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白天。
董贺穿着白色背心、浅色迷彩短裤蹲在大树下,汗水大颗大颗的从脸上滑落。
我站在离他不远处的石头上,很想去拉他起来。
“你再耍赖天就黑了。”
“走不动了。”
“走不动也没办法,我刚刚说坐公车,你闲挤,现在后悔了?”
他瞪了我一眼,从地上站了起来,“你背我好不?”
玩笑,我背他?
“你要是能减掉20KG,我就背你。”
他没再搭理我,一步步的向我这边挪动,我知道他是真的累了。
“你有什么打算吗?”他猛的抬头问了我这样一句话,反而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你指的是什么?”
“找份工作吧,你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花少所有积蓄的。”
我沉默了,但我能明白他的话。
出租车刚好从身边经过,我直接拦下来,钻了进去。在奥体大街能拦到出租车也非常困难的,这边平日里多是公交线路。
有时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一提到工作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很长时间以来,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是我自己是给不出答案的。
整个人依靠在后座上,即累又轻松,我从来没想过我的身高和体重竟然是我的累赘。窗外的树影是倾斜的,偶尔也会有风吹进车里,我在想一些自己一直不敢想的问题,毫无边际的思考,像是在思考人生。
有时我会看着自己的日记发笑,那会儿的我,懂得什么是人生吗?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行李打开,把衣服归类。
我很困,只是眼睛很困,头脑是清楚的,而且大脑根本没有准备休息的打算。
想起昌明,又让我想起了姜微,那个很青涩的小男生,或许他和我当时的年纪是一样的,只是那时的我,还一头扎进工作中。
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电话,想给家里报平安,但又一想,这个时间家人可能早就休息了。我想起离开时看到的背影,是父亲的,他似乎己经不再倔强。真的老了吗?那个意气风发的父亲。
“回到家了?”昌明醉了,电话中的他有些口齿不清。
“才到,你在哪儿呢?早点回家,玩玩就算了,别把事儿闹大。”昌明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但我怕他因为醉酒,真的惹出什么事端。
“你开车到夫子庙来一趟,小朋友醉了,我也不能带他回家啊。”
“谁啊?”
“姜微。”
“哦。”我刚刚站起身,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你不带他回家,我就能啊?送他去酒店,给他开个房间不就得了。”
昌明在电话那头很着急,“屁话,你嫂子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我要是去酒店开房间,她明天就能知道。”
我笑了,她确实是有这个能力,有一次是我和朋友去酒店,无奈我的身份证和驾照都在赵成那儿,只好由昌明代我办手续,第二天我们还没起床,就接到昌明的电话,就听他在那边火急火了的说:不是我,是小唯,不信你问他。
“等着,我这就过去。”
正月里的南京是寂静的,路上没车也没人。基本上是不用等红灯,油门大一点就能开过去,我很后悔没有买辆大车。
在去的路上我就在想,是把他带到家里来还是送去酒店。其实去哪儿都一样,根本不会发生什么。
远远的看见昌明扶着姜微站在路边,想必是他认出了我的车。“不是说在KFC等吗?”
昌明把他扶到后座,自己坐到附驾驶上,“靠,我带一醉鬼去KFC,还不如蹲路边吹冷风好些。走吧,先送我回家。”
“赵成他们呢?”
