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就在我流着口水小憩的时候，欧海推门而入，满怀歉意，因为指针已经来到下午一点三十分。他拉着我的手，穿过水泥、砖块、机械等障碍物，重新回到炙热的阳光下。我这才发现，他头上的黄色安全帽和身上的天蓝色工作服，已经被浓黑的头发和干净的白色衬衫替代。

 出于礼节，欧海询问姑父可否带我出去吃饭，顺便邀请姑父一同参加，我相信姑父一定同意让我跟欧海下饭馆，并且绝不会跟我们一起去。阳光炙热，和雨季相差十万八千里，这样极端的天气反差让人感到烦躁。幸好有欧海在，他是我雨季中的干燥，烈日下的湿润，每每想到他，身体便不再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远处站着几个穿着打扮与众不同的人，男人扛着摄像机，女人持着话筒，还有几个年轻人在一旁打理。姑父曾经说过，政府打算发展这一代，新建的大厦只是开端。我想这些人应该是来报道工程进度的电台人工作人员，难怪欧海中午回来得这么晚，想必是在应付这些人。就是他们缩短了我和欧海相处的时光，这是我看他们很不顺眼，不过转念一想，或许能在电视上看到欧海，也就不再埋怨了。

 午饭时间早就过去，但分批吃饭的工人还在不停地打饭。不知道姑父跑到什么地方休息去了，以至于欧海始终没有回来。肚子有些饿，天气有些晒，空气弥漫尘土，这令我很不自在。寻寻觅觅后，我在一处角落的阴凉处停下，继续等候欧海。五分钟后，我悠然自得看着干燥的工地，电视台的人始终没有离开的打算。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我四下张望，眼前顿时一黑。

 左臂传来剧烈的疼痛，就像与身体脱离般无法动弹，横七竖八的铁管挡在我面前，只能听见人们的吵闹声。很多人朝我奔跑过来，我清晰的分辨出瓯海和姑父的声音。渐渐的，脑袋开始疼痛，有东西流出遮挡了我的眼睛，应该是鲜血吧。我知道自己被某样东西埋在了下面，尽管阳光依旧斑驳的照耀在附近，可我却开始昏昏沉沉，想要睡上一觉。短暂的昏迷后，努力睁开的双眼却看不见任何光亮，只感觉被人抱在怀里，颠簸着送进汽车。我相信自己躺在欧海的怀里，因为他身上的清香，不是别人可以复制的。欧海不断呼喊我的名字，我却浑浑噩噩的睡着了。

 我会死么？我还想做欧海的儿子呢，不能死啊。

 再次睁开眼，我已经躺在医院整洁的病床上，大姑见我醒来，瞬间哭成了泪人。亲戚们听见哭声，纷纷挤进病房，对我嘘寒问暖。大姑对我说，现在是第二天的上午，我昏迷了将近二十四个小时。

 短暂的重逢之后，有些事是我这个小孩子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住院的花费是怎么解决的？大姑说是欧海垫上的。欧海在哪里？大姑说他找医生确认病情去了。我怕家人埋怨欧海间接弄伤我，想要为他解释，大姑却埋怨起姑父来。淳朴的小镇人，从没想过埋怨工地，埋怨欧海，并借机讹上一大笔钱。他们只是在自己身上寻找错误，如果姑父没有忘记工作总结，我就不会出现在工地。

 欧海听说我醒了，飞跑着来到我身边。从他皮鞋和地面发出声音的频率看，他是真的在乎我的。

 “疼么？”他问我。

 我在别人面前从来都是坚强的，我应该微笑着说一点都不疼，然而在欧海面前，我只想撒娇，不想坚强。我流着眼泪，把恐惧和疼痛诉说给他听，他从口袋来掏出一条手帕，在我脸上轻轻涂抹。他握着我的右手，放在嘴边轻轻亲吻一下，温柔的说道：“你很勇敢，就快好起来了。”

 家人并没有责怪欧海，反而感谢他积极救人，帮付医疗费。欧海是城里人，接触的大多是尔虞我诈，对于淳朴的小镇人，他竟然不知所措起来。我拉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小镇人是辛苦的，他们需要不停工作才能过上相对宽松的生活，我这个累赘按理说要被弃在医院，或许三五天才被探视一次，病情稍有好转，就要被接回家。好在我有欧海，他一直陪伴在身边。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躺在病床上的我，竟然体会到的全是幸福。欧海削苹果给我吃，念故事给我听，帮我擦拭身上的汗水，亲自做饭给我吃。日日夜夜陪伴在我身边，二十四小时不离开。医生以为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微笑着没有反驳，揣测有爸爸的感觉，安全、踏实、幸福、安详。【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⑨⑨⑥⑨xs.com】

 “你不去上班么？”我问他。

 “公司让我一直陪你，直到你康复。”他说。

 “公司对我真好……”我说。

 欧海满脸邪恶的对我说：“你这傻孩子，要不是那天被电视台的人拍下来，公司才不会管你呢。”

 我天真的心智没有领悟他的话，心里只想着钱，便问道：“我住院花了多少钱？将来还给你。”

 “住院费由公司出，不用你家花费一分钱。”欧海笑着说：“托你的福，我能休息一段时间，好好陪陪你。”

 “我也想和你在一起。”我笑着说。

 欧海将毛巾浸在热水里，而后掀开我的上衣，在我的肚皮上轻轻的擦拭。毛巾的湿润和温热，很快将汗水的粘度和身体的燥热带走，一股清爽的冰凉感渐渐袭来。我平躺着，一边看着他微笑的面庞，一边享受被抚摸肚皮的奇妙感觉。我终于知道花猫为什么喜欢躺在人的怀里享受抚摸，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石夕的小脚丫好小哦。”欧海用毛巾擦拭我的双脚，不时搔弄我的脚板，待我发出求饶的声音才肯罢休。我低下头，见他光脚穿着拖鞋，毫不示弱的说道：“等我病好了，也要弄痒你，让你向我求饶。”

 欧海坐回我的身边，眼神中带着一丝忧伤，小声说道：“身体害怕痒，是因为有人疼你，至于我嘛，根本就不会感到痒的，因为没人在乎我。”

 我懵了，面前这个优秀的男人，竟然没人在乎他。我不相信，趁他不备，伸进他的腋窝下面，那里是我最怕痒的地方，我以为欧海也害怕。让我倍感惊讶的是，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我，真的没有感觉到痒。我还是不相信，加快了手指搔痒的频率，他不仅没有妥协，反而抬起胳膊，将脆弱的腋下完全暴露给我，以证明他真的不怕痒。

 “总有一天，我会让因为怕痒，向我求饶的！”我执拗的说道。

 “傻小子，都说了我不怕……”

 “我会疼你的，就像你疼我一样，我会努力疼你一辈子，你早晚会怕痒。”我说道。

 欧海看着我，眼中充满晶莹。我的豪言壮志，触动了他内心最软弱的地方。我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过去，有着如何被人冷落的人生，我只记得在阴雨连绵的河堤上，这个男人穿着黑色西装，打着黑色雨伞，面朝翻滚的河水，静默的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