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咪开始疯狂看书,这次看得不是小人书,而是叶家书柜里的书。书柜最下面两层都是儿童文学作品,国外的有《格列佛游记》、《鲁滨逊漂流记》、《汤姆
叔叔的小屋》、《汤姆索亚历险记》、《海底两万里》、《格兰特船长和他的儿女》,国内的有叶圣陶的《稻草人》、冰心的《小桔灯》、鲁迅的《从百草园等三味书屋》、张天翼的《宝葫芦的秘密》、洪汛涛的《神笔马良》等等。
书籍为咪咪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为她搭建了脱离现实苦海的阶梯。她搬个小板凳坐在书柜边儿,新奇地瞪大眼睛、屏住呼吸,跟着书中的主人公一起游历小人国、海上荒岛、太平洋海底、大西洋群岛……一起做小桔灯、在百草园玩个够、过把神笔马良的瘾……叶家母女看她时而紧张皱眉、时而嗤嗤笑出声,缩在书柜一角,一看就是一天,都暗自欣慰。
咪咪姥姥的病越来越重。不但半身不遂,还得了肝病并很快肝
硬化,瘦得没有人样。多年后,咪咪和已经成为内科主治医生的零露聊起姥姥的病情,零露怀疑老人是因为之前住院输血感染的肝病。事实上,在那个年代,这种因输血而感染病毒的病例不算少见,这也是日后医院血库严格把控血液来源的一个重要原因,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因为老太太的原因,杨柳现在每天下班都回家。还好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姥姥屋里,不然咪咪会紧张地坐立不安。时值冬季,天寒地冻,杨柳天天奔波于单位和家,白天工作晚上照顾病人,心情恶劣,咪咪看到她总是躲得远远的。
可偏偏有些事是无法躲开的。
上六年级时,咪咪来月经了。她早就见过赵雅静在厕所用过那种叫月经带的东西,当时还被赵雅静嘲笑,说咪咪你个小破孩儿要用这个还早呢。现在她也来月经了,可却愁死人!她当然不会无知到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她愁得是怎么和她妈说。
女孩子的初潮,本应是母女间展现亲密的话题。这个在别人看再自然不过的事,对咪咪却是极难以启齿。她现在和杨柳,除了学校交钱没有别的话说。也正是因为这个,让杨柳更加嫌恶和窝火,就知道要钱!别人家的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她家咪咪简直就是只会要钱的破抹布!
咪咪一直在想该怎么说,每次看到她妈都想说,可每次都张不开口。好在第一次量不多,她用了许多手纸,又偷偷洗了几次内
裤,算是糊弄过去了,可也错过了第一次说的机会。
过了十几天,又来了。不是说这玩意儿一个月只来一次!咪咪不知道刚来月经的小女孩大都不规律。这次她狼狈透了,弄得
裤子床单被褥上都是,不过好处是,终于被她妈注意到,就省得她再说了。杨柳很生气,但强压下火气,问咪咪是不是第一次来,咪咪点头。她让咪咪自己洗弄脏的裤子床单、拆洗被褥。杨柳没废多话,给了咪咪一个她的月经带,告诉她怎么用。
可是看到咪咪洗完晾起来的床单被罩,杨柳火了。原先一小片红色血迹,让咪咪一洗,现在成了一大片浅棕色污渍!她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抄起脸盆架上搭着的湿毛巾照着咪咪的头脸抽去。杨柳狠狠扯下床单被罩,扔盆里又重洗一遍。她是个有洁癖的人,再冷的天,口罩内衣袜子也要每天清洗。
咪咪的这一次月经不同于上次,量多了,而且因为她瘦小,她妈给的月经带很不合适,总是跑偏,第二天她又弄脏了床单。杨柳愤怒之极,先是抄起湿毛巾抽了咪咪一顿,然后大叫:
“你到底是不是第一次来?”
“不是。”咪咪捂着脸小声说。
“你是死人?还是哑巴?你不会早跟我说?”
杨柳自己又把弄脏的床单洗了一遍。边洗边骂:
“你个死孩子!你个讨债鬼!你就是怕我死得太晚……”
咪咪很羞愧,她蹲在她妈旁边要自己洗,被杨柳一脚踹开。
“你找死!你不能耍凉水!死一边去!”
