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有多久?
一弹指已是六十刹那!
二十年的时间,竟然仿佛在一刹那就倏然而过!
秦时关想起这些的时候,常常恍然。没有走过的时候,五年,十年,都觉得是那么的长;等走过了,这二十年,再回头看,竟不过是一刹那而已。
仿佛觉得,和流云相识不过在昨天,自己和流云,还没有过够呢,不想就被这二十年偷偷给溜走了。
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呢?秦时关会时常不由自主地去想。
每当这时候,秦时关就觉得自己经过这二十年,的确开始老了,变得容易去回忆往事。
经过这二十年,秦时关觉得自己应该能明白人生的许多道理了,可他自己常常还是疑惑:为什么人在某个时候会特别的不顺,一件一件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都会发生?而人一旦度过了那段时间,却又变得风平浪静起来呢?平静得甚至连自己也感到意外!
自己和流云这二十年,前三四年,是那么坎坷,虽不说是惊涛骇浪,但也让自己幸福的同时黯然神伤。可这后十七年,虽有小波折,却未掀起什么风波来。
原以为自己和流云的路,会是险难重重,却不想会如此顺利,这是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自己和流云从老家回来不久,就遇到了改革开放,人心都躁动了,懒得去关心别人的私事。等人心定下来的时候,人们已经习惯了这常常在一起的一老一少,觉得没有什么不正常。
也许,是因为自己在单位上和同事、朋友们打成一片,在生活中,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不让他们太了解自己的私人生活。
也许,是因为当第一批商品房在这个小城出现的时候,自己就几乎花尽所有积蓄买了套房子,离开熟悉的人和完全不认识的人为邻。
也许,是因为流云虽然没有再说不要自己和他天天腻在一起,但自己多少明白了流云的苦心,隔三岔五才去他看他,或者是他隔三差五才来看自己。直到自己买了房子,才将流云接到一起长住。也许,这样省却了许多惹眼的地方。
但秦时关觉得都不是,或者说不全是。
也许仅仅象自己遇到流云一样,是冥冥中的注定而已。
秦时关想这些的时候仅仅是想想而已,并不去深究,更多的,是欣慰于自己的幸运。
和流云从来家回来后,自己再没有回过老家。大哥、二哥、三姐、四姐早已和好如初,自己却再没有回去过。
回去的念头,自己想也不敢想,只在梦里的时候,自己会常常走在老家的山间小路上。
大哥、三姐、四姐他们农闲的时候,偶尔会带着家人来自己这里玩,自己自然是高兴异常,热情接待。
二哥一家人,却从来没有再来看过自己。
大哥他们来的时候,自然会说一些二哥家的情况。说,当从自己这里回去后,向二哥家讲些自己的情况,二哥总是黑着脸走开,并且不准二嫂及侄子打听自己的情况,更不准他们来自己这里看看。
大哥他们问二哥和自己是怎么回事,二哥自然一声不吭,问得多了,便要发火。如是几次,大哥他们也不敢再问二哥。
大哥他们也问自己和二哥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也是装说不知道。
说这些,自然是背着流云的。十七年了,自己仍瞒着流云,并且准备一直瞒下去。
每当这个时候,秦时关就会问自己:
遗憾吗?
遗憾!失去疼自己爱自己的二哥的亲情,怎能不遗憾!
后悔吗?
不后悔!如果以前的事情再发生一次,自己还是会说同样的话,作同样的选择!
伤心吗?
伤心,也不伤心。和流云在一起的幸福,足可以抚平一切带来的伤心!如果失去了流云,那样的伤心,该是何等的深沉!
清晰地明白着自己取舍的秦时关,一路坚定地走过,平淡地走过,幸福地走过,一走二十年!
但自己的心里,也是多么希望,有一天,二哥能原谅自己!
二十年过去了,在秦时关眼里,欧阳流云还是如自己刚遇到他时一般,慈祥,温和,脸上时常带着淡淡的微笑,只是脊背已没有那么挺拔,行动较之以前迟缓一些。
说也奇怪,这二十年,欧阳流云除了几次小病小痛,竟没有得什么大病,并且依然精神矍铄,完全不像一个八十岁的人。
看着这一切,秦时关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感觉自己已经开始老了,流云还是那个样子没有多大变化呢?难道真能和他做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么?秦时关知道自己已属幸运,何敢奢求太多?
