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一进茅房看见的是谁呀？是小材子。他正蹲茅坑那拉屎。自打那年老叔在爱群医院大院那挨斗，小材子给老叔整了那一出后，我是咋瞅着孩子是咋不顺眼，原先在咱家那阵儿，他缠巴那些个事，我到是不咋再往心里去了，这他也走这么多年了，不挨着他就行了呗。就是他冲老叔喊那一嗓子，我是咋的也忘不了，那话多亏没喊全乎儿，叫师娘一巴掌给搧回去了，别人也没听全是咋回事。可我明白他小材子要喊啥，老叔明白他要喊啥，师娘明白不明白，我就不知道了，这事也不能问师娘。你说那天，小材子真把那句话喊全乎儿了，那老叔还有啥脸见人？我还有啥脸见人？你说老叔戴着高帽，叫大伙那么糟践，那就够窝心的了，你小材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真要是把那事儿一说，那就是逼老叔去死啊。那么多人知道了我跟老叔这事，那栓子跟小雪也得知道，他俩知道了，知道他爷跟他爸那样，那俩孩子还不得……不敢想，不敢想，真是后怕啊。这一说，还真得感谢师娘，要不是师娘那一巴掌，还指不顶咋回事了呢。这一核计，我瞅着小材子就有气。可这脚已经迈进茅房了，尿还憋得急，我就装没看见小材子，背对着他站远一点，掏出鸡鸡撒尿。
“全子叔。”天啊，这还粘豆包——沾上了。小材子还有脸叫我。
我没吱声，核计快点撒完这泡尿，赶紧走。可你说这泡尿也长，一点儿没撒完的意思。
“叔。”小材子还叫我，说：“你没瞅见我呀？”
我还是没吱声。哎，你说这小材子哎，他还系着裤子走我跟前来了。我赶紧躲着他，拧着身子，挡着我鸡鸡。这个小材子啊，你说他也不哪来那么大的脸，系还了裤子，抻了一下衣裳，挺着个比我都高的身板子，卡呲一下子抱住了我胳膊。
“你干啥？”我这就紧着躲他，也紧着挡住我鸡鸡。你说也是的，我这泡尿还没完没了了。
“瞅你吓得。”小材子说：“我不瞅你的。”这就问我：“叔，你知道三丫儿上哪了不？”
哦，这泡尿总算是撒完了，我都没顾上抖抖鸡鸡，就把鸡鸡赶紧塞裤子里，系着裤子冲小材子说：“不知道。”这就急忙往茅房外头走。
小材子紧跟着我，说：“叔，你还恨我呀？”
他说：“我老早就想给你和我关爷赔礼道歉来，一直磨不开来，还得上班。”
他说：“叔，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要不解气，现在你就打我一顿，你就是打得再狠，我也能抗住，你就是把我打死在这旮瘩，我保住不带还一手指头的。”
他说：“叔，那阵儿，我真不懂事，都后老悔了。我跟干爹那样，跟疙子那样，那谁要说我，我也受不了；干爹跟疙子哥也受不了。人心比自心，是不？”小材子他干爹，就是郎师傅。
我心一动，你这个小材子，你跟郎师傅那样，就跟郎师傅好好地处呗，你说你还跟小疙子啊。那郎师傅能乐意吗？
小材子还是说：“叔，那阵儿，我就稀罕你。你不叫我碰，我气蒙了。也不是，还是赖我。全赖我，我真后老悔了。”
他说：“叔，我关爷咋样了？我听我爸说，他上北边了。我真想去看看他，北边老冷了。”