第三天咪咪紧张到不敢睡觉,她找了三条旧毛巾铺在身下,一宿都警醒着。可能是太过紧张,量更多了。早上起来一看,三层毛巾尽数渗透,下面的床单又染上血迹。
杨柳疯了,咪咪也崩溃了。她正想着要不要抢先把毛巾递到她妈手里,一条半湿不干的毛巾就照着她劈头盖脸地抽下来。咪咪抱着脑袋缩在床里,如果说以前的
鸡毛掸子还透着一点亲昵和好玩的话,现在她体会到的就是杨柳绝对的无情!她的心凉透了,再也没有哭,似乎身体里的水分都变成红色从下面那里流走了。
杨柳又洗了床单。天冷火炉子没劲,洗的总干不透,看着小屋里挂满的床单被罩和内裤,杨柳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毛巾几乎不离手,看到咪咪就抽,抽累了就骂。咪咪在挂满的床单被罩间躲闪,对于自己生来就是女生恨恨不已,也自我厌弃到了极点。下辈子再也不作女人!连人也不要作!
咪咪早不是那个逆来顺受、只会哭泣的小姑娘。她开启了她的极端报复模式,咪咪的报复从来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次更甚,简直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深夜,她手握小刀在自己大腿根儿一次次划过,然后在早晨自己清洗内裤。杨柳看着一盆红水,照旧拿毛巾在她脑后就是一抽。但是连着十多天,天天如此,杨柳有点慌了,一个小姑娘,刚来月经就淋漓不止,这怕是病吧。
“今天请假,我带你去医院看看。”这算是句软话,杨柳妥协了。
咪咪听后在心底笑了,终于赢了。她不咸不淡地说:
“不用去,我就是让你给吓的。”她看着杨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只要你不是,见我一次、抽我一次,我就好了。”
杨柳被气得七窍生烟,这个死孩子哪里是被吓到的样子,这分明就是冷嘲热讽!是赤裸裸的威胁!可她也理亏,不甘心地来一句:
“就毛巾抽一下,能疼?大冬天的,我天天给你洗床单,手都洗烂生冻疮了。”
咪咪低头不说话。她在心里说,你可以把毛巾打湿抽自己试试。
后来的结果是杨柳再没有抽过她,而且以后也再没有因为这种事骂过她。
咪咪大获全胜,她再一次用自残的方式成功让自己摆脱困境。
这个周末,叶母单位开会不在家。咪咪在零露家里吃过午饭,帮着零露洗完碗筷,零露收拾厨房的时候,咪咪把客厅扫了一遍,又用拖把擦了遍地。她打开书柜,挑出本书看起来。
咪咪现在在叶家已经自在了许多,几乎每个周末都会过来,通常上午零露会教她画画,叶母有时教她临摹字帖。下午是她自己的时间,她会搬了小板凳坐书柜边上看一下午的书,直到零露催她写作业。看她看书,零露每次都会要她坐沙发上看,咪咪每次都摇头,这不是自己家,她做不到那样大摇大摆的自在。
此刻,零露看她站那儿斜倚着书柜看书,两条腿轮流支撑身体,一会儿换成左腿,一会儿换成右腿。她不由一笑,走过去,拉着咪咪不由分说摁在沙发上。咪咪姿势僵
硬、眉头微皱坐在那里继续看书,看了一会儿,站起来又靠在了书柜边。零露看她表情,不像是不好意思,倒像是一直在忍着疼。
零露抽掉咪咪手中的书,径直把她拖到卫生间,脱掉她的毛衣秋衣,握着她的两条胳膊仔细检查。然后撸起背心,检查她的前胸后背。咪咪作出轻微的无用抵抗,最后零露要扒她的裤子,咪咪紧紧抓住裤腰,这次她顽强抵抗,零露用劲往下扯,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突然零露笑了下,伸头在她脸蛋上迅速“吧唧”亲了一口。咪咪呆住,两手赶紧捂脸,她这顾上不顾下的当口,零露立即扯下她的裤子。因为咪咪的裤子都是松紧带的,由里到外秋裤毛裤外裤一并扯下。零露查看,一下就看到她大腿根内侧的道道划伤!这次的划伤不同以往,伤口都很深。可能是穿裤子太多层,天冷又一直捂着,伤口已经发炎化脓。零露看着这些伤口,心疼地一个劲吸气。
咪咪则依旧双手捂脸呆立在那儿,她有多久没有被人亲过了,她都快要以为这脸蛋除了被抽再没别的用处。前些日子,因为天天洗床单的恼火,杨柳老用湿毛巾抽她,她的脸一天到晚都红肿着。乍一看,红扑扑的像是胖了点,搞得赵雅静还总开她玩笑,“咪咪,你又去哪儿表演节目了?”咪咪只得一直低头,尽量不让人看到她的脸。
现在,姐姐竟然亲了她!