想到这些,秦时关满足着,幸福着,庆幸(言情小说网:www. ⑥⑨⑥⑨xs.㏄)着,珍惜着。
二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些什么?也许是沧海桑田,也许是樵柯烂尽。
可对秦时关和欧阳流云来说不过是山中一日。他们仿佛站在时间的洪流之外,静看岁月流淌,人世变迁。
于他们而言,外在的东西,什么都没有改变。
改变的,是内在的情感,变得更深更沉更平实。
秦时关觉得,年轻的时候,自己对流云的感情,就像炉中的火,外面虽然看不见,里面却在熊熊燃烧。和流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那时,觉得流云就是自己生命的一切,为了流云,可以忽略了自己的存在。如果流云不在了,自己的生命也就消亡了。这是一种酷烈深沉的感情,可能烧毁自己也烧毁别人。
如今,秦时关觉得,自己对流云的感情,如同壶中的温水,无声无息,却温暖心间,无处不在。为了流云,不会再去做什么冲动的事情,但一定会伴着流云好好活着,踏踏实实地活着。
流云,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是自己触摸世界的手,是自己看世界的眼,是自己走人生路的脚,有了他,自己可以笑看尘世变迁。如果流云不在了,就像自己失去了手,失去了眼,失去了脚,自己也会活下去,可那是多么的不习惯!这是一种温和、绵长、深沉的感情,勉励、欣慰着对方。
知道对方好好地地活着,知道对方就在自己不远的地方,心里就平静安定,安定得似乎能听见冬日里秋虫吟唱的声音,安定得似乎能看见夏日里雪花飘舞的情景。
是的,尽管不能准确的表达出来,可秦时关清楚感受得到,自己和流云的感情,如同蓝天一般高远,如同海洋一般深邃,如同高山一般宽厚。
秦时关时常为自己和流云之间的温情、亲情感动着,微笑着。
秦时关有时在镜中看自己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神情,竟然和流云的非常相似了,淡淡的笑,平和的笑,淡定而祥和。
这是岁月的洗礼,还是流云的熏陶?
这天,秦时关正在单位上班,却接到欧阳流云的电话:“小关,你忙吗?不忙的话,你到市二医院门诊处来接我回去吧。”
秦时关听见这话,有些吃了一惊——流云在自己上班时间很少让自己做什么,现在他竟然在医院给自己打电话——忙问道:“爸,你怎么了?怎么会到医院去了?”
欧阳流云在电话那头温温和和地说:“小关,你别着急,我没有什么,只是脚崴了一下,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大碍。只是现在脚肿了,走不了路,所以才叫你过来接我呢。”
秦时关听了,略微放心。工作本来就不忙,和同事略微交代了一下,秦时关便赶去医院。
到了医院,只见欧阳流云正坐在医院门诊大厅的长椅上,秦时关走到欧阳流云面前蹲下来,将欧阳流云崴了的脚仔细检查了一遍,脚已经包扎上了,但看得出来红肿得有些厉害,从脚踝处看还好好像并未伤到骨头。秦时关还是不放心,心疼地说:“爸,是不是痛得厉害?咱们还是去照照片吧,万一伤到骨头呢!”
“片已经照了,没有伤到骨头的,没事!”
“爸你怎么不早叫我,你竟然一个人强撑着去照片,不是加重伤势吗?”秦时关听了反而更加担心,埋怨道。
“呵呵!小关,你别着急呀,我不是一个人来照的,是有人送我来的。”
“谁啊?”
“先不告诉你,等我们回家后再慢慢说吧。”
听见这话,秦时关笑了。因为欧阳流云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竟然现出狡黠和顽皮的笑容,象个小孩子。
以前流云从来不用这样的表情和语气说话,现在却时不时会这样,难道是返老还童了么?
秦时关见流云还做得出这种表情来,说明流云真没事,放了心,也笑着说:“好吧,那回家吧。”又把嘴凑近欧阳流云耳边轻声补了一句:“老顽童!”