我就这么一声不吱地往家走，小材子就这么跟我后头说呀说。开始，我还就是不搭理他，心说，你说乐意啥，就说去吧；我不理你到头了。你是好是坏，我跟你不犯话，咱离你远远的。可这一听小材子提他爸，我这心就软了，你说人家李家纯也够意思了，眼下家家吃的都贼紧巴，饿死人的见天有，咱也见过。人家大老远地还想着咱，给咱送箩卜缨子。你别说送的是啥，送多少，也别说，那女的是咋回事，就冲人家对咱这份心，那咱就该感激人家。咱感激人家，那人家孩子来了，就说小材子这孩子再不地道，那咋说也是李家纯的孩子。孩子来了，咱不管是他干啥来了，就是咱搁大街（gai）上碰见了，孩子冲你一口一个叔地叫，咱哪能拉拉着脸，一声不吭地不理孩子，那不有点得理儿不饶人了嘛。再一核计，小材子这就也算是道歉了，一个孩子，咱还能叫人家咋的？都是孩子，哪能没错儿。孩子错了，还不兴人家改，那就是咱不对了。你说我心这一软，也就绷不住了，这就慢走了两步。
小材子紧倒了两步，跟我走并排。他紧着跟我说：“叔，我爸说等猫冻了，他也想去看看我关爷呢。到时候，我跟我爸一块去，我知道我关爷爱吃干豆腐，我给他整。咱旁边堡子老罗家，干豆腐做得老好吃了，十里八村有名的‘干豆腐罗’，沈阳都有号。”
我没接小材子那话茬，扭头问他，说：“你咋没上班？”
“叔，你理我了？”小材子高兴地又抱我胳膊，说：“我上班了。真的，叔，不撒慌。今早儿下夜班，头晌儿搁宿舍睡半天，下晌儿来的。想干爹了，也想你……，不不不，想栓子跟小雪。真的，叔，我一点都不带撒慌的，我真不敢想你。真的，叔，沈阳我总来，一想干爹了，我就来。我不敢上这来，怕你瞅见。我上干爹单位去，挤疙子宿舍那，叫干爹整，疙子也跟咱俩一块儿整，干爹一人整咱俩，咱仨贼和把。”
你说说这小材子脸有多大，还整个“仨人贼和把”。那听这话，郎师傅也是疯了，也跟我和川子舅、和大头似的了。你说这蔫巴人，还真有个蔫巴胆儿。我这就心里直替郎师傅打鼓，心说，郎师傅啊，我跟川子舅、跟大头，虽说是仨人一被窝，可那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师傅，再咋的他俩也不能……那你可是搂着俩虎羔子啊，那是俩生瓜蛋子，真整出点啥事来，你老郎头儿可就丢死人了。咳，你说我呀，我自个儿的身边，还一大堆烂摊子事呢，这又替郎师傅担上心了。没准儿，人家郎师傅比我有撇；要不介，那么个胆小怕事的人，要命他也不敢跟俩大小子，一块堆儿那样那样的啊。
“叔。核计啥呢？你看你咋总不说话。”小材子跟我说：“前个儿，我回家，正赶上我爹上沈阳才回家。进门，我爹就骂我，说我总往沈阳出溜，就不说来看看你全子叔。我说我哪敢啊。真的，叔，我真这说的。不信，哪天你见着我爹，你问我爹。我爹还是骂我，说你不记仇、不熊人。我这才敢来。我一来，就是不敢进你那屋；就寻思，等干爹回来，叫他领我去。你要真打我，干爹也能拉。真的，叔。我一到干爹家这，碰个大锁头；我也没敢往你家那瞅，就怕那屋师奶碰见了，砸巴我。真的，叔，那年，师奶那一个嘴巴子，到到现在都哆唆她。这我也是多亏我师奶，要不介，我得吭一大串人。坑得还有是好人。咱就说我关爷，说你，那都是救过我的人。真的，叔，我要撒半句慌，天打五雷轰。叔，这二年，我真是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后悔，后死悔了。你跟我关爷要恨我呢，我也没啥说的，我也遭恨，活该。我站干爹家门口，瞅着那锁头正哆唆呢，正好有泡屎，就先上茅房了。还正好就碰上你，你说这就是缘吧？叔，你还不说话，那就是还恨我……”
