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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多情自古空余恨
我在二十四岁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很苍老了。人往往不是慢慢地变老的，衰老总是如幽灵般不期而至，以致很容易被人忽视掉。朝如青丝暮成雪，许多人总是在不经意间才发现自己老去的。
我就是如此。
2004年的三月八日，是我二十四岁的生日。这天，我最好的朋友——闺蜜杨小诗走上了红地毯。伴娘，没有悬念的是我。
如果非要数数在二十四岁的生命里我干过的最愚蠢的事，做杨小诗的伴娘，当是第一件。
《婚礼进行曲》响起，聚光灯照过来的时候，我就慌
乱得不知道该迈那只脚了。更糟糕的是，慌慌张张中，我踩住了杨小诗婚纱的裙摆。杨小诗猝不及防，一个趔趄。
啊——宾客惊呼一片，异口同声，跟电视剧里演练过的群众演员一样。好在新郎手快，及时扶住了杨小诗。
我的脸一直红着，低着头，暗自深呼吸，却吸不到让大脑放松的氧气。眼角的余光一直追着杨小诗婚纱的下摆，在酒店的灯光下，迷离，恍惚，晕眩。
“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司仪的声音响彻厅堂。我略微抬头，看到杨小诗往新郎雷云飞无名指上套那枚“三世缘”。新郎低头，吻向新娘。掌声雷鸣，震得我的心脏隐隐作痛。我看到了好多张一开一合不停翕动的
嘴，很多张喜庆的表情，夸张而变形的脸，在眼前浮动；我的耳朵嗡嗡作响。除了这种嗡嗡响的声音，我还听见了冰面开裂的咔嚓声，一下一下的，特别清晰。很快，一大波汹涌的潮水涌过来，将眼前的一切都淹没了……
醒过来的时候，满眼都是大片大片的白，白的天花板，白的墙，白的床单。有阳光斜照进来，正好停留在我的床前，光束里有尘埃在飞舞。
想了好一会儿，我终于弄明白了自己是在医院，今天是三月八日，自己的生日，也是杨小诗的大喜之日。
对，杨小诗……
杨小诗手上那枚戒指是我喜欢的款式，我喜欢那个缠绕的名字——三世情缘。前世，今生，来世，缘于前世，情定今生，相约来世，多美好的情缘！雷云飞曾问她为什么独独要这一款，杨小诗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喜欢。
婚礼上，我的慌张，她全看在眼里。我的突然昏厥，让她再也无法像先前那样保持从容和优雅。抱着我，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视线被冻结在春天的那束光影里，一粒粒的尘埃在阳光里舞个不休。电话响了好久，我才回过神来。“茉茉……”小诗在电话那端喊我，语调哽咽，“我……过来看你。”
“我没事，小诗，不要哭……不要来，哪有新娘离开婚礼现场的？我就是有点贫血，等缓过来，我就……过来。”
“真的吗？”她又追问，“真的没事？你还能过来？”我点头，想起她看不见我的态度，赶紧说：“没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等她再次说话，我挂掉了电话。我怕自己所有伪装的淡定，会在她的眼泪里土崩瓦解。这个时候，小诗，你要要漂漂亮亮地做新娘，唯我所愿。
不知道是哪里传来了熟悉的歌声，我靠着窗，默默地听。
“祝福有许多种/心痛却尽在不言中/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再痛也不说苦/爱不用抱歉来弥补/至少我能成全你的追逐/请记得你要比我幸福/才值得我对自己残酷/我默默的倒数/最后再把你看清楚/看你眼里的我好模糊/慢慢被放逐……”
小诗，你要幸福，一定要幸福。
电话还紧握在手里，晕眩再一次来袭。我的眼前，开始模糊，脑海里交替着婚礼现场和小诗新房的场景：
雷云飞送完最后一批客人，摇晃着进了房间。酒气喷在脸上的时候，她忍不住一激灵，身体立即变得僵
硬，冰凉。她的脑袋开始变得空空荡荡的，空到二十四年来的过往都化为了一个白点，白点不断变大，越来越模糊，然后成了一片雾蒙蒙的世界。
一阵撕裂的疼痛让杨小诗跌回到现实。雷云飞进入了她的身体，是的，此刻，她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妻，尽管，她的
精神没有忠实于她的身体。
歌声仍在继续：“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再痛也不说苦/爱不用抱歉来弥补/至少我能成全你的追逐/请记得你要比我幸福/才值得我对自己残酷”……
歌声里，我的幻觉仍在上演：
雷云飞很快呼呼睡去，杨小诗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无声无息地。她觉得自己如同死了一般，徒留一副躯壳，只有窗外的歌声让自己还能感觉到仍然活着。
是的，活着，苟且地，用这副躯壳。
我的耳朵里，全是小诗的呐喊：茉茉，这就是我的新婚之夜，你留给我的幸福！她在心里呐喊：茉茉，我们非要做这样的选择吗？
喂，你没事吧？啊？有人晃着我的肩膀，瞧你这眼神，可别吓我——
是2B，我晕倒后，她送我来医院的。
没事，一点贫血，头晕而已，我努力笑笑，说，你回去吧，晚上还闹洞房，你看着点，别太疯。
真没事？2B一脸狐疑，咚的一声倒下去，你晓不晓得真的吓死个人！我看高考的时候你也没这么紧张。好好的，说晕就晕，这到底是……
2B没完没了的，幸好她的电话响了。
走吧，走吧，我挥挥手，故作轻松，我现在就能自己去跑手续了。
【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➒➒➏➒xs.com】 真没事？2B看看电话，又看看我，别逞能。
我认真地点头，她才拿上包。走到门口，又回头看我，说，不行的话，给我打电话。我闲一点就过来，可别再晕了啊。
知道了，知道了，我说，啰嗦能减肥吗？
沈茉茉，你这张
嘴，让人把对你的十分感情打了八折，不，五折！2B恨恨地说，别让我瘦下来，否则，有你好看！走了！
不送，我嘻嘻笑，再次挥挥手。
再见了，胖丫头，我在心里说。
很快，我办了手续，从医院回到住处，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我要离开蓉城这个伤心的地方。在全国人民眼中，这是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有美景美食美人，生活悠闲，最宜居住。我觉得，这个城市像一个沙漏，悄无声息地漏光了我的青春。现在，24岁的我，觉得自己老得有点离谱。二十四岁的身体，六十四岁的心态。
这座城市，似乎没有什么值得让我再留
恋的地方。
我的火车从北站离开成都的时候，已过了晚上十二点。火车在苍茫的夜色里呼啸而过，成都开始倒退，越来越远。
我曾经想象过离开成都的种种情形，但当自己真正离开的时候，那些预期的疼痛由抽象变得具体，如同
乱针锥心，咽喉里，腥味翻涌。
小诗，再见了。我在心里默念，今生，或许，不再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