“流云,这下可以告诉我怎么会把脚崴了和谁送你去医院了吧?”回到家,服侍欧阳流云吃过了药,又扶他到床上躺好了,秦时关这才笑着问道。
“今天不是发工资吗?我在家闲着也没有事,就去学校财务室拿工资,谁知道经过学校花园的那片草地砖时,不小心就把脚崴了。恰好有个学生在那花园里看书,看见我崴了脚,就来扶我。我当时觉得没有多大问题,本想不去医院的,那学生却热心,怎么也要我去医院看看。照完片后,那学生急着回去上最后一堂课,就先走了。临走的时候他还担心我没人照顾,留下了电话号码,说如果过了12点还没有人来接我,那就给他打电话,他那时候一定会在寝室的。这学生也真热心了。”欧阳流云躺在床上,把缘故说了。
“流云,我不是告诉过你,你不用去领,等我空了代你领的吗?看看,这下你得受罪了罢!”秦时关心疼地说。
“我不是闲着没事么!小关你要上班,总是让你去,一来麻烦,二来你老上班时间出来,不好的”欧阳流云不在意地说。
“有什么不好的啊,我上班时也很闲,出来没什么的。你得答应我,以后可别再自己去了啊!不然我要生气了!”秦时关握着欧阳流云的手,郑重地对欧阳流云说。
“好!好!我答应你还不成嘛!我老了,你就管着我了!”欧阳流云的语气里又有了孩子耍赖的语气。
秦时关开心地笑了,拧了一下欧阳流云的鼻子,又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说:“这就对了。既然知道老了,就要听话,是不是!”欧阳流云也笑了。
秦时关要自己去帮欧阳流云领工资,并不是认为欧阳流云老到了走不动路的地步,而是觉得现在社会治安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好,抢劫财物的事情时有发生,隐隐担心要是不良之人觑准流云取工资,将流云抢了,丢钱事小,流云出了事情,自己可要后悔不跌。
前几年,单位就要提自己当领导,考虑到欧阳流云年岁渐高,更加需要人照顾,当了领导,应酬自然多,就少很多时间照顾流云,便婉言拒绝了。
秦时关只想好好陪着流云,照顾流云走完以后的岁月,可不想流云在这年岁上有什么闪失。
“对了,你不是说那个学生留得有电话号码吗?给我看看吧。”
欧阳流云摸索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秦时关,说:“小关,你时间合适了打电话去,将他叫出来,替我好好谢谢他吧。”
“嗯,你不说,我也会好好谢谢他的。”
秦时关接过纸来一看,笑了,只见是一张医生的处方纸,上面写了一个座机的号码,后面跟着写着“请找7号”。
“这学生还真有意思,不留名字,只留个代号。”秦时关笑着对欧阳流云说。
“是啊,这学生能热心助人,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欧阳流云的语气里有一些感慨。
秦时关却没料到,因为感谢这学生,发现这学生竟是和自己有着相同情怀的人,并且和这学生成了默契的朋友。
秦时关也没有料到,自己和这学生成为朋友约一年半后,这学生突然消失了,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他,却在多年后,自己去欧阳流云坟前看望欧阳流云时,在墓园门口又和他不期而遇。
秦时关更没有料到,以流云的健康状况,本以为流云还可以陪自己走很长的路,却那么突然地离自己而去。
时间一晃又过了一年多。
这一年多来来,欧阳流云似乎还是那个样子,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记性似乎没有以前好了。
在家中时,欧阳流云常常拿着自己的眼镜,却问:“小关,你看见我的老花镜了吗?我找不着了。”这时,秦时关也不说话,走到欧阳流云面前,握着欧阳流云的手,拿过眼镜,为他戴上。欧阳流云就会“哦”一声,然后两人相视笑起来。
有时,欧阳流云又会问:“小关,看见我的二胡了吗?我不记得放在哪里了?”秦时关又去为他拿来二胡,递到他手里,静静看流云拉琴,静静听流云拉琴。
这时,秦时关并不觉得厌烦,而是幸福、感动、和温暖,只想静静陪着流云,照顾着流云,直到自己也老去。
此时正值仲春,天气晴朗。
秦时关早早起床做好了早饭,照顾欧阳流云吃了,跟欧阳流云打了招呼,就准备出门上班。
“小关。”秦时关刚要出门,却听见欧阳流云在叫自己。秦时关回身,看见欧阳流云跟在自己身后,欲言又止。
“流云,什么事情啊?身体不舒服吗?”秦时关问。
“不是···小关,你今天能不能不去上班,请假陪陪我?”欧阳流云的神情,象一个小孩子在向大人要零食。
看见流云的神情,秦时关的心倏然充满了酸楚,流云真老了,无情的岁月,让自己和流云换了个位置,如今,流云看起来是那么需要自己的照顾和关心了。
“好。”秦时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从前,流云总鼓励自己要努力工作,从不要求自己在工作时间内陪他,甚至自己要抽出工作时间来陪他,他也是要阻止的。
