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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娘被大伙抬到了第四医院,大夫马上把师娘推进了手术室。我、二倔子、郎师傅、王桂莲,还有小疙子在走廊那等了足足大半宿。昨晚儿,郎师傅说他找了个人,那人的就是小疙子。到了满院子忙和得乱了套那会儿,那“快救人”的一声喊,就是小疙子喊的。事都过去以后,我跟郎师傅说:“你找他来干啥呀?那不更乱乎嘛。”郎师傅跟我说:“你不知道,秃子妈最望着小疙子害怕嘞。俺就寻思,叫小疙子来震乎一下秃子妈,俺就去四院小铺儿大了电话。可哪曾想啊,小疙子还是来晚了。”
后来,我还听说,咱把师娘抬医院后,小疙子把张保生家的盆盆罐罐都砸巴了。
下半夜两点多,大夫把师娘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到了病房,打兑不省人事的师娘躺下了。大夫跟二倔子说:“孩子死了。”
二倔子急着问大夫:“大人咋样?这咋还闭着眼啊?”
“这是麻醉反应,过会儿就好了。”大夫说:“患者恐怕以后不能生育了。咳,反正也这么大年纪了,你们好好照顾她就是了。”
知道我跟二倔子,还有郎师傅、小疙子,天亮还要上班,王桂莲就叫咱几个回家去眯一会儿,说她在医院守着师娘,说要有啥事,她回家叫一声,二倔子也说:“都在这耗着,也是耗着。家又不远,过马路就是。”这就拽着咱几个都回去了。走到医院要出大门的走廊那。见张保生跟秃子妈,也坐在走廊长凳子那等着呢。
看咱几个走过来,秃子妈紧着推张保生上前来。张保生搓着手,往咱跟前走,是一脸的磨不开。二倔子虎着脸,就要往张保生那够。我一下子抱住二倔子说:“师傅,别这样。”这就推着二倔子往外走。
郎师傅赶紧迎上张保生说:“张厂长,快回去吧。”
“咋样了?”张保生问郎师傅:“没事儿吧?”
“咳。”郎师傅说:“孩子死了。大人还没醒。”
张保生回头就骂秃子妈,说:“个败家娘们儿,你就等着偿命吧。”
秃子妈捂着脸就哭。
“你们还想咋得?”小疙子冲张保生俩口子叫,说:“又闹到这来了?”
走廊上一个房间的门开了,一个女大夫站门口那说:“你们干啥的?这是医院。上外边叫去。”
师娘住了五天医院,大夫说没啥大事了,叫回家养着,这就回家来了。师娘在医院那五天,白天,下晚一直是王桂莲守着,家里,这几个孩子吃饭的事,赶我休班,就我整;我要当班呢,就郎师傅的闺女三丫儿给整。
师娘是礼拜六那天下晌儿出的院,我休班。等我在医院上上下下地办完出院手续,交上看病的钱,跟王桂莲捂巴着师娘回到家,天都黢老黑了。打兑着师娘躺下了,我跟师娘说:“我先回去看看那几个孩子,一会儿再过来。”
师娘冲我扬扬手,说:“想着,给桂莲儿整点吃的来。”这就躺那旮儿骂二倔子,说:“你说这死老头子,明知道我这样了,他就跟没事人似的,到这暂还不回家,净叫你俩口子忙和了。”
你说我这师娘啊,这还没咋的呢,就跟我和王桂莲叫上俩口子了。得,瞅师娘那样,我也没跟她掰掰,就回了咱家。
咱家屋里,郎师傅的闺女三丫儿,正招呼着栓子、小雪、虎子、秀珍、四丫儿,这一帮半大孩子吃饭呢。我一进屋,小雪就跟我叫,说:“爸,我师奶没家没?。”
我说:“刚回家。”
“那我去看看。”小雪说这就要往外走。
秀珍一听我说师娘回家了,她叫了声:“我娘回来了”,这就撩下筷子,滋溜跑了出去。
我赶紧叫住小雪,这就问三丫儿,说:“三儿,给你师奶整饭没?”
“早整好了。”三丫说着,这就上厨房端出个小轻铁锅,说:“我这就送去。”
小雪说:“我送。”这就抢三丫儿手里的饭锅。
我跟小雪说:“雪呀,你说你这一惊一乍的,再吓着你师奶。”
“谁一惊一乍了?”小雪说:“我看看我师奶都不行了?”
我紧叫着小雪,说:“给你姨也带点吃的去呀。”
“哎。”小雪回身,拿上吃的,跟这三丫走了。
这会儿,栓子就叫我,说:“爸,你也吃饭吧。”
“哎哎。”我这刚要拿起筷子,门一开,郎师傅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叫我,说:“全子,你来一下。”
“呦,大哥,下班了。”我起身,跟郎师傅说:“快洗洗,一起吃吧,孩子都在这吃的。”
“哎呀。”郎师傅说:“你快煞地吧。”
我问郎师傅:“啥事啊?”这就跟着郎师傅出了门。
郎师傅把我拽到他家,关上门,指着炕桌上一篮子鸡蛋,说:“你看看,这可叫俺怎么办嘞?”
我问郎师傅:“哪来这些鸡蛋?”
