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旭东老师再来时,我便说:"李老师,我不想守电话了,由他去吧。那样眼巴巴地守着,我觉得好下贱的。"李老师一听火了:"什么话?为自己的前途,一不要你送礼,二不要你求人,就守个电话也下贱了?那什么叫高尚?永远没出息就高尚了?永远要亲人和朋友为你担忧就高尚了?跟你说,刘磊和你弟弟那样地为你去丢丑去抗争,他们是高尚呢还是卑劣呢?"李老师这一发火,我真的无地自容了!是啊,为了我这一份高尚,那么多人为我付出了人格尊严的代价,连李老师都吃了丑女人那种侮辱,可我,居然还在这里谈什么高尚和下贱,也真不是个东西啊!
想到这里,我突然说:"李老师,我不等电话了,自己天天到剧院去问谭院长吧?"李老师一听,很高兴,说:"好啊!我还真怕你不敢去啊。我又不好去,既然刘书记打了招呼,我去倒不好了。一是不公平,二怕适得其反。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我说:"既然决定了,我今天就去啊——"他说:"那好,我把你带到剧院门口去,你可能还不知道市京剧院在哪里!"听李老师这样说,我的心一沉,恰好我是哪个剧院在哪里我都知道啊!因为找瞎哥的时候,我曾把青天市所有的剧院都找遍了!但我不想拂李老师的厚意,便说:"我还是下午再去吧,好留点时间想想,万一谭院长提出什么问题,我好解答一下——"李老师说:"也好!再好的剧本,人家都会有不同意见的,特别是导演——"说着,先走了。
李老师一走,我就想着怎么去见谭院长。早听说过谭院长的成就和个性,也想到剧院的特点,到剧院去,起码不能让他们看出我太土,并因此而在心里先小看我。世界上有些群体是特殊群体,他们看人真还是总用一种特殊眼光的。一旦先被他们看低了,想再在他们面前抬起头来都难!剧院的领导也大都是演员出身,他们都是很自信很要强很想表现自己的,因此在他们面前,我想要表现得自信些、形像出众些。于是,我把刘磊送我的一套很时髦的衣服拿了出来。这套衣服原来我是只看了一下,连打开都没打开过。罗罗弟见我是那样不感兴趣的样子,还一再对我说,这是刘磊比着他的身材买的。我们弟兄一人一套,是她的一片心,你再怎么也不要不领人家的情。既然给你买了,关键时你就穿穿吧!现在早不是穷光荣了,以衣帽取人的就会更多的——至少,谁也不会喜欢土里巴几的人吧?
所以,我来的时候,居然把这套衣服给带上了。
于是我决然地换上了这件很时髦也很昂贵的服装,霎那,我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原来可可还真是很卵气的!这时,我又想起了瞎哥活着时常跟我说的一些话:"人活在这世上,就是要拿出一点
精气神来!而最让人感到
精神的是:一要抬头挺胸,有一种做人的傲骨在!二呢,眼睛一定要有神,要把你的骨气傲气潇洒气都在眼睛里表现出来——那就是敢于大胆地通过眼睛接受任何人的挑战!而不躲闪和逃避别人的目光!
想到这里,由不得对着房间里那面大镜子试了试抬头挺胸和把眼睛亮亮地看人的样子,说实话,那确实要大不相同!
我正在房间里演员试镜头一样试着呢,李老师又返回来了!他一见我,也扎扎实实地大吃一惊!不由有一种全新的让他刮目相看的感觉!因为我在他的眼里,实在是还从来没精神过!他看到的,都是些凄凄惨惨戚戚的情景,简直可以说,从来也没有个什么可算光彩照人的时刻!就算那次从省城回来,应该说我够兴奋的了,但一身土里巴几的衣服,千篇一律的形象,也是不可能让司空见惯的李老师感到有什么惊讶的。而今天,骤然之间让他看到了一个可算是全新的形象——真所谓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啊——他怎么不感到惊讶?更重要的是,我一双眼
射出的炯炯目光,更让李老师感到了我神形兼备的魅力!所以连他都忍不住说:"可可,你今天好精神啊!只怕电影里的演员,也不可能跟你相比!"我听了,心中暗暗窃喜!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啊!