今天,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一定有他的原因。秦时关立即拿出手机拨电话,向单位请了假。
“小关,我们去公园走走吧。不知道怎么的,今早特别想到公园去锻炼锻炼,走走逛逛,还想在亭子里,给你拉拉二胡。”
“嗯,好,咱们这就去公园。”不知道怎么的,秦时关听了欧阳流云的话,心里酸酸的,想流泪。
秦时关用最快的速度,为欧阳流云准备好水等锻炼用品,拿了二胡,牵着欧阳流云出了门。
来到公园,时间尚早,里面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锻炼。
欧阳流云和秦时关先在公园里散了一圈步,便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开始锻炼身体。、
秦时关静静坐着在一边,看着欧阳流云一招一式地打着太极拳,心里却升起愧疚来。自己由于工作的关系,早晨很少能陪欧阳流云锻炼,只在自己休息天,才能陪伴。以后,早晨是该抽出时间来多陪陪流云了。
一趟太极拳打下来,欧阳流云额头微微现出汗来,脸上焕发出一种红光,看去似乎年轻了许多。秦时关忙让欧阳流云在凳子上坐着休息,拿出毛巾,给欧阳流云擦额头上的汗,又拿出水来,让欧阳流云喝了。
“小关,走,咱们到亭子去,我为你拉一曲罢。”欧阳流云休息了一阵,对秦时关说。
秦时关闻言,便收拾了东西,和欧阳流云往亭子去。
亭子已经不是自己和流云相遇时的那座亭子。
公园已经扩建了许多,比原来更加漂亮了。原来的那座亭子,已经拆掉,依亭子处的地势,建了一座假山,假山的缝隙间,稀稀落落地种着柏树。假山顶上引上了水,形成一个人工小瀑布。假山顶的边上,又另外重修了一座亭子,坐在亭子里,能看见瀑布流下的水,哗哗地洒落在湖面,溅起一阵阵的水雾——自比原来漂亮了许多。
亭子里并没有人,欧阳流云便象原来一样朝侧着湖面的方向坐了,开始拉二胡。
秦时关也象原来一样,在欧阳流云对面坐下,闭上眼,细细聆赏欧阳流云的琴声。
琴声中,秦时关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二十一年前自己初遇流云的时光。
琴声中,秦时关又看见了当年流云看自己的眼神。
琴声中,秦时关又想起了自己当年的寻寻觅觅,期期盼盼。
这一切,竟仿佛只在昨日,只在眼前。
唯一不同的是,秦时关听见流云的琴声里,没有了原来出尘的忧伤,没有了原来出尘的凄凉。
而多了淡然的愉悦,多了平实的幸福,多了真切的欣慰和绵绵的谢意。
秦时关睁开了一下,望向欧阳流云,只见欧阳流云闭着眼,专心致志地拉着二胡,脸上散发出一种红润的光泽来,看去当真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秦时关复又闭上眼睛,再去聆听流云的琴声。
流云,你这多了的愉悦、幸福、欣慰,是因为你的生命里多了我么?
那么,你不用多出那谢意来,能遇上你,能陪伴你,现今能照顾你,也是我的愉悦,也是我的幸福,也是我的欣慰!
欧阳流云一曲既终,秦时关仍然沉浸在这琴声中,沉浸在这温暖中,沉浸在这幸福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听地上“啪”的一声,秦时关这才回过神来,睁眼一看,只见二胡掉在地上,流云两手放在腿上,端端正正地坐着,眼睛闭着,脸上满带微笑,依然红光满面。
想必流云也和自己一样,沉浸在这琴声中,沉浸在回忆中,连二胡掉了,都没有回过神来。
又过了一阵,欧阳流云依然没有动。
秦时关突然觉得不妥,赶快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二胡,蹲在欧阳流云面前,握着欧阳流云的手,轻声叫道:“流云。”
流云没有反应。
秦时关摇着欧阳流云的手,又唤:“流云。”
流云还是没有反应。
秦时关颤抖着,伸手到流云的鼻前试探,早已没有了气息!
秦时关不信,又抓了流云的手试脉搏,哪里还有脉搏!
秦时关一下怔在了那里。
流云就这么走了么?
流云就这么突然而悄无声息地离开自己了么?
自己还曾想,等流云老得走不动,看不见的时候,要作他的眼,要作他的腿,能让他在这个世界行动自如,看透最后风景!
自己还曾想,等流云白发苍苍,行动不便的时候,用轮椅推着他,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在湖边散步,看满湖的波光粼粼,霞光万丈,回忆一起走过的岁月的点点滴滴!
没有想到,流云在他自己还能行动自如,还能清楚看这尘世风景的时候,就这样飘然走了!
自己也曾无数次想象过,流云离去时的场景。
也许是在垂垂老矣的时候,在某一个早晨醒来,发现流云再也没有睁开他慈祥的双眼!
也许是在病榻上,流云拉着自己的手,说完最后一句话,便闭上了他温柔的双眼!
自己还曾想过,他走的时候,自己不会再流泪,而是微笑着,告诉他自己以后会过得很好,让他放心离去。
却从来没有想到,流云以这样一种洒脱的方式,用他最后的琴声,向自己表达了他的幸福和谢意后,便飘然远去!
