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 冬
邱云飞坐在电脑前,脑子里一片空白,上午领导让他写个年终的汇报材料,到现在了还是一筹莫展。窗外飘着雪花,办公楼对面的摊子上挂着的红色对联格外的显眼。春节马上就要到了,不知道妈妈一个人在老家过得怎么样。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一连拨了几次都没人接。他心里有点着急,可又没有其他的联系方法,只好把手机放在一边,望着天花板发呆。
手机在桌子上呜呜的震动着,他忙起身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他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耳边传来一个久违了的熟悉的声音:“是云哥吗?我是立秋。”
“立秋?”他内心有些激动,这小子一走五六年没有一点音讯,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没想到还能听到他的声音:“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走的时候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担心了这么多年,你过得还好吗?”
“我过得挺好的,”立秋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清亮,只是略微有些涩涩的感觉:“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地的一个小煤矿工作,好多年没回家了,今年想回家看看。”
“好啊,”云飞笑着说:“你回来了,就住我家吧,你家的房子都那个样子了,怎么能住人啊。我回去就把我们家西边的小屋收拾收拾,哥就陪你好好的过个年吧。”
“我们家那屋子回去拾掇一下,应该还是可以住人的。”立秋在电话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大过年的去你家住会打扰到姨的,你妹妹小娜过年不是也要回家嘛,住在一起也不大方便呀。”
听了他这番话,邱云飞忙说道:“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以后再不许说这种见外的话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弟弟。你要是回来了就给我打电话,哥到车站接你去。”没等立秋回答就直接把电话给挂了,邱云飞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雪景,心里泛起了一阵阵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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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农历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祭灶神,邱云飞还是没有等到立秋的电话,打他的手机,也一直处于关于状态。“这小子又在搞什么名堂,又和哥哥我玩失踪吗?”邱云飞在心里暗暗的骂道。
那天晚上,他从箱子里找出了那张十几年前和立秋一起拍的有些泛黄了的
黑白色照片,躺在床上看了很久,往事历历在目,温暖中又泛着点点辛酸。朦朦胧胧地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村口的那棵大树下,眼前是漫山遍野的绿色,四周还弥漫着洋槐的花香,一个小男孩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静静的听着对面风吹过峡谷的声音。“立秋,是你吗?”邱云飞朝他跑了过去,可立秋却一下子没了踪影。云飞环顾四周,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伴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手里面紧紧拽着的只是一株已经枯黄了的小草。他猛然从梦中惊醒,心扑通扑通直跳,满脑子的胡思
乱想,立秋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第二天,邱云飞草草完成了手头的工作,向领导请假说有事要回老家一趟。他从城里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又连续走了四五里的山路,两条腿渐渐变得不听使唤了。云飞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了片刻,远处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牛铃声,不知是谁家养的牛成群结队的在山坡上吃草。这几年家乡的变化很大,沿途的风景变得有些陌生。又拐了两个弯,终于看到了村口的那棵经常在梦里出现的大槐树。云飞远远的瞅见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张望着。妈妈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直到云飞走近了脸上才慢慢地露出了笑容。云飞看到妈妈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似乎又多了一些,心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妈妈高兴地告诉他,妹妹小娜前几天已经从上海回来了,不过她嫌呆在家里无聊,就跑到城里去找其他的同学玩去了。妈妈一边走还一边唠叨,说现在家里什么都不缺,用不着大老远的还往家里带这么多东西,只要他们兄妹两个能平安回来就比什么都好。
进了村往东拐,有一口废井,井边上是一个破旧的院子,院墙和屋顶长满了枯草,侧墙还裂了好大的一条缝,院子的门破了两个大窟窿,隔着门朝里望去,屋子窗格子上的纸早就被风吹得没了踪影,院子里面荒草丛生,一看就是十几年都没人住过的样子。“妈,立秋回来过吗?”看着大门上挂着的那把锈死了的锁,云飞回过头问妈妈,妈妈欲言又止,沉默了半天才说:“他不是好多年都没回来了吗?怎么好好的问起他了?”