“先走了。明天来家里吃饭,你嫂也明天回来。”
“你想蒙混过关?收了吧你,整点实际的。”
昌明哈哈大笑,说我越来越精了。
老辈人都说少不看《西游》,老不看《三国》,有时想想是挺有道理的。
我看见昌明回过头看看姜微,他还在说着酒话,也不知道他怎么喝这么多。“这小子真能喝,一个人硬是把赵成和北京来的那兄弟给喝倒了。”他笑着回过头,把座位放低了。
本来我想问昌明如果他没醉,晚上是不是他就不回家了,后来想想,这话问的没味。“你们这些人,竟能难为小孩子。”
我皮笑肉不笑的转弯,看见昌明瞪了我一眼。
他家住在南湖附近,只是几分钟的功夫就到了。
“晚上小心着点,别搞大了。”昌明用力的关上车门,丢下这句不冷不热的话,迈着八仙步回家了。我看看姜微,转过身打开收音机,直接往我家的方向开去了。
我常常在聊天室里看见缘分这个词。有一次在群里看见二个网友提到这两个字,我想也没想就在群里回道:我不相信缘分。
他们开始和我争辩,我也头一次在群里说了那么多话。
我确实不相信缘分,相信它就是否定自己,我一直这样深信。
或许,我从来没对过。
董贺推开门,还没等我进来,就是一阵脱,鞋子,袜子,裤子,背心,最后只留了一件黑色三角底裤穿在身上。
我一件一件的收好放在餐厅的椅子上,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站在冰箱前喝水。
“渴死我了。”他一边擦嘴,一边往我这边走,然后在我身边躺下,“小唯哥哥,帮我捶捶腿呗。”
他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喜欢撒娇的男生,每次有求于我时都会小唯哥哥长,小唯哥哥短,我特吃这套。
他见我抓过他的右腿,就把右脚放在了我的腿上。
他很白,腿和脚都是,除非没有汗毛不说,连毛孔都少的可见。
我一边给他揉腿,一边和他说话,最后我是一边打哈欠一边来回抚摸他,他己经睡着了。
2、
房间的灯是开着的。我直接推开门,扶着姜微走进他晚上要睡的房间。他抬头认出了我,“王哥。”
我笑了,亏他喝这么多还能认出我来。
因为家里的洗衣机是有烘干功能的,我又不想弄的满房间都是酒气,就把他身上的衣服全扒光,全都丢进了洗衣机。
我下意识的看了看他的下体,这小子发育的还真不是一般的健康。
我笑自己有些无聊,随即关了灯走出来。
我有听歌的习惯,常年听的就是那几首老歌,翻来覆去的听,昌明说我可以把唱片公司气黄。
房间的灯基本上是全关着的,我坐在电脑前听着蔡淳佳的歌,我喜欢她,她的歌让我可以放松,不会像白天那样紧张。像是我喜欢奶茶的戏一样,百看不厌。
这是最自然的掩饰,音乐中的熊片不管叫声有多大,总是不易被邻居听见。越成说过我是天才来着。
“王哥,有水吗?”姜微扶着门站着,漆黑中,我能看见他的身材。
“有。”
我不敢开灯,怕是开灯就能看见一切,尽管我想,可是思想和行动相比,后者永远都是矮小的,他并不像前者那样高大,虽然它也称不上是巨人。
“你在看片儿?”我不清楚他到底是醉了没。
很尴尬!
“啊。”
他笑了,没有声音,但是表情一定有在笑。我看不见,但是能想到。我有点受伤,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黑夜里在家看片儿?想想就够无语了。
我看见他把水杯放在桌子上,“敢紧回去睡吧,别逼我犯错。”
我不确信这句话是我在挑逗他,还是为了弥补说:三十多岁的老男人除了看片,也有敢想也做的。
当下的这一系列,都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儿了。
像是我直接吻了他,抱住他,然后两个不是很匹配的身体纠集在一块,汗水很夸张的流着,这是年纪大了不常运动的结果。灯一直是关着的,根本不需要有灯,这是年过三十的我们的优点,或许只有这个是可以满足我的骄傲。
我知道我己经不再有资本浪费,那些叫做青春的东西,和凤姐所说的并不一样。
我不老,不是自己死不诚认。
姜微醒了,完全醒了,他开始趴在我的身上,不安份。
“你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以为你是个很温柔的男人。”
我笑了。
“我想我是,可我不是。”他的手一直没能停下来,一直在动,动的我有些心猿意马。
我翻过身再次把他压在身上,趴在他耳边,他很怕痒。“你是不是以为我们过了三十的人,就是嘴上能讲,下面没活儿啊。”
“哈哈,哈。我不知道。”
“那再试试?”
我的青春是被收藏的,在某年的某个城市,被我亲手埋葬。
这句话怎么讲,无处安放的青春?
疯狂、狂放……
我从没有像这样宣泄过,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这样的渴求。
每次听见,每次看见,我都能想像自己的样子,像是他也在极度的表明,我们是再自然不过的两个淋漓尽致的人。
夜里,像海水退去时的平静。
我依然抱着他,他枕着我的胳膊,没有话,我们是想睡去,却无法入眠的两个人。
姜微先坐了起来,“我要去洗澡。”
“天快亮了。”
“你刚才没……”
“起来洗床单。”
“你不嫌我脏啊?”
“嫌,谁叫我爱这口呢?”