李老师接着说:"也好,去见谭院长是该精神一点,不然,他那很讲派头的妻子首先就不会有好印像的!这样吧,我给你正好买了点比较值钱的礼物,不要以为李老师告诉你走歪门邪道啊!我也是没办法,实在是太想你这次能够成功,现在这世道又时兴请客送礼,礼多人不怪啊,也只能随波逐流呀——"我听了,看着李老师那一副清白受辱的样子,突然冒出了一种慨然赴死的激昂,我说:"不!李老师,我今天去,就是要光着手去!我就是要凭我的作品和我个人的魅力征服谭院长!即使要受辱受屈,我也自己受了!决不让李老师再为我受屈!"说罢,坚决地走出了房间,把李老师丢在身后,大步走向了京剧院!
尽管我曾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甚至是心态演练,但一走进市京剧院,心里还是紧张了起来。
说实话,当时我也没走进过京剧院,只是在门口转悠。而且一心寻觅的是瞎哥,别的心思是没有的。这一次不同了,这次是为自己的人生做重大的一搏,而且完全要靠自己孤军奋战了,虽然我知道我身后站着很多人,甚至那远在深山的我的还不懂事的儿女,也都是我强大的力量支撑。但是,具体操作,则完全靠我了!
剧院还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
一走进去,就可看见那些演员们在旁若无人的"啊,呀,咦"地练嗓,或者
嘴里念念有词地背剧本台词。那脸上是作颜作色,喜怒无常。如果在乡下,看到这样一个独自美着乐着愤怒着悲伤着的人,你肯定以为他是疯子,至少,是个不正常的人!但在这里却是天经地义的了!
演员们都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所以,我一走进去,尽管他们照旧在哼着念着表情着啊咦着,但却都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我!我自然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便把瞎哥生前说的话付诸实施,抬头挺胸眼睛亮了起来!事后好长时间,我想起自己那蠢样子都觉得好笑!不过在当时,在那些演员的眼里,却是很必要的!尽管我的演出有些过戏,做得过分了。但在他们的眼里,这要比不进戏没情绪好多了!一流的演员讲究恰到好处;二流的是宁过勿温;最差的当数一点也不进戏,温开水一样的演员了!
加上我那套无比时髦的价格昂贵的服装,更配上我一表人才气宇轩昂的样子,他们倒都非常地注意了我!
这一点我是看得出来的。
于是也增加了我的自信。便走上前去,问一个演员:"请问,谭院长在哪?"那个演员姓汪,是剧院的一流小生,生得五官端正自不必说,而且一开口声若鸣金,真可算是嗓音嘹亮。他在我们那儿是名角,经常跟院长夫人配戏的。见我大大方方的问谭院长,便说:"这些天他很忙,一大迭剧本等着他看。都是我们市的才子们写的,据说没一个他看得上眼的!"我一听,心里凉了半截!没一个看得上眼的,当然包括了我的。那——我还要不要去见谭院长了?
那姓汪的名角还在发挥:"剧本哪里是人人能写的呢?样板戏都讲究十年磨一戏,一些从没写过剧本上过舞台的人,连站四门都不懂是什么意思,你叫他怎么写得出好剧本来?前些年调那么几个所谓编剧来,还不是在这儿吃白饭——"我已经无心听下去了!有些想走。
这时一个虎头虎脑的小演员早走到我身边,说:"找谭院长啊?我看见他和夫人都在家。谭院长在家看本子,他夫人正在家躺着呢,说是昨晚演出晃了一下腰。走,我带你去——"说着就在前面走!
这下我倒是不好不去了!
便跟着走。
还做着最坏的打算:他真不看中我的剧本也没关系,李老师都说好,我就拿回家改成小说发表,总不能放在这里弄丢了!只是——唉,这一次天赐良机可能就丢了!
