍胳膊笑笑,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师娘,说:“师娘,先留下。不够了,我再送过来。”
师娘说:“你爹都给过我钱了。”
凤香跟师娘说“干娘,你要不拿着,我现在就让他背我回家。”
“死丫头。”师娘说:“行,我拿着。”
在师娘家,师娘这也不让我干,那也不让我动。凤香骂也骂了,掐也掐了,咬也咬了,这就说瞅我在她眼前晃悠,她闹心,死活撵我走。我就去了车行。师娘还给我拿上了两快朴成浩给的打糕,说让川子舅他们尝尝。
到车行,川子舅忙着手里的活儿,问我:“你叔呢?”
我换上干活儿的衣服,说:“洗澡去了。”
二倔子冲我说:“你媳妇儿都生好几天了,你没看看去呀?”
我说:“刚打那回来。”
川子舅问:“小崽子好玩不?”
我说:“跟个干巴猫似的,不敢碰啊。”
“呵呵。”二倔子说:“下生就你这么大,那不成精了。”
眼瞅晌午了,川子舅要张罗吃饭,就问我:“你叔咋还不回来?”
我说:“我也不知道。”
川子舅问我:“他身上带钱没?”
我说:“早上我给他点。”
“得。”川子舅说:“那饿不着他。咱先吃吧。”
吃着饭,我把朴成浩给的打糕拿出来,想让川子舅他们尝尝。川子舅一扭脸,说:“我他妈顶烦的就是高丽棒子。”
我说:“那和打糕有啥关系?”就拿起一块给了铁头。
川子舅冲我说:“你懂个屁。”
二倔子可不管那个,www.₉⓽❻9xs.com拿起块打糕咬了一口,说:“还挺劲道。”跟着,就就叨咕,说:“这几天市面上挺怪,这小日本一投降,原先满大街的警察,也不都钻那耗子洞了去了。街上除了大鼻子兵,还来了不少关里兵,侉了巴叽的,还都他妈的挺仁义。”
川子舅说:“啥是关里兵?”
“八路。”二倔子说:“抓兵的也没了。”
“还九路呢?”川子舅说:“小日本完蛋了还抓哪门子兵。”
“掌柜的,这话你老还别这么说。这年头,除了身上的虱子多,再就是他妈的兵多。”二倔子跟川子舅,说:“你没上窑子街(gai)那看看,”
“肏”川子舅说:“上哪干啥?”
“不是。”二倔子说:“我说的不是进里头。你就站那看,满街上的小日本,孩子老婆地跪那,披个麻袋片,端个破饭盒子,‘辛交辛交’ 地要着吃。”
“可不。”我说:“才刚儿,我搁那儿过,也看见了……”
川子舅一瞪眼,冲我叫:“我再听你说上那去,看我不打折你腿。”
吃了饭,吕德明来了,西装领带的,还别着管钢笔。离老远,川子舅就冲他叫,说:“咋的?还真当上教授了?”
“嘿嘿,都是行头。”吕德明笑笑,说:“混饭吃呗。”
川子舅问吕德明:“那事成了?”
吕德明说:“我过话了,差不多吧。”
川子舅说:“你还用做事啊,光吃箱子底儿,也得撑个贼肥。”
“不做事,西北风也没人给刮啊。”吕德明说:“别看咱人不济,去报社当差了。”
“哦天爷。”川子舅说说:“那我不看报纸就对了。”
吕德明拍了川子舅一巴掌,说:“你啊,还抱着老皇历不放。现在又回到民国了。”说着,他叫过川子舅又咬耳根子。
川子舅听了一会儿,对吕德明说:“一会儿我得出去,你跟德全说吧。”
吕德明就又过来跟我咬耳根子,说一会儿有个人来,取这包东西,还告我跟那人咋咋说话。这就把那包东西递给了我。
我接过纸包,说:“行吧。”
“可别整差了。”吕德明说:“话茬子不对,不能给他。”
我说:“知道了。”
吕德明走不大会儿,川子舅也走了。我一边说着活儿,一边笑吕德明,这都是什么事呀,交给东西还这个那个的。干脆,我也不想那个了。我就核计老叔,心说老叔这是上哪了?洗个澡,咋还去一大天啊?没准是洗完澡,又上哪玩去了。看看表都四点多了,我就往路上望。核计也该回来了。
二倔子就逗我,说:“这又等哪个小情人呢?”
“别胡说八道。”我说:“我老叔咋还不回来呢?”
“就那天我给他剪头的那人吧?”二倔子说:“那人挺有甩头。”
我没搭理二倔子,就自个儿叨咕,说:“这刚来奉天,能上哪呢?”
“你叔不是奉天人啊?那可别走丢了。”二倔子说:“我说你呀,赶紧找找去吧。别像大头似的……”
“闭上你那臭嘴?”我这么跟二倔子说着,心里还是不落底。
“哦肏,好心当了驴肝肺。”二倔子说:“这年头,还有个准儿?”
再往道上看,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向车行这走。一看那走道的架势就是老叔。我跟二倔子说:“还用找啊。那不,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