3、
醒了,我是被饿醒的。
醒来时,董贺的脚还放在我的腿上,我的头己经抵到他的屁股上。
“我饿了。”我摇动他。
好半天,他才睁开眼睛,眼睛是红色的。“几点了。”
他站起身,拿起床上的手机,“快8点了?我去做饭。”
“泡两包面吧,做饭太麻烦了。吃完再睡吧,我还有点困。”
他瞪了我一眼,“我做又不是你做。”
还有五分钟不到十点的时候,我们坐在餐桌前,头也不抬的吃着他热气腾腾的饭菜,我们真的饿了。
“你穿上件衣服行不?”我没抬头,正在喝汤。
“咋了?”他的脚一直踩在我的脚上,他没穿拖鞋。
“想入非非。”
他笑着喝了口汤,“你是不是想说饱暖思淫欲?”
“我可没你那么酸,我就想干脆一点。你行不?”
“怕你啊。”
“真假的?你别叫板啊,我可当真了。”
“有种就来,谁怕谁。”
我们时常逗嘴,可一直都是说笑,从没当真过。可是那时,我是多么想当真一回,相信他说的是心里话,不是逞能和我打嘴架。
我喝饭的速度是有的,这是常年吃食堂的缘故,所以我第一个跑到床上躺着,隔着墙,我大喊道:“快点,我准备好了。等你呢。”
“别想溜,回来洗碗。”
我们的家规之一:他做饭,我洗碗。
还有一条更霸道,在家里我永远都不可以像他一样只穿内裤活动,我问他为啥,他只是笑而不语。
“过几天你的培训班就结业了吧?”他坐在我身后问我。
“恩,咋了。”
“没啥。”
我知道他想和我提找工作的事儿,他也知道我不喜欢谈这个问题,所以他很识趣。
似乎我一直是活在回忆里,也似乎我一直都活的很现实,前者和后者是矛盾的,这就是我。有人说我是个谜,让人猜不透,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自己也看不清自己。
现在想想看,那是不是因为年青的缘故。
我终于工作了,董贺笑着说靠劳我,我没反应,是因为很累,上班头一天就累的没了人样儿。新人嘛,总得处处抢工作才是对的,尢其是在公办室里都是中老年人的环境下,他们吃这套。
那时的我是没有方向的,新上班的公司是一家建筑公司,我应聘的岗位是普通职员。那年流行一句话:我是公司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我就是那砖。
一周后被搬到材料部供职,那是我这辈子最陌生的行业别,也是我父亲所从事的工作。我奇怪人事部丁经理的脑袋是不是坏了,竟然让我这个对材料事无知半点的年青小伙子做这工作。不是她在难为我,可能是我难为了她。
办公室里有两个会计,都是女生,具体的说其中一个是中年妇女,工作能力平平。另一个是新婚,工作能力极佳。有一个稍长我的文职男生叫小谢,是个安于现状的上海人,所以他每天除去工作之外,负责逗笑大家也是他的份内之事。
部门经理姓邓,是退伍军人,脾气爆燥,但写一手好字。我对他的成就理解成【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₉₉₆₉xs.net】娶了一个最有才华的媳妇儿,那是后话。
邓经理的老婆是博士后,被台湾大学邀请过,那是很光荣的事儿,要知道台湾对内地的大学认可程度是极差的。据说他们是笔友,但是怎么交往到结婚的,邓经理只是笑而不语。我们是吸烟人,所以有着吸烟人的感情。
他下面有三个分职经理,负责采购,属于光杆司领,自己劳务自己领钱花。二个姓王,一个姓孙。其中一个姓王的经理是总经理的老战友,另一个姓孙的是总经理的老婆的哥哥,我们称之为孙王爷,皇亲国戚。
如果说我刚入职时的薪水就高他们一半是奇迹,那接下来的事情就更是。
半个月后,我竟然稀理糊涂的荣升为部门副经理。
能不相信命运吗?我信!
