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们没有再说话，我低头写作业，她继续写爸爸妈妈的名字。我悄悄用余光扫视她洁白的手指，发现粉色印有卡通图案的铅笔，在作业本上画着图案。我猜测她是在描绘父母的模样，我很羡慕她，因为我只有自己父母的一张遗照，这张遗照的前身，是他们的结婚照，此生唯一一张照片。由于我对父母的长相没有印象，所以当我注视着遗照时，感觉到的竟然是陌生。如果让我满怀爱意，在作业本上描绘父母的脸，我做不到，虽然我真的很想有爸爸和妈妈。

 雨水似乎并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更大了一些，窗户被狂风无情的拍打，不时有雨水从窗户的缝隙中渗透进来。穷苦的小镇，小学校并不坚强。老师担心玻璃碎掉，便让靠近窗户的同学往教室的另一面靠，于是一个班的学生挤在了半间教室里。学生彼此肩并肩的坐着，终于有人发现女同学的眼泪，于是他像是第一个发现大海中绣花针的人一样，激动的抬起手臂，报告给老师。

 “梅，你怎么了？”梅是女同学的名字，很好听，却也挺俗气的。我这样嘲笑过她，她没有反驳，笑着说如果我取个更好听的名字，她愿意更改。我想了整整一周，也没有发现比“梅”更适合她的名字。

 梅摇摇头，不愿意将悲伤讲出来。在男生的起哄下，连老师都以为是我欺负了梅，老师严肃的看着我，我只能反馈无辜的笑容。就在老师决定把我带到办公室单独训话时，梅闭着眼睛大声说出了哭泣的事实，然后趴在桌子上，双手抱着头流泪。我得到平反，老师连半个对不起都没有对我说，她安抚梅，直到雨水小了许多为止。

 放学时，我们班的同学把梅父母离婚的消息传遍了同年级的学生，沾亲带故的跨年级学生也在口耳相传。离婚仿佛是件邪恶且羞辱的难堪事，带给少年无限的神秘感。经过一夜的发酵，大半个镇子的家长都知道了梅的父母要离婚的消息。

 “对不起，梅，老师问我时，我应该说欺负你，这样你就不用把离婚的事说出来了。”上学的路上，我碰到了梅，她的精神很不好，但还是冲着我笑。

 梅再也不说话了，就连被同学公认为梅的丈夫的我，都听不见她说话的声音。有好几次，当老师让她回答问题或者读课本时，她都是低着头，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见。很多无趣的同学笑我，自己老婆不高兴了，为什么不哄一下呢？我没有理会，而是做好功课，然后在青石板路上独自惆怅。第二天，我得到一个不好的消息，梅不打算和我坐在一起，她向班主任申请了一个单独的座位。

 又是雨，稀稀拉拉的小雨，我第一次觉得雨水是一件这么令人厌烦的东西。漫步在属于我的青石板路上，早上还没绽放的小花，此刻正羞答答的展现着白色的花朵。树皮一样深色的蘑菇，大大小小的挤在一起，高低错落，却有一些恶心。一只蜗牛挂在墙上，缩着身体，也许已经沉沉的睡着了。我无心细致的观察它们，因为我的脑子里只有梅的身影。

 穿着透明色的雨衣，沿着蜿蜒曲折的青石板路，我向坡上走，雨水冲刷着地面，从我的身前流淌到身后，给我逆流而上的错觉。雨水忽然变得猛烈，吹掉了我的雨帽。由于风太大，将雨帽戴上俨然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一切恢复正常后，我决定加快脚步，赶紧回家。走了几步，却觉得雨水打在身上的声音有些不同，我没有在意，继续前进。路过小卖部时，大婶高亢的声音穿透雨幕，示意我雨衣漏了一个大洞，雨水全都滴在书包上了。原来这就是雨滴在身上声音不同的原因，我向大婶致谢，然后飞快的奔跑起来。跑着跑着，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书包不会像梅的那样防水，于是不敢再跑，躲到一处紧锁的大门前，借着头上的遮雨板，等待天气转好。

 书本是我的朋友，他能让我考上好中学，然后是高中和大学，最后赚钱改善生活。我不能让书本损坏，便将书包抱在怀里，用身体遮挡雨水。尽管躲在屋檐下，大风还是把雨吹到了我的背上，由于雨衣破了一个大洞，我的衣服很快便湿透了。小镇狭窄蜿蜒的小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我稍微有些害怕，不是因为无人的恐惧，而是寂寞涌上心头。梅是我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女孩，尽管大家把我们称作夫妻，可那都是玩笑。现在梅不理我了，我竟然如此悲伤，难道我真的把梅当作妻子对待了？五年级的小孩懂得什么？我感到失落，眼泪止不住的流淌，和雨水融合在一起，顺着青石板路向远处流走了。

 雨水始终不愿变小，我便留守在屋檐下寸步难行。天色渐渐黑了一些，我若再不回家，大姑一定要着急不可。我蹲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尽量把书包保护的严密。就在我决定是继续等待，还是冒雨往家跑时，只觉得雨水不见了，头上黑了一些。我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蹲在我的面前，用一把巨大的黑色雨伞遮挡在我和他的头上。

 面前的男人微笑着看我，用手绢抹去我脸上的雨水。由于没有见过这样打扮的人，白色衬衣和黑色西装成了我眼中最好看的衣服。尽管风雨交加，我仍能闻到男人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烟草味，和姑父的草叶相比，清香了许多。

 “怎么不回家呢？”男人问我。

 我把雨衣破洞和保护书包的理由告诉他，他仍旧微笑，摸着我的脑袋，把雨帽从我头上摘下，说道：“你的自行车呢？”

 “我没有自行车。”我说。

 “那你为什么不打雨伞？”他继续问道。

 “忘记【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₉₉₆₉xs.com】了……”我不想过多的解释。

 “你真有意思，忘记带雨伞，却没忘穿雨衣。”男人好奇的看着我，然后东张西望的问道：“你家住在哪边？”

 我指着一个方向，他伸出手，说道：“我带你回家吧。”

 老师说过不能和陌生人说话，不能跟着陌生人离开，所以我原本是想拒绝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干净的，散发着清香烟草味，满脸笑容的男人，会让我如此舒服。如果他是大灰狼，我不在乎自己是小白兔。我咽了一口唾沫，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中，男人迅速握紧我的手，我顺势站起身，因为蹲得太久，双腿麻木的又倒了下去。男人扶住我，使我依靠在他的怀里，香草味道更浓了。

 “小心一点。”他温柔的对我说。

 就像是本能，我看着他笑了起来，抱着书包，像个孕妇似的，和男人牵着手向家的方向走去。他没有和我说话，我也不知道如何与陌生人交流。他的手把我握得很紧，我能从他手掌的温度体会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我的手微微用力，握紧了男人的手。他低头看着我，又是微微一笑，我抬头看看他，才发现这个男人如此高大，头好似快要伸进漫天乌云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