“他打电话告诉我今年要回家过年的,你看他要是回来了,这房子都破成这样了怎么住人呀。”云飞说话的时候似乎感觉妈妈的神色有点不大对劲,忙问道:“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没事,妈就是年纪大了点,不过身体好着呢,干起农活来比起那些小媳妇们还强很多。”妈妈笑了笑说:“这里的风很大,天又这么冷,当心吹感冒了,咱还是早点回去吧。”
云飞点了点头,准备跟着妈妈回去的时候,又特地回过头看了一眼那把锈死了的锁,那段被尘封了的记忆再次一幕幕的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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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言情小说网:www. ⑥⑨⑥⑨xs.㏄) 秋
时间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那年云飞十一岁。老师让同学们在操场上自由活动,男孩子一窝蜂的在打闹,女孩子则是聚在一起玩跳皮筋和丢沙包。云飞天生不喜欢热闹,独自坐在操场边上的桐树下看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一个小男孩,全神贯注盯着他手中的小人书在看,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深蓝色的衣服上面打了好多的补丁。云飞感觉到了身边有人,回头看时,只见小男孩的脸微微发红,眼睛里掠一丝恐惧,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一下,然后起身跑到操场的另一边去独自玩去了。
村里编席子的的哑巴大
叔手里柱着一根棍子正踩在石碾子上压芦苇,
嘴里不断发出“啊啊啊”的声音,示意周围那些顽皮的孩子们不要打扰到他的工作。他从石碾子上下来,跑到学校的墙外面小解去了,当他提着
裤子回来的时候,看见五六个男孩子手里正拽着放在一旁的芦苇互相打闹着。他顿时火冒三丈,拿起棍子就追了过去,那几个孩子看情况不妙,唰的一下全都跑光了,原本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芦苇被翻得
乱七八糟。哑巴大
叔急得乱叫,抓不到他们,就拎起了在一旁独自玩耍的那个小男孩,气呼呼地朝校长办公室的方向走去。小男孩在他手里一边叫喊一边挣扎着,但都无济于事。云飞远远的跟着,看到哑巴强行拦住了校长,冲他“啊啊”的乱嚷,手里还一直比划着。校长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顾小男孩无助的解释和苦苦的哀求,当着哑巴的面啪啪的连扇了他几个耳光,那白净的小脸上顿时留下了一道道刺眼的红印。小男孩哭泣着,不再为自己争辩什么了。哑巴拍了拍校长的肩膀,一脸的得意。
“陈立秋,到校门口站着去,没我的允许不准离开。”看着哑巴笑着离开了,校长回头瞪了立秋一眼,整了整衣服,回到了他的办公室。夜幕渐渐降临,放学的钟声敲响了,孩子们三五成群相互打闹着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学校。云飞背着书包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看到立秋仍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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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下午,邱云飞早早的做完了作业,闲着没事,就趁着妈妈不注意,独自偷偷的跑到村西头的池塘边看钓鱼去了。刚走到小石桥边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夫妻争吵的声音,似乎夹杂着小孩的哭声。随着声音寻去,云飞看到一个女人站在大门口用脚狠狠的踹着一个小男孩,男孩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却不敢哭出声来。那女人大声嚷嚷着要他把倒在泔水桶里的食物捡出来吃掉,院里的男人听到后忙出来阻止,却被女人照脸赏了两个巴掌,男人便不再作声。院子里有个女孩吓得哇哇大哭,女人一边朝里面骂着一边抓住男孩的脑袋,强行往泔水桶里面按,男孩用弱小的身体反抗着。周围虽然有好多人,但大都是在看热闹,没有一个人去拉一下。