你说小材子都这么说了，咱还叫孩子咋的？我瞅瞅小材子说：“你这死小子，出息了，还挺能说。呵呵。”
“太棒了。”小材子砸了我一拳，说：“叔，你跟我说话了。”这就又抱着我胳膊。
我挡了一下，躲开小材子抱我的手。
小材子脸一红，乖乖儿地拿开手，扭开脸，说：“哦肏，这死三丫儿，也不疯哪去了。”
小材子跟我这么说着话，咱俩也就走到了家门口。我一瞅郎师傅家还挂这锁，就拉开咱家屋门，跟小材子说：“进屋吧。”
“哎哎哎。”小材子应着，可没进门。他几步跑到郎师傅家窗台那，拿过个帆布兜子，这才一个高儿窜进咱家屋里。
跟小材子这一磨叽，眼瞅也就五点了。我到厨房扎开炉子，坐上大蒸锅，把菜团子馏上。核计，再给孩子汊点粥，我这抓了把苞米面，兑上水，在盆子里绞和着。小材子跟我屁股后头紧叨咕，说：“叔，我说句掏心窝子话，你别笑话，真的。我一小儿就叫我关爷把我领着家来了，我跟我爸，那就像个亲戚，跟你真就像跟亲爹似的，真的。要我心里一直这想，你要是我亲爹，多好。”说着话，这就揽住我后腰，抱我。
“老实。”我晃动着身子，说：“再淘气，我撵你走了。”
“叔，我不摸你。”小材子松开我，说：“叔，我现在有我干爹呢，还有疙子哥。叔，我跟你说个事，这事我谁也没跟谁说。矿上有个副矿长看上我了，也是咱这人。做我三回了，他也叫我做他。这人挺带劲儿，四方大脸，白白胖胖的，眉毛要再重点，跟我关爷一样一样的，贼遭人稀罕。我跟他说了我干爹，我说我干爹鸡巴贼粗，他馋得总磨我。叫我给他介绍我干爹。叔，你说我是……”
我搁下盆子，擦擦手，走到外屋椅子那坐下，说：“你还跟他说你干爹？”
“说了。我跟他说，我干爹对我贼好，老有劲了。哪回不用撸，光肏，就能给我肏射了。”小材子脸不红不白地坐我旁边椅子那，说：“叔，那人就得意粗的，得意黑巴溜鳅的。我跟他一说我干爹的贼粗、贼黑，给他馋得啊，非叫我跟我干爹说说，要认识我干爹。他还要跟我上沈阳来找我干爹呢，我没敢带他来，怕我干爹不乐意。叔，你说我跟我干爹说不？”
你说这个小材子啊，刚满20，才多大个人啊？就这么拉茬，啥话都能说出口，往后……我真不敢想，就说：“你刚参加工作，多想着干或，别一天总想这事。”
“叔，我不赖呆。”小材子说：“我爸没跟你说啊，咱矿上一季度一评奖，哪回都有我。那副矿长也跟我这说，叫我积极点，他还要发展我入党呢……”
小材子这正说着，俩孩子进屋了。小雪上去就打小材子一巴掌说：“呀，材子哥，你咋总也不上咱家来呢？”
见俩孩子都进家了，我就去厨房端下大蒸锅，赶紧汊粥。这就听外屋这个叫啊。
“好你个臭小雪，进屋就打我。”小采子这是要打小雪。
小雪呼嚎的叫：“敢动。”
栓子说：“材子哥，啥时来的？”
小材子说：“嘿嘿。都跟我叔说半天话儿了。”这又冲小雪说：“死丫蛋子，我动你咋的？动你咋的？”。
小雪吱哇叫唤着，紧喊：“爸。爸。爸。他胳肢你闺女了，你没看见啊？爸……”
“见面就疯。”我搁厨房冲外屋探着身子，说：“快别闹了。”
小材子这就松开了笑雪。我瞅小雪在炕沿那爬起来，又给了小材子一杵子，说：“黑手爪子，给人家衣裳都整埋汰了。”就冲我叫，说：“爸，咋不打灯啊？黢老黑的。”跟着又叫栓子，说：“哥，打灯。”