“咳。这丁煞煞的个事啊。”郎师傅说:“下班,俺一进家。脸还没顾得上洗呢,秃子妈擓着这篮子鸡蛋,跟着俺就进了家门。她搁下鸡蛋,跟俺说,这是她花了高价钱,偷着上黑市上买的啊。她说是,这是要给虎子他娘的。俺说,那你就快煞地送过去吧,这都到她家门口了。秃子娘就紧着跟俺叫师傅,说是,张厂长对道她,叫她把鸡蛋送俺这来,叫俺替把这鸡蛋她给虎子他娘。俺说是,俺就有那么大的面子嘞?秃子妈这就不住嘴地求俺,说是,她没那个脸进虎子娘那屋,说是怕再气着虎子他娘,说是怕虎子他娘把鸡蛋扬了她脸上。她说是,虎子他娘要把这篮子鸡蛋收下了,她改日再上门给虎子他娘赔不是。这要是虎子他娘没把这篮子鸡蛋收下,她就再等等。等甚么时候虎子他娘消了气儿,她上门给虎子他娘磕头啊。”
我跟郎师傅说:“那你就给师娘送过去吧。”
郎师傅说:“俺也是不敢嘞。”他说:“孩子没了,这摊在谁身上,也是忘不了的个事啊。俺寻思,俺先跟虎子他娘撒上个谎儿,说是鸡蛋是俺的,哄虎子他娘把这鸡蛋先收下,等住住,俺再慢慢的把秃子妈的那些子话,说给虎子他娘听。俺是看秃子妈那俩口子,也是害了怕嘹,那俩口子是想给虎子娘赔不是,也是诚心的。前个儿,在厂里,张厂长还跟俺透露个话儿,说是叫俺在虎子他娘脸前儿,多说上他两句中听的。咳,也就是嘞。那再怎么的,孩子也是没了,抬抬手,邻居还是邻居啊;那要是压压手,也就多了个冤家了不是。可你说是,俺就是撒上这个谎儿,说这篮子鸡蛋是俺送的,那虎子他娘也不能信俺啊。兄弟啊,你说说,就俺这个样儿,上哪能掏换着这一篮子鸡蛋呢。俺就寻思,这好人还是你当吧,你住食堂,说你有这一篮子鸡蛋,虎子他娘信啊。”
我听郎师傅说得是在理儿,冤家易解不易结,这连小孩子都懂得。可你瞅瞅,秃子妈前前后后干的这些个事,真是叫人憋气又窝火。年轻那暂,她在家开暗门子那事,咱就不说了。你就说,从撩巴川子舅、撩巴老叔,到不叫小材子进家门;从批斗会上,瞪眼儿说瞎话地糟践老叔,再到今个儿借题发挥地查户口。这把师娘气成这样咱不说,还活生生地把个孩子也搭进去了。是,凤香生栓子那暂,秃子妈也跟着诚心诚意的前后忙和过;我带着俩孩子跟老叔过,秃子妈左一次、右一回地给我说媒。那我也明白,是为我好;她也不知道我不得意女的,人家给咱说这事,成不成的不说,那咱也应该谢谢她。可你也不能把旧事新事地搁一块儿绞和啊,你说,你男人瘸了,那也不能把这事记老叔身上吧。咱就说你来查户口,那你查就查呗;那王桂莲没户口,你就叫她走,我是正巴不得呢。那你也别有的没的啥都说啊,啥叫卖的?啥叫搞破鞋?这话谁听着也有气。那我就不明白,你秃子妈到底是看着王桂莲在咱家,你闹心,想借着查户口撵王桂连走啊?还是想借查户口这引由子,把这事团巴成啊?你想撵王桂莲走,我是拍着巴张乐意呢;可你说,你这一整,那王桂莲理直气壮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跟我是俩口子;我这边还正为这事闹心呢,正愁打发不走她王桂莲呢,这到好,那王桂莲更不能走了,你这不是给我添乱吗。是,咱说俩人打架也不能光赖一个人,一个巴掌咋也拍不响,师娘呢,也不该那么舞了嚎疯地当那多人面骂人,那你秃足妈的嘴也没老实啊。再说那张保生,我就更有气。他张保声跟老叔的交情,那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我知道的,从抚顺老叔介绍我去奔他,到老叔在沈阳铁道北开“祥和铁工厂”,那可都是互相拉扯着过来的,那咋一到了国营工厂,就跟老叔隔心了呢?老叔落难了,你帮不了,咱也能核计开,那也不是谁都能帮上的事,那我去厂子找老叔的事,你说不上话,也别给我脸子看呀,我也不是三对的孩子,我能不明白你是在躲老叔,你是在躲着我。你说,我能不生气嘛。咳,生气那到是小事,这回,闹吧,把个好好的孩子楞闹没了。那可是个大事,那叫一条命啊。这一想,我就核计,二倔子虽说是个直筒子,那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儿;他自个儿的孩子楞叫人家给踢死了,他能善罢甘休?反正我是吃不准,就说这几天二倔子出来进去地闷呲闷呲地不说话,跟秃子妈俩口子也没整出点啥大动静,那是瞅着师娘趴下了,是怕师娘上火着急,你等师娘好了的,那还指不定能整出啥事来呢。一想这些个,我就跟郎师傅说:“大哥,你乐意替秃子妈送,你就撒个谎,把鸡蛋给师娘送过去。你要是不乐意送呢,就把这鸡蛋扔大街(gai)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