秦时关怔怔地看着流云。
流云依然端坐着,一如他为人态度;依然微笑着,一如他对自己在微笑,脸上依然留有红光,一如他想要诉说的沉沉幸福和绵绵谢意!
无声的泪,终于还是忍不住,从秦时关脸上滚滚滑落,倾泻而下。
流云的丧礼办得极简单。
流云生前的朋友,搬迁的搬迁,去世的去世,还在世的两三个,也是垂垂老矣,秦时关也就没有去请。
秦时关也没有告诉老家的亲人,只通知了流云的学校,然后请了几个自己的朋友帮忙办理墓场穴位、下葬日期等一应事宜。
下葬的那天,天气依然晴朗。
参加葬礼的天,只有秦时关自己、秦时关的几个朋友和学校来的三个代表,再无其他人。
秦时关知道,葬礼虽然简单,但流云不会怪自己。
流云生前和自己,心灵上是热闹的。
身后的葬礼,热闹与否,已经没有什么要紧的了。
秦时关将欧阳流云生前用的二胡,烧化在他墓前。又托关系,花钱将墓旁统一种的柏树,换成了一棵榕树。
换成榕树,秦时关是希望在另一个世界,当冬天的时候,树叶落尽,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流云能晒着暖暖的太阳,品茶抽烟;当夏天的时候,榕叶荫荫,挡去灼人骄阳,流云能乘着着凉凉微风,奏琴吟唱。
从失去流云的悲痛中缓过神来的秦时关,整理流云遗物的时候,在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一封信,上面写着“小关亲启”。秦时关知道,那是流云写给自己的,什么时候写的,秦时关却不知道。
打开信,只见上面写着:
“小关:
见字如晤!
小关,当你见此信的时,我当已不在人世。
思我一生,恍然如梦!未曾与你相遇之时,常叹生之漫长;与你相识,顿觉时光短促,不觉忽忽已过廿一载。小关你知我前半生颠沛,但所幸遇到了你,时至今日,我已一生无憾,惟愿能与你风雨同路更长时日。
但天下终无不散之筵席,现在也许到了离别的时候了。
近日常觉心绪不宁,内心怔忡,似乎时常隐约听见一个声音在召唤自己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想来是大去之期不远矣!
觉得记忆差了很多,常常忘记很多事情,唯能清晰记起你我之间的种种,那就趁这还能记忆之时,给小关你说说一些事情罢——若有一天记忆全无,来不及告诉你想要告诉的事情,则悔之晚矣。
小关,你应还记得当初我要离开你而又相逢后,并没有告诉你离开的原因,而你,也从没有再问过。之所以离开你,是因为我周围的一些人,都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关系。风言风语在我的朋友们中间传得厉害。至于如何传出去的,不去细究也罢。当时,想我们在一起,不过短短时日,竟已如此,一旦时日稍长,那又能如何?想想你今后的人生路还长,便生了要离开你的心,怎料小关你的执着,让我们重又相逢。为不让你受一些无谓的困扰,是以当时我不想告诉你。从来也没有正式向你介绍给我的朋友认识,也是基于此。想必小关你早已知晓我的心意,是以后来从未问起过。现在,我的朋友搬的搬,走的走,知晓我们之事的人几乎已经没有,并答应过你,时机合适的时候要告诉你,现在,是该告诉你的时候了。所幸自己还不曾什么都忘记。
小关,从我陪你回乡后,你再没有回去过。从你回乡后的种种迹象,我后来猜,你二哥一定是知道了我们的事情,才让你回不了乡,是吗?你也一直没有告诉我,我想,你是怕我内疚,是吗?其实,我不会内疚的了。一直以来,只想让我这个人,我所做的事情,和你所失去的东西相比较,让你觉得不会后悔和我在一起。我知道,你是不后悔的。但还是想问一句:小关,你后悔吗?
小关,我走之后,你当自珍重,活的开开心心。没有认真想过有没有另外一个世界,如若有,我在另外一个世界,当会回来陪你。
我之一生,已经无憾,其他话语,也无需多说。
保重!
流云 留笔
秦时关看完信,小心翼翼折叠了信纸,走到欧阳流云的遗像前,痴痴地看着欧阳流云的遗像。
遗像并不是象其他一般的黑白的,而是彩色的。像中,欧阳流云白皙的脸上依然淡淡地笑着挂着微笑。
“流云,我不后悔,我一点都不后悔!”
说完,一滴滑泪又忍不住从秦时关的脸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