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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年还算平静。日常的拌
嘴斗气总难免，毕竟两个
父母都挺出众，加上年轻气盛，谁也不让谁。但在外人眼里这一家是特别的。杨柳会做衣裳，会绣花织毛衣。一块普通的布料到了她手里，经她琢磨、再裁裁剪剪，就是一件样式新颖的时髦衣裳，这个手艺让她在整个厂区中鹤立
鸡群。牛牛和咪咪的小衣裳也都是她做，漂亮别致惹人喜爱。
如此一来，周围的人都拿了布料或毛线找她，拜托她做衣裳织毛活。可是，她终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家务事多
精力有限，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做这个。关系远的，根本不接；关系近的，接了也少有时间做。一直拖着，还顾不上解释，慢慢的，背后不好听的话就多起来。
杨柳听到了，心里既委屈又生气。回家和张明抱怨，杨柳不是这个兵工厂的职工，得罪的基本上都是家周围的邻居和张明的同事，她要张明去解释。张明神经大条，不以为然，觉得根本没那个必要。这又成了他们日后吵架的一个主题。
张明也算个话题人物，虽然他已经年过三十，但仍旧干净面嫩、青春洋溢。在孩子还小时，有个新进厂的女工没搞清楚状况，偷偷给他塞过情书；在牛牛上学后，张明第一次去开家长会，居然被老师误以为是牛牛的哥哥，建议让他们的
爸爸过来……这些笑话闹得，不仅使得其他人哈哈大笑，张明自己的心里也是暗自开心。成天被人“小张小张”的喊着，他干劲十足地奔着自己的小日子。
这家里最耀眼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牛牛，不仅拥有惹人喜爱的出色外貌，还以伶牙俐齿、口齿清楚、头脑灵活著称。那个年代人们的
精神生活单调匮乏，小青工们聚在一起除了下棋打牌，就是逗自己师傅家的孩子。在这帮学龄前小孩儿里，牛牛很快就跳脱出来。当时还不到5岁的牛牛，不仅学几个小青工的外地口音学得惟妙惟肖，还能把电匣子里的评书联播一口气学个几分钟，不打磕巴儿。但是小青工们最爱逗牛牛的是让他“翻话”。
8月的一天晚饭后，人们热的在屋里呆不住，纷纷拿了小凳到外面纳凉。张明抱了他们家的一日一月俩宝贝儿出来凑热闹，有眼尖的小青工看到了，立即跑过来从他怀里抱走牛牛，放在人们围着的石桌上。
“牛牛，给我们大伙儿说说，昨天，老杨师傅给你爸手表时，怎么说的？”张明心灵手巧，平时爱琢磨爱鼓捣，家里的物件儿，小到锁头、手表、闹钟，大到自行车、缝纫机，有了毛病不好使了，他拆拆装装清理上油，都能接着用。日子一长，大家都知道了，就时不时会有人托他修点东西。
牛牛站在石桌中央，两手背后清清嗓子，用稚嫩的童音说道：“昨天杨大大把一块手表交到我爸手里，他说这是瑞士手表、高档货，让我爸给瞧瞧。杨大大说，这可不是街边三块五块的电子表、石英表，让我爸上心点，能修就修，不能修就别瞎拆，别冒冒失失拆了，糟蹋了好东西！这是高档货，指定坏不透，等以后有机会了，去北京上海名表店修，照样是块货真价实的高档表！”牛牛一口气说完，看了看围着的人们，然后像谢幕一般，举起两个小胳膊伸向他
爸爸，张明满脸骄傲地一把揽起儿子，顺手把怀里的另一个宝贝儿放在石桌上。
“嘿！不愧是咱牛牛，真牛！”围着的人们纷纷夸赞道。
“《红楼梦》里的丫鬟小红，也不过如此吧？”一个文艺小青工显摆他的文学素养。
“那个小红都多大了，咱牛牛才多大！”
周围人们你一言我一语。
“咪咪，你哥刚才说啥了，你也给我们说说。”一个小青工注意到站在石桌上的咪咪。
咪咪还沉浸在牛牛的那一番“灌口”里，没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被包围在众人的视线中。只见她一脸凄惶，手指头绞着自己的小背心说：“哥说…哥说了一个手…手宝 …”一着急大