转到第二栋宿舍的最后一套,小演员轻轻地说:"到了。你就自己进去了。我们都好怕谭院长,不敢轻易打扰他的!他好忙的,要当院长,要当导演,好多角色都还要他上才稳得住,不过你也不要怕,他也还是好人——"我很感谢这个小演员,他后来也成了我很不错的朋友。
我只好自己进去找谭院长了。
还好,门没关,两个小男孩正在里面用演出用的刀枪在对练对剌。
我说:"请问,这是谭院长的家吗?"话声没落,两个小男孩立即一刀一枪地逼住了我,还拖着戏腔问:"你是何人?找我
爸爸何事——"两个小男孩大的八、九岁,小的六、七岁,真像两个小猴精,一见我是个陌生人,便鼓眼扭鼻的互相一使眼色,立即便拿着我做把子,口中呀呀哈哈地喊着剌杀起来!随着呐喊,只见他们刀枪齐上,在我的胸前腰旁,眼前颈畔忽忽闪闪地厮杀!
我哪里见过这个世面?虽明知他们那是篾刀木枪,那可也是很尖利的,要是剌中眼睛,那我可就惨了!到那时是两个如此小儿,你拿他喊天啊!
正在我进退不得时,里面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在问:"猴子啊?谁呀?"两个被呼做猴子的小男孩一边杀得兴起,一边说:"不认识耶——"我想,这下好了,他们妈妈该出来管他们了——谁知里面那银嗓子一听儿子说不认识,便没了声音,一任她的两个儿子在拿我做把子厮杀!
我心里实在是窝着十分的火!天下哪有这样由着儿子胡来的母亲呢?再怎么说,纵不问我是到你家有什么事,总该管管自己的儿子,要他们从小学得礼貌待人啊!怎么可以放纵着儿子这样来对待客人呢?
我想,我儿子将来要是这样对客人,我先就给他们两耳光!
可是,这不是我儿子啊!还是我要求的人的公子哪,我能对他们怎么样?
我想转身走掉。
但,我忽然看见了李老师那期待的双眼!
于是,我决定还是不走!我想,我就是拚却今天被这两个小猴精杀上一刀,也要见到谭院长!而且【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⁹₉₆⁹xs.com】,他儿子杀伤了我,他总要见我了吧?
这样决心一定,我倒是不那么气愤了!
那一刻,我深刻地体会到:人到矮檐下,怎能不低头!
当我的心定下来后,也就发现了这两个小猴精虽然年纪小,但那刀枪把子倒是练得很熟,他们是那样的呀呀哈哈地喊着,速度是那么快,简直让我眼花燎
乱,好多次,我都以为这一次是非剌伤我不可了,但,他们偏都能在就要剌伤我的霎那,便晃开了刀枪!这让我不能不佩服他们小小年纪便把刀枪练得这样熟练到位!
这样一佩服,倒有几分喜欢他们了!要不是他们练得这样好,偏碰上一个这样纵着他们的妈妈,今天还不把我剌伤呀?
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们两个小猴精又互相厮杀起来!
他们互相厮杀的时候,那刀枪就更加紧密急骤了!
我真担心他们会剌伤了身子,特别是那两双那么可爱的眼睛!
我这一担心,便奇怪:他们的妈妈怎么不担心呢?
她就那么放心他们的儿子?
突然,我想开了一点:这也许并不是他们
父母的纵容,而是他们就生活在这样假戎马倥偬的环境中,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了!平时他们自己也是这样看着他们的儿女练刀枪棍棒的,说不定,他们的儿子也是这样拿他们做把子厮杀的呢!
这样站在他们的立场和身份一想,便理解了他们。
这人也真是怪,一样的事,如果不理解甚至很反感,那末整个心态和认识都是反面的;而一旦站在他人的立场去理解和认识,那末你的整个的心情都会豁然开朗海阔天空!甚至感到自己连人都上升了一个层次!心态和素质都会有一个很大的变化!
突然,我心中有了一个小小的
阴谋:这次来,我显然是要求谭老师的!他是这样一个有名的演员和导演,又是目前掌管着我的命运的人!在中国这个很讲礼仪和请客送礼的国度,我在这方面实在是没有一点优势。我只能一靠我的实力——也即是我的剧本;二呢,应该就是要靠我人的可爱!要能引起他们的好感!纵然是我的剧本并不能使他们十分满意,或者是反正再不满意也要箩里选瓜选出一个,那末他们只凭对我人品的满意或叫喜爱也要选上我,而不选别人!
如果能够这样当然是好啊!
既然如此,能不能想法让让他们能够这样呢?