栓子正洗着手，他赶紧擦擦手，拉开了灯。
粥好了，我端下锅，坐上水壶。把菜团子捡碗里往外屋端。
小材子抓过那帆布包，说：“雪，看哥给你带啥好吃的了。”也叫栓子，说“栓子，过来呀。一会儿都叫小雪抢吃了。”这就往外掏。
栓子没过去，他上闷闷儿地上厨房来帮我盛粥。
我瞅着栓子，问：“电影好看不？”
“嗯。”
你瞅瞅这又是“嗯”。我拿着筷子，使水冲了冲。问栓子：“电影说的啥呀？”
“赵树理《三里湾》改的。有《白毛女》里，演喜儿那演员。”栓子也不瞅我，说：“爸，炉子一会儿还填不？”
“再烧，炕就没法儿睡了，热水也够。”我说：“明天再点。”你说我这一提睡觉，就核计，那个王桂莲还在师娘家呢，今晚儿，她要是在师娘家睡，那二倔子能乐意吗？
你说这也容不得我多想，外屋的小雪是一惊一乍地紧着叫：“呀，猪头肉。呀，咸盐豆。你搁哪整的？还有干豆腐。爸，材子哥带干豆腐了。”
我拿着筷子，从厨房出来，跟小材子说：“别掏了。给你干爹留点。”
小雪那，扒着小材子的帆布兜子还叫，说：“我看看，还有啥？”
小材子捂着兜子说：“酒可不给你。”就问小雪：“雪，三丫儿家有人没？”
“我也没理护啊。”小雪说：“光顾往家跑了。”
栓子把粥跟咸菜搁桌子上，说：“他家亮灯了。”
小材子这就拉我，他扭头跟小雪说：“雪，哥跟你商量个事呀。”
我躲开小材子的手，说：“快坐下一块儿吃吧。”
小材子没理我，他跟小雪说：“把你爸借哥一会儿行不？”
“臭小子。”我说：“我是东西啊？可你随便借。”
“嘿嘿。”小材子冲我嘻嘻地笑，说：“你不是东西。”
“好啊。”小雪薅住小材子耳朵就拧，说：“叫你骂我爸。”
“哎呦哎呦。”小材子疼得吱哇叫，说：“哥说错了。哥说错了。”
我使筷子打了小雪手一下，说：“这孩子。老动手。”
小雪冲我说：“他骂你。你没听见啊？”
我说：“你哥不是那意思。”
小雪不依不饶地问，说：“哪啥意思？”
“那不是话赶话嘛。”我说：“是爸说错了。”
“好小雪，好妹子。”小材子说：“哥是想叫我叔跟我喝酒去。”
小雪翻楞了小材子一眼，说：“那就喝去呗，说借啥呀？”
我这心里还惦记着师娘那边呢，哪有心思喝酒啊。就跟小材子说：“喝啥酒啊。赶紧吃吧。”
小材子不瘩我腔，他还是跟小雪说：“好妹子，哥也馋。这好吃的给哥分一半呗。”
“早说啊。”栓子站起身，上厨房拿了两小碗，把猪头肉隔阂盐豆拨小碗里点，包上油纸包，腿给了栓子，说：“拿去。”
小学白了小材子一眼，说：“小抠样儿。”
小材子抓起油纸包，这就拉我，说：“叔，走啊。”
我说：“上哪去呀？”
“咱俩跟我干爹一块儿喝去。”小材子说：“快点吧，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这小材子推着我刚要出门。小雪那又哇地一声叫，说：“爸。”
我这心，又给叫得一哆唆，说：“又咋的了？”
“你给我王姨整哪去了？”小雪说：“告啊，你咋整走的咋给我找回来。要不，咱没完。”
“哎呀。”我说：“她在你师奶那呢。”
“赶紧的吧。”小材子紧推着我，说：“啥王姨、李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