舌头，把表说成了宝，周围人们先是一楞，接着爆发出哄堂大笑。
杨柳因为做衣服的事，这种场合她都不会露面。她总是躲在屋子里，支楞着耳朵仔细听，当听到人们对牛牛的夸赞时，她
嘴角上扬眼睛发亮。当听到咪咪说“手宝”时，又禁不住气恼张明，干嘛把小的也带出去，丢人现眼！
这样的娱乐一直持续到牛牛上了小学。成为一名小学生的牛牛，无论面对怎样的威逼利诱，都矜持地拒绝表演。就像是功成名就的电影明星退出了影坛，之前的辉煌都已成为过眼云烟或是小时候任人摆布的
黑历史。
而对咪咪来说，那些往事是她真正的
黑历史，又经历了多次“献丑”之后，咪咪闭紧了嘴巴，从此不在外人面前说话，直到上学。因此她还被贴上了嘴巴笨、不讲礼貌的标签。拜那些拿她取乐的大人们所赐，长大后的咪咪一句家乡话不会说，一开口就是普通话。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适逢改革开放初期，一切都欣欣向荣、朝气蓬勃。张明正值盛年、聪明能干，在各项业务比武中，屡获奖项。这些奖项实实在在的和工资奖金挂钩。工人们的生活水平渐渐拉开了距离，家用电器开始走进了普通人家。如果要给这个厂区排个拥有家电家庭排行榜的话，张明家应该能挤进前一百名。
没过几年，在两口子的奋斗下，陆续置办了黑白电视机、半自动洗衣机和双卡收录机。因为当时的电视只有一个台，加上杨柳不喜欢左邻右舍都挤到家里来看电视，电视机不怎么用。相比之下，双卡收录机的使用频率更高。
每天晚饭后，牛牛和咪咪像同桌一样并排坐在收录机前，等待孙敬修爷爷讲故事。随着“小喇叭开始广播啦——”的前奏响起，兄妹俩立即红光满面挺起胸脯，宛若几十年后的
老头老太太们一听到新闻联播“灯、等灯、等灯——”的片头时的状态，都迅速投入到各自的童话世界中。
收录机的音质比电匣子强了太多，而且不会串台。以前用电匣子听小喇叭，往往正听到入迷时，就开始串，先是孙敬修爷爷和蔼可亲的声音夹杂了尖利刺耳的女声，接着被一路猛追、最后孙爷爷被女声彻底赶跑……每当这时，牛牛就气急败坏，上下其手左右开弓，照着电匣子抽上几个大嘴巴，直到把那个可恶的女声抽走，把孙爷爷解救回来。他还不放心地用两只手扶着电匣子，像是在给孙爷爷保驾护航，坚持到听完。
但是，这些都不是兄妹俩每天沉迷于听广播的直接原因。
那时的牛牛已经8岁多，因为成绩优异，直接从二年级跳到了四年级，对于聪明早慧的他，小喇叭节目略显低幼。可是他无处可逃，家里的气氛日益紧张，
父母剑拔弩张，随时准备爆发。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一点点小破事，诸如洗了的碗筷没有沥干水；掏炉渣时，火钩子摩擦炉边发出刺耳的金属声；挤牙膏又从中间挤没有从最下面挤……这些琐事就火星一般，会立即引发爆炸。从小吵到大吵、从各骂各的到直接对骂、从口头骂到上手摔东西。
牛牛带着咪咪坐在收录机前写作业，随着父母的吵声渐高，他不动声色地把音量越调越大。杨柳张明对牛牛的举动是默许的，他们俩在高音喇叭的掩护下继续吵闹，有时顺便摔几个手边的东西运动一下，直到体力精力双双耗尽，直接上床睡觉。苦的是街坊四邻，考虑他们家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应该是不愿意让外人进去劝架的，就只好装聋作哑忍耐着。
日复一日，循环往复。
双卡收录机的作用终究有限，渐渐地音量开到最大也掩盖不了两口子间的熊熊怒火。邻居陆续进来劝架，没什么效果。接着是许久未见的工会赵大姐，赵大姐依旧工作认真负责。起初是一周一次、继而一周两三次，最后是天天来，天天劝、苦口婆心地劝，劝到两口子不好意思，留赵大姐在家吃了好几顿晚饭，并且保证再也不吵了，赵大姐班师回朝凯旋而归。
是真的不吵了、消停了。晚上，一家四口，独据三方，空气中飘荡着孙敬修爷爷苍老荒凉的声音，气氛压抑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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