这样想着,我人生第一次为自己的事苦苦的动起了心思!我想,既然他们是这样由着他们的儿子来对待客人而不问不闻,那就说明他们是太爱他们的儿女!可怜天下
父母心,这都是一样的。我想,我将来也不一定比他们更纵容我那一双苦儿女呢!果真如此,我为什么不在善待他们的儿子身上来下点功夫打动他们呢?我是个没钱的人,我不能在钱上再想什么花招。猛地,我看到了他们小桌上摆的连环画小人书。而且,他们也早练得浑身是汗了!骤然,我想到了给他们讲故事!我知道,小孩总是喜欢讲故事的,而且,讲故事可是我的强项了。一是我从小爱讲故事给螺螺妹听;二是我喜欢编故事;三呢,我受了古华先生的影响,在写作之前总受讲给人家听。这一来,我讲故事的水平应该说还是很高的,至少在这样的毛头小猴精面前,我肯定能把故事讲得娓娓动听!
于是,我对浑身是汗的两个小猴精说:"好了!小朋友们!你们现在也杀累了,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大战三百回合,还是难解难分!这时天下掉下个最能讲故事的
叔叔,他对两个小朋友说,有谁想听故事的吗?这可是天下最好听的故事,讲的是孙悟空离了火焰山,再去西天取经,突然只见鸟云密布,两个妖精架着
黑云,
阴狠狠地朝唐僧头顶袭来——"我用很故事的语调,直讲得真像有两个妖精架着
黑云而来,一下子,把两个厮杀着的小猴精征服了,他们立即停了手中的刀枪,蹲在我身边听起故事来——奇怪的是,刚才那么闹闹吵吵厮杀不断,倒没让他们的父母没从内室出来,这一下,厮杀停了,里面的父母倒像是不习惯了,便又银铃串串地喊:"猴子啊!你们在干吗呢?可不准吵事啊——"那个小些的猴子便说:"妈!你少罗索,我正在听
叔叔给我们讲故事呢!可比你们讲得好多了!——"那个大些的猴子,赶紧给我端了条他们坐的小凳,说:"
叔叔坐。坐着讲——"也许他们从来没这么礼貌过,倒把他们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妈妈逗了出来。她且走且说::"耶,太阳还从西边出来了啊,我的猴子还知道讲礼貌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叔叔有这么大的魅力——"说着,她不做声了!我感觉得到,有一双惊诧的眼睛在我身上脸上在转!最后,她把眼睛停在了我的脸上,就不动了!
直把我看得脸红心跳手发毛!
她们这种做演员的,倒不怕把我看掉四两肉!看半天,她问:"哟你这位帅哥是哪来的呀?是哪个兄弟剧院的?肯定是当场小生吧?是找我老谭联系演出的么?"我见她一口气问了这么多,而且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热情,我知道,我的良苦用心起了作用!便赶紧抓紧机会说:"老师,我不是演员,我是编剧。我来找谭老师,是来听剧本意见的。哈!真没想到这两个小猴精这么可爱,居然小小年纪,把刀枪练得这么好!老师,你就是演穆桂英演得最好的那个除老师么?"我这一席真真假假的话,把个除老师弄得眉飞色舞!她立即说:"是嘛?你看过我的演出?"我便说:"我从小就喜欢看戏!我几乎是听着你戏长大的呢!你演的阿庆嫂,我看不比电影里的差!"那一刻,我不知怎么变得满
嘴胡言,句句都是假话,却说得很真很真!我早就听说过除老师的要强和演技,她是什么戏都要争着演主角的。既然如此,她理所当然的要演阿庆嫂。而且我举《沙家浜》为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听瞎哥唱《智斗》唱得是太多太多了!可以说,我也可以把《智斗》一个人全唱下来!我跟瞎哥两个人睡在生产队的仓库里时,我就曾在瞎哥的激将之下,一个人把《智斗》全唱了下来!那次我是狂得要死了,瞎哥却故意憋闷我,不给我。还说:"可可,那是你心中没有我。要不,我都在你面前唱了这么久的《智斗》,你就是为了表示对我的爱,也该唱会了啊!跟你说,你不要说你会。你真会,你就给我把《智斗》唱下来——唱下来了,我就由你要!"我还真把《智斗》唱下来了!而且唱得瞎哥大加赞赏,说我都唱得跟他可以以假
乱真了!
但我却从来没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