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在杭州的时候，我已经查好如何从成都机场到目的地。唐坤告诉我，我要找的人叫王宝仲，从年龄上判断，他绝对不会是欧海。王宝仲老人的家古香古色，客厅种满绿萝，深褐色的家具隆重气派，随处可见的山水画更是增添了几分中国文化的韵味。宝剑、中国结和扇子装点着房间，一切都是那样令人安宁。我真想在这样的地方舞文弄墨，或者品一杯茶，静静的睡上一觉。他的女儿热情的接待了我，在其帮助下，老人总算将事情的经过了解明白。

 老人耳背且看不清字，我只能静静的等待老人的女儿用他们之间的办法沟通。老人的地方口音严重，交流变得十分艰难。从老人女儿的转述中我了解到，老人当初是三个队长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当时年近六旬的他，是以老师傅的身份被青坝公司返聘的。老人当时年岁已高，不想理会太多的事，所以他只记得自己负责的百余位工人，其他的就不清楚了，我拥有的这份名单，很显然不归王宝仲老人管理，所以答案只能从最后一位队长身上得到。王宝仲老人给我一个地址，是三个队长中的最后一位，他说此人在南昌，不过这都是五年前的事儿了，他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南昌。

 从王宝仲老人的家出来，我立刻赶往火车站，为了省钱，我只能选择火车，而不是飞机。我所能买到的最早的车次，是后天上午十点十六分，全程需要二十八小时五十六分钟。虽然着急，可眼下也只能先找地方住了。经过询问，我在旅游景点旁边找到了一处便宜的小旅店。旅店坐落在巷子中，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我的房间。我从二楼向外眺望，竟意外发现一个茶棚，旁边有老人下象棋，再旁边则是掏耳朵的地方。

 印象中成都人喜欢掏耳朵。躺在藤椅上，享受阳光的照耀，一位浑身散发檀香味道的老人，用起子、鹅毛刷和软丝等工具，在耳朵里游来游去，如蚂蚁轻爬，似有似无，直捣心窝。有时想要昏昏睡去，有时却要强迫清醒，只为多体会一刻舒爽。酣畅淋漓过后，去茶棚要一碗茶喝，如有兴致，亦可以下上一盘象棋。累了倦了，再喝杯茶，再享受一次掏耳朵的奇妙感觉。

 既来之则安之，我打算体验一把成都人安逸的生活方式。

 由于和旅游景点很近，享受掏耳朵的人很多，且大多是外地游客。我在老师傅那里排上个，然后到茶棚品茶去了。我旁边坐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跟他爷爷在一起品茶，喝得有模有样。象棋砸棋盘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两个玩家和一群围观的看客，正在全情投入。我看着旁边掏耳朵的顾客，脸上无不洋溢着舒服的表情，这使我既好奇又冲动。

 轮到我时，茶水刚好品完。我坐在打磨光滑的藤椅上，打扮整洁的老人持着一根签子站在我旁边。我坐着，老人家站着，这令我有些不好意思，然而当耳壁被触碰后，奇妙的舒服感让我再也顾不得其它了。阳光很足却不燥热，我静静的倚在藤椅上，老人身上的檀香味如镇定剂，将我带进梦中。醒来后，顿觉神清气爽。交钱道谢，乐呵呵的走人，寻找欧海的压抑缓解许多。

 小巷深处行人寥寥，闲庭信步间，我对找到欧海和猛子叔，有了强烈的信心。

 启程日的早上，我大包小包的赶到火车站，踏上了开往南昌的列车。将近二十九个小时的路程，给我足够时间滤清之前发生的点点滴滴。只要到了南昌，就可以确定欧海的原名，然后再想办法找到他现在居住的地方。只是有一个不详的感觉隐隐埋藏在心中，如果欧海不是青坝公司的员工，那该如何是好呢？躺在卧铺上，拉上帘子，耳朵里余音绕梁似的，似乎还有搔痒的感觉。

 睡梦中，我搔挠着欧海的脚底板，他因为没人疼爱，所以感觉不到痒。我又梦到猛子叔，他巨大的脚趾在我面前晃动，我轻轻一碰，他便笑得合不拢嘴。我还梦见猛子叔将我搂在怀里，使劲挠我的脚底，我向欧海求助，他却一直笑，一直笑。

 “没有人疼我，所以我不会觉得痒。”欧海说。

 “我将来一定疼你！”我对他说。

 “将来？”猛子叔担忧的说道：“将来不要瞧不起我们啊。”

 我已经习惯经常梦到他们两个，微微睁开眼，心中起伏并没有表现在脸上。扒开窗帘，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黑隆隆的，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见窗户上映着的脸，自己的一张忧愁苦瓜脸。三石给我发短信，询问进展。我说正在赶往南昌的火车上，要去寻找最后一位队长，大约转天下午三点半下车。他没有回短信，估计在酒吧狂欢了吧。

 继续睡觉，不去理会雨水，不去理会身边的乘客，闭上眼睛，忍受别人脚臭的同时，尽量不去想欧海，争取早点睡着，储存体力。强迫记住和强迫忘记都是扰乱心智的行为，就在我暗示自己不去想欧海的时候，却一遍又一遍的向潜意识里输送欧海的名字。密闭的空间里，脚臭的味道浓烈了一些，我眯着眼睛寻找臭源，见一个年轻的胖乎乎的男人，正在把脚往塑料袋里藏。他似乎也受不了自己脚臭的味道了，不过可悲的是，塑料袋并没有起到预想的作用，一股股令人不舒服的味道偶尔飘来，使我再无睡意。

 又忍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翻身起床，想找个地方抽根烟，却见到那个胖胖的男人弯腰穿鞋系鞋带。

 “对不住啊，上车前明明洗过的……”男人憨厚的看着我。

 我对他微笑，挤出去找地方抽烟。靠着窗户，模糊的景物飞速后退，我只能在窗户的反光中，欣赏自己憔悴的脸。今晚怕是因为脚臭兄，很难睡个安稳觉了。返回后，那个男人已经穿好鞋，正在用报纸将臭气往外赶，他蠢笨的动作很可爱，我看了一眼就笑出了声。

 “你别费劲了，”我说：“都是男人，没关系的。”

 “兄弟是去南昌还是中途下车？”男人问我。

 “南昌。”我说。

 “一个人啊？”他问我。

 我点头，他说：“我是南昌人，要是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他还没等我说话，便从包里找来纸笔，写上姓名和电话。我礼节性的接过（言情小说网：www.♋➏➒xs.cc）来，放进口袋里。

 “来南昌出差？”他是个话多的男人，就像他的脚臭一样令我不舒服。

 “有朋友在南昌，我去探望。”我说。

 男人似乎看出我的不快，便不再说话，穿着皮鞋躺下，憨憨的睡着了。没有脚臭，没有无意义的聊天，我原以为自己会在寂寞中产生倦意，却不料男人震天的鼾声，将我再次推向清醒的草原。我无聊的看着窗外，尽管什么都看不见。

 有旅客朝我这边看，想必也被鼾声吵得无法入眠，我冲那个人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