“立秋?”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可邱云飞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男孩就是立秋。
他跑到了立秋的身边,定了定神说道:“陈立秋,你不是让我星期天给你讲那几道数学题吗?我等了半天你也没来。怎么回事吗?”那女人闻声放开了立秋,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斯文白净的不速之客,略带讥讽的笑道:“给他讲题?你是他的搬的救兵吧?书我都不想让他读了,还讲什么题呀?”立秋也抬起头来,傻傻的望着邱云飞。
旁边的男人一看是云飞,忙朝女人笑道:“媳妇啊,你不认识他,这是村东头县里邱部长的儿子,学习成绩那不是一般的好,在咱县都是出了名的神童。让他帮着咱秋儿,秋儿的成绩一定好好起来的。”他进屋把书包拿了出来挂在立秋的肩上说道:“秋儿啊,快拿上书包跟着这位哥哥去吧,好好听讲,不要总惦记着玩啊。”立秋点了点头,跟在邱云飞的身后离开了。那女人听说是邱部长的儿子,便不好再说什么了,气呼呼的回了屋,周围看热闹的这才慢慢的散了去。
云飞带着立秋来到村外的那棵大槐树下,那棵树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树干有碾盘子那么粗,三个大人手拉着手才能勉强合抱住它。树冠像一把张开的大伞,风轻轻地吹起,有几片发黄的树叶落了下来,轻轻的打在立秋的书包上。两个人坐在树下,望着山对面那片松林静静的发呆。山的下面有一条浅浅的峡谷,风吹过的时候,那声音就像是河水在流动,立秋说他很喜欢听那个声音。
云飞轻轻拉了一下立秋的手问道:“你还没吃饭吧?”立秋低下了头没有回答。云飞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烤土豆,放在了他的手里,立秋推着不敢要。云飞把皮剥了送到了他的
嘴里,他才大口大口的吃着,眼泪顿时像豆子一般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我想你妈妈是不会让你真的吃那个泔水桶里的东西的,你可能是误会她了。她可能只是想吓唬吓唬你… … ”云飞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立秋抬起头望着云飞,泪眼汪汪的说:“云哥,我妈妈早就不在了,她不是我的妈妈。”
立秋出生那天,刚好是立秋,
爸爸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他出生那天,妈妈就去世了,打他的那个,是
爸爸去年刚刚娶的一个二婚的女人,还带着一个小妹妹。立秋虽然只有九岁,却很懂事。只要有时间,洗衣做饭,照顾妹妹,几乎什么活都干。那女人本不想让他上学的,说念书也没什么用,还不如省下钱来盖房子。她隔三差五的找个理由就打立秋,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云飞看着都心疼。那女人还每天总让立秋吃剩饭,说是粮食来之不易,不能糟蹋,而她和妹妹却顿顿都是新做的。今天中午做的是小米饭,她又让立秋吃前天早上剩下来的玉米面疙瘩。立秋有点吃不下去,爸爸刚帮着他倒掉,就被那女人给发现了,非让他从泔水桶里捞出来吃掉。爸爸被那个女人管得死死的,在她的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要不是云飞帮着他,今天都不知道还要遭什么罪。
太阳慢慢的落山了,天色渐渐的黯淡了下来。山那头的晚霞红得像血一样,映得立秋的小脸红朴朴的,微微的带着笑意。“立秋,天快
黑了,咱回去吧。”立秋听到云飞在身后叫他,才
恋恋不舍的跟着他朝村子里走去。立秋一边走着还不时的回过头来看那边的晚霞,冷不防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挂了一下,一个趔趄跌在了路边的草丛中。云飞吓了一跳,赶忙从地上扶起了立秋,问他伤着了没有。一个二十多岁模样的年轻人刹住自行车,把嘴里的烟吐在地上,用脚狠狠的捻了几下,对着立秋骂道:“兔崽子,想找死啊。”云飞听到这话刚想上去和他理论,却被立秋死死的拽住。那人白了他俩一眼,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趾高气扬的骑着车走了。
他是村北邹伯伯的儿子,叫邹晓辉。邹伯伯以前当过兵,是个残疾人,晓辉是妈妈带着嫁过来的。邹伯伯膝下没有儿子,就把晓辉当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看待,从就小娇生惯养着,长大后到处惹是生非。邹伯伯去世后,晓辉简直就成了村里的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