起初邓经理对我的态度很差,他认为我是能说不会干的主儿,直到他亲眼见我忙了一个工作日后,可以随心所俗的调出办公室所有的文档、合同时,他彻底对我的态度改关了。也正因此,我才当上了他的伴朗。
我升职的事儿,就是在他婚礼结束后的不久。
伴娘是经理夫人的学妹,在读硕士。
办公室的同事起哄说要我把她追到手,我只是笑。
婚礼那天,我们两个相处了一天下来,对彼此都有好感,只是好感。
那天,董贺也来了,他看着我被起哄和伴娘喝交杯酒,我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是笑,但不自然。
当晚闹洞房时,我怕事情闹大,早早的就离开了。
“你也当了一天的新朗官儿?”我躺在董贺的腿上,听着他说话。
“瞎扯,我快要累死了。邓经理的酒全让我挡下来了,别人结婚是闹新朗,他结婚是闹伴朗。媳妇,把我的上衣递我。”
那段时间我一直喊他媳妇,起初他不乐意,后来叫着叫着他也就习惯了。
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红包,他吃惊的看着我。“你咋把红包拿回家了?”
“屁话,你以为当伴朗是白当的。”我盘腿在沙发上坐了起来,“拆开看看有多少?”
董贺把脑袋挤了过来,我偷亲了他一下,他笑了笑。
“500?你们经理还真大方。”
“嘘,小点声,这肯定是拿错了。”
我们两个躺在沙发上哈哈大笑了好了阵才停下。“媳妇,明天给你买又鞋,我也买双。哥够意思不?”
“真假的?你别逗我啊,我可真要。”
“当然是真的,我有你想的那么小气吗?还真假的。”
他笑着亲了我一口,第二天我真的陪着他去买鞋,结果只买了一双,是给他的,一双400多块,其余的我们添到肚子里去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没能买成。
“男人嘛,当然要为自己媳妇着想。我的以后再说。”
他笑着打我,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那会儿,我们没在一起,我喊他媳妇,完全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他,想我们有一天可以在一起,像现在这样过日子,是一家人。
在邓经理度蜜月的这段时间,办公室里没了主子,那三位经理也不管事儿,乱成一片。还好有几个投诉被我挡下,没能告到总经理秘书处。可当邓经理笑着回来时,闻总发火了。
“你他妈的能干就干,不能干滚。结婚就把工作全扔下?连个管事儿的人也不安排。”
这是闻总的最后一句话。
邓经理不是很高兴的送走闻总,然后找我谈升我做副经理的事儿,我拒绝了。在那之后的几天里,他基本上每天都要给我做思想工作,我一直在拒绝。
我并不是没有事业心,可是我清楚这是一个乱摊子,论工作能力,我平平,论资历,我连试用期都没过。对这些我叫不上名字的材料,我怎么能服众?与其那样,不如安安份份的做好我现在的工作来的实际,我就是这样的人。
那是周工早上,我一向是早到的,办公室的门是玻璃的,全透明。人事部的丁经理也早来,她看见我正在打扫卫生。
“小王啊,一会儿点名过后到我那儿去一趟。”
我们有点名的习惯,所有部门在展厅集合,然后由人事部点名。
那会儿,点到我的名字时,我愣了一下才答应,我猜到了丁经理的来意,但我有些害怕。怕是躲不过去了。
“您找我?”我敲了三声门后,被丁经理喊了进去,在她面前坐下。
“不是我找你,是闻总。”
她的办公室和闻总的办到室中间有一层透明的玻璃,她侧过头看了看说:“闻总没在,我和你说吧。”
……
闻总同意了邓经理辞职申请,而我真的像邓经理所说的一样,被或为副经理主持工作。
我拒绝,只要不是闻总亲自对我说,我一直拒绝。
办公室内的王经理和我坐在吸烟室里闲谈,“小王啊,你不该拒绝,这是闻总的意思,你怕什么,有什么事,还有他给你撑腰呢。”
王经理是闻总的老战友,他对闻总的了解像是兄弟一样。我信他,但我仍然在怕,怕什么,我不清楚。我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拒绝,这是机会,没想到的机会。
“傻啊,升你做副经理你还不干?”董贺趴在我身边,念叨我半个小时了。
“你想我做这副经理的位置?我可是对这些工作一窍不通啊。”
“管他呢,又不是偷来抢来的,是你们老板的意思,你有啥好怕的。”
我笑笑,“那有啥奖励没?”
董贺不好意思的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我,虽然是我在要奖励。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们这样,是不是就真的在一起了。
闻总找我谈话,大致上和丁经理说的一样。任职文件在这个月的员工大会上颁发,而且他还告诉我说,会议由我主持。
我没有了退路。
人们常说,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
我不知道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