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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出生在南方小镇的孩子,从小跟随父母到上海。印象中,父母每天都会骑着三轮车,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风吹日晒,雪打雨淋,从未间断。我坐在三轮车后面,跟在父母身边度过一个个漫长的白天。
家乡的表哥结婚,父母带着我乘坐长途车返回小镇,不料汽车出了事故。那一年是1988年,我三岁。当我清醒过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爸爸和妈妈。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一直轮流照料着我,并将父母去世的消息隐瞒到我上小学三年级。
父母不全的孩子,成熟的都很快,远在我上小学一年的时候,就已经隐约明白父母或许已经去世。但我并没有询问,也没有表现出伤感,因为我对父母没有丁点熟悉和怀念的感觉。他们离开的时候,我实在太小了。虽然不会痛彻心扉的思念,可父母不在的事实仍是我童年的遗憾。尽管亲戚对我很好,可在夜深人静或者人家团圆的时候,我心中的空落和迷茫,是谁也不曾感受到的。我的脸始终绽放着微笑,充满童真,却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有多么艰难。
五年级时,我被大姑接到她家住,她供我读书,给我温饱,竭尽所能的让我体会到无法替代的母爱。大姑是个臃肿的女人,喜欢穿天蓝色长裙,戴白色套袖,乌黑的短发上没有半点装饰,包括手指、脖颈和手腕,都看不到一点修饰的金银。
我们居住的小镇不远处,是个旅游景点,国家为了扶持,允许大姑将自制的编织物和廉价的首饰,拿到景点贩卖。于是全家人除了姑父打工的钱外,又多了大姑的生意钱。大姑或许是个天才,那些并不起眼的五颜六色的线,在她手里左左右右转上几圈,便成了可以卖到两块钱的商品。看着大姑背包里数不清的装饰品,我感到难过,因为这些都是要卖掉的,她臃肿的身体上依旧没有半点装饰。
我发誓要好好读书,然后让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这是即将小学毕业的我,除了希望父母生还外,发出的人生第二大宏愿。
自从他们将父母死于车祸的事实告诉我后,我虽然不可抑制的哭泣过,但事后仍然坚强的微笑着。乖孩子,懂事的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的孩子,我得到许多夸赞,我想他们是在鼓励我,为了不显得过于苍白,我拥有比其他孩子更多的廉价零食。当然我不会独吞,而将多出来的食物分给没有零食的孩子。我们的小镇很穷,大多孩子是没有零食可以奢侈的。
我不是坏孩子,不会成为霸气十足的孩子王,所以我身边朋友很多,但围着我转的几乎没有。我孤独的上学和下学,寂寞的走在青石板路上。每每低下头看着一块块踩(言情小说网:www. ⑥㈨⑥㈨xs.cc)踏多年,边缘被雨水冲刷圆润的青石板时,脑海中总会冒出课本上,关于青石板路的描写。那些凄美荒凉的辞藻,总会一遍又一遍的描述我脚下的这条路。然而我与他们不同,这些在文章中伤感的狭长弯曲的青石板路,是我快乐的伙伴。孤独的我是格外寂寞的,只有一个人穿梭在小镇,轻踏在青石板路上时,我才能感受到些许家乡的味道。
我不是不爱我的亲戚,只是因为缺少父母,而空虚了一些。
小镇的雨季,雨水频繁得可怕,三天大雨,三天小雨,一星期中唯一没有下雨的日子,天空却始终不肯放晴,乌云密布随时都要继续倾盆。小镇的穷苦需要用忙碌填补生活,所以无论雨下得多大,孩子们都是要自己回家的,无论小学一年级,还是快要毕业的六年级大孩子。孩子们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每踏出教学楼,各种颜色的雨伞像雨后迅速成长起来的小蘑菇,三五凑在一起,分散到整个小镇。我没有适合孩子使用的小巧的颜色鲜艳的雨伞,不是因为大姑不买给我,而是我不想要。使用雨伞必定要占用一只手,风大的时候,我甚至还要用双手支撑,这简直太令我烦恼了,我还要用手,沿着青石板路,一路玩耍呢。鲜艳的花朵,真正的小蘑菇,石板缝隙里的小草,来不及躲避雨水的昆虫。我心爱的青石板路上,到处都是让我快乐的东西,我又怎能让雨伞成为我的累赘呢?我要空出双手,冒雨取得快乐。
当然,为了不把衣服弄湿以及避免生病,我还是需要雨具遮身的,大姑给我买了一件透明雨衣。之所以选择透明,是因为戴上雨衣的帽子后,我仍旧希望保持原来的视野,任何带有颜色的雨衣,都无法做到这一点。又是一场瓢泼大雨,老师害怕我们出事,便把我们集体留下写作业,等待雨变小一些。
“你快乐么?”一位女同学这样问我。
“如果明年可以考到好中学,我想我是快乐的。”我说。
“我是问你现在快乐么?”女同学写着自己的作业,却一再逼问着我。
我怎么会快乐呢?我没有父母,没有自己的家,现在漫天大雨,连青石板路都去不成。
“我很快乐。”即便我不快乐,但我依然佯装着幸福,在亲戚面前,在同学面前。我不是要遮掩什么,而是不想让任何一个看得见我的人,为我担心。
“我不相信。”女同学执拗着与我为敌似的。
“你见我什么时候哭过?”我把嘴角上扬得更加夸张,停下铅笔,望着她。
她是个干净的女孩,是镇子里为数不多过得还算富裕的家庭。她的铅笔盒是金属的,而我们大多数人还在用塑料的;她的铅笔上有卡通图案,而我们大多数人的铅笔只是绿色,上面写2B或者HB;她的橡皮充满香气,一块用来涂抹,一块用来熏香,而我们大多数人的橡皮只能称呼为——橡皮头。
这样一个女孩,流出了委屈的眼泪,我这才发现,她虽然一直在写作业,可是她的作业本上,写满了两个人的名字,我猜是她爸爸和妈妈的名字。
“我的父母离婚了。”女孩的眼泪无声的流淌着,没有惊动其他同学。
我猜对了,她作业本上的名字,是她心爱的,同时深爱着她的爸爸和妈妈的名字。
“那你为什么问我快不快乐?”我虽然知道答案,却还是问了出来。
“因为你没有父母,而我即将和一样,我想知道你的感受,我真的就要和你一样了。”女孩说。
我又猜对了。我算反面教材么?无论如何,这样的类比使我心疼不已,但我没有生气,因为她是女孩,我应该保护女孩的。我微笑着,低头继续写作业,许久才说到:“我是彻底没有父母了,而你只是失去和他们共同在一起的时光,只要你想,可以随时见到他们其中的一个,而我……”
我不敢再说下去了,我不想自杀后去见父母,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样子,而且我还要长大,然后赚钱,最后让姑父带着大姑,过上到处旅游,到处购买别人手工编织品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