零露取下架子上的大毛巾,把只剩背心裤头的咪咪包住,抱起放在洗衣机上。她回卧室取了药箱回来,分开咪咪的大腿,先用碘酒清洗了伤口,然后洒了云南白药的药粉,最后缠上纱布,仔细地粘好医用胶布固定住。整个过程,咪咪疼得直抽凉气,两手紧紧绞着大毛巾。这两天因为化脓,伤口已经不太疼了,这一上药,简直像是又划了一次。
上完药,零露看似平静地问:
“咪咪,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咪咪疼出一脑门的汗,可是却笑着。她抱住零露的脖子,把她拽到跟前,
嘴巴凑到零露耳朵边,一五一十、把她和她妈斗智斗勇的事讲了一遍。零露听着,越听越不是滋味。她在学校选修过心理学,所以她想用所学知识尽量客观地去分析这[ẆẆẅ.ẎaṅQḯṉgḈṳn.ḉṎṂ]件事。
她先是惊讶于咪咪妈妈对于女儿成长的冷漠疏忽,接着又觉得咪咪妈妈性格也存在很大缺陷。她虽然是一个成年人,却难以自控,把压力和怒火统统发泄在孩子身上,还总是以一种很暴力的形式,有一定家暴的倾向。咪咪畸形极端的性格,固然是恶劣环境的促成,但可能也有她妈妈的先天遗传和后天影响。
待到讲完,咪咪坐直身体,
嘴角边还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零露看着咪咪,满眼悲悯内心沉痛。咪咪啊!咪咪!你靠自残脱困,居然还洋洋得意!你知道吗?你可能已经自残上瘾了!咪咪啊!咪咪!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把你引入正常健康的成长道路?
她就这么一直看着咪咪久久不说话,零露深深吸口气,尽量使自己冷静,脑中飞速想着应对的办法。
咪咪看零露一直看着她不说话,心里越来越不安,嘴角的得意也慢慢消失。
“咪咪,你喜欢姐姐吗?”零露不动声色地问。
“喜欢。”咪咪有些羞涩地答,立刻想到刚才被亲的那一口。
“咪咪,你听姐姐的话吗?”零露接着问。
“听!”当然听啊,还用问。
“咪咪,那你记住我现在说的话。如果你让我发现,不,如果你再划伤自己,你就再也没有我这个姐姐了。”
咪咪惊恐又不解地看着零露。
“如果你再划伤自己,我和我妈妈会离开,我们会搬走,你会再也见不到我们。”零露严肃地说。
“不——”咪咪瞪大眼睛惊恐地说,可是声音极小,小到只作出口型没发出声音。
“不!不!”咪咪用力发出声音,也只是勉强听的到。咪咪一紧张害怕,就会失声。如同法院那次,如同铁轨那次。
“不!姐姐!我再也不了!”咪咪尽量大声说出,并且忍住不哭。
“你自己再说一遍。”零露心里难受,但是不能让步。
“如果我再划伤自己,我就再、再也见不到姐姐。”咪咪忍着泪说。
零露看着她,心想,咪咪性格极端,还应该再逼迫一下,不然没效果。
她看着咪咪腿上裹着的纱布,用手指对着伤口处就是一摁。咪咪立马“嗷”地叫了一声,差点从洗衣机上弹起来。生理上的疼痛刺激终于让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咪咪号啕大哭。
“疼吗?”零露问。
咪咪边哭边用力点头。
“疼就记住!”
咪咪不停点头,哭着向她伸出双臂。
零露立即将咪咪一把抱住,一边轻拍后背一边安抚。咪咪紧紧搂住零露脖子,痛哭不已。
咪咪真的怕了,但不是怕疼,是怕再也见不到姐姐,见不到那个在萧瑟秋意中把自己捡回家的天使姐姐。
下午,零露骑车带咪咪去了百货大楼,在售货员的帮助下,给咪咪买了几条合适的紧身弹性内裤。回家后,咪咪写作业。零露翻找出松紧带,在小内裤上正比划着,叶母回家了。她好奇地问女儿在做什么,零露把妈妈推进卧室关上门,小声把今天发生的事讲给她听。叶母听了一样的心情沉重,只说也不知道你的这个“恐怖教育”会不会管用。
她看看零露手里拿着的东西,明白她想做什么,找出针线,和零露一起加工改造,很快就完成了。她们在内裤的裆部,上下缝了两条松紧带,这样在咪咪再来月经时,可以固定住卫生纸,加上内裤紧身又合适,应该会少许多麻烦。零露回到客厅,把内裤交给咪咪,告诉她怎么用,又讲了一些经期卫生的注意事项,咪咪一直低头听着,点头说记住了。
晚上,零露把咪咪送回去。叶零露一返回家就来到母亲的卧室,母女两个躺床上聊天,这次她们更多的说到咪咪的妈妈。感慨一个母亲怎么能对女儿的成长这么忽视呢?同时也对咪咪以后的成长充满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