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值班,除了外地的,年轻老师通常被排在初一到初五。咪咪被安排在初一初二两天值班,她在传达室百无聊赖地呆着,昨天初一一天都无所事事,所以今天她特意带了速写本来。咪咪在速写本上随意画着,临近中午,突然门被推开了,进来的竟是书记,书记是个50多岁的女老师。不知为什么,从见书记的第一面起,咪咪就有点怵她,因为她让咪咪想起了她小学时的白老师,也是灰白头发(但是烫过),也是衬衫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那颗。
咪咪看到书记进来,赶紧拘谨地站起来拜年:“书记,您过年好!”
“小张老师,过年好啊!”书记和蔼地回应,把一个铝饭盒放在桌子上。“中午没地方吃饭吧,这是我包的饺子。”
咪咪有些受宠若惊,她昨天中午就没吃饭,因为没想到学校旁边的小饭馆会不开门,反正她饥一顿饱一顿也习惯了,她本打算今天再将就一天就熬过值班了。
“快吃吧,趁热。别管我,我吃过才来的。”书记长辈般的语气让咪咪放松下来。咪咪打开饭盒,里面有双筷子。咪咪拿起筷子一个一个夹起饺子吃,书记拿起桌上的速写本随便翻看着。
“小张老师,你画得不错呀,专门学过?”
“没正经学,就是跟着我姐姐瞎画。”
“哦,可我觉得你比咱们学校的美术老师画得还好。”
咪咪:“……”
“小张老师,你是师专毕业吧?”
“是。”
“有没有男朋友啊?”
咪咪明白了书记的来意。她权衡了一下还是回答了实话:“没有。”
“小张老师,我有个外甥,也是你的校友,比你高几届,现在在区教委工作……”咪咪已经觉得这饺子食之无味难以下咽了,她放下筷子。
“……有时间了,你们可以见一下。你有手机吧?”
&ems【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⁹₉₆₉xs.com】p; “没有。”咪咪干巴巴地答。
“啊,没事。反正没几天就开学了,到时候让他来学校,你们就见到了。”
书记走后,咪咪一个人坐在传达室发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咪咪想到两年前的那个冬天,零露说她不得不结婚时,两人抱头痛哭,最后她哭到咳血……难道这是宿命吗?咪咪摁着隐隐作痛的胃,刚才的饺子真是太难吃了。
书记说话算话,一开学就把她的外甥领到了学校。小伙子姓严,长得挺
精神。刚开学,办公室人来人往
乱哄哄的,两人只互相作了自我介绍,咪咪就忙去了,小严自己回了家。下班后的咪咪,心情格外苦闷,她拨通了零露的电话。在电话里,咪咪说了现在的处境。零露说她今晚夜班,晚上医院见吧。
咪咪特意在10点以后才去了医院,医院里没什么人,楼道里空空荡荡。她来到零露的科室,轻轻推开门,看到零露正在灯下怔怔地发呆。咪咪坐在零露对面,两人长久地对望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很久之后,咪咪开始哽咽。她说:“姐姐,你知不知道……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咪咪,我都知道。”零露打断咪咪,“我是学医的,对任何状况我都可以接受。只是……只是一直以来,我都很想和你谈谈,谈谈你我。我们认识有十多年了……”
“十二年,你把我捡回家的那年,我九岁。”
“都十二年了,整整一个轮回。”零露黯然神伤,“咪咪,这十二年里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以至于你对我太依
恋了,这种感情有点……有点畸形,不,我不是说它不好,正相反,这份感情很纯洁,纯洁到我不忍去破坏……可是我还是得去破坏……如果我不干预,咪咪,你这辈子就毁了。”
“姐姐,我不是因为你,我可能……可能是天生的,我……至少不全是因为你。”
“咪咪,你还年轻,不要太早确定自己的取向,多尝试尝试……哪怕是为了验证一下……哪怕是为了说服我,说服你自己,好吗?”
咪咪低头啜泣。
“试试吧,咪咪,就当是为了我?”
咪咪在心底长叹,她抬头看零露的眼睛,那双眼睛也是水雾蒙蒙。咪咪站起来,步履不稳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咪咪遵照零露的意思,开始和小严接触。每周见一次的频率,让咪咪勉强可以接受。
3月初的一个晚上8点,咪咪还在教室给几个学生补课。小严在楼道里踱来踱去等得不耐烦,他一把推开教室的门,走到咪咪身边。
他压低声音对咪咪说:“这都几点了!别人早下班了,学校给你加班费?”
咪咪瞟他一眼,说:“上学期,我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以后结了婚怎么办?你也这么不顾家?”
咪咪一听就烦透了,她岔开话题说:“你为什么不进学校要去教委?”
小严瞪大眼睛,像看智障一样看着她:“进学校有什么前途?还是在教委爬得快,尤其是男的。张肜,你放心,我们家亲戚都在教育系统。用不了几年,我就能爬上去。”
咪咪看都没看他,只在心里翻个白眼。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就是爬上天,也和我没关系!8点半,学生们陆续回了家。咪咪也锁了教室门,骑车回家。小严和她并排骑车,送她到家门口,咪咪弯腰锁车。小严走过来突然扳过她肩膀,要亲她。咪咪险些失声尖叫,她两个拳头死死用劲抵住小严胸口,“你再不松手,我要叫人了!”
“我等你一晚上,总不能什么都得不着吧?”小严愤愤地说。
咪咪只恨自己没把小刀装口袋里。她挣半天挣不开,只得任命地闭上眼。小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放开她,咪咪立即一溜烟跑掉了。回到家,咪咪没完没了地洗脸,她把脸埋进脸盆里,让泪水流进洗脸水中。她狠狠地擦着脸,脸都快擦破了。此时,咪咪甚至有些生零露的气,她尝试了,她也证明了,她不行!
第二周,咪咪等着和小严摊牌,可是他一直没来学校。周五下午放学,咪咪没有补课,6点多就下了班。刚出校门,就听到有汽车喇叭声,她朝声音望去,就见马路对面小严靠着一辆小轿车和她打招呼。咪咪推车过去,小严说:
“上车,我送你回家。”
“不了,我骑车回家。”咪咪拒绝。小严不由分说把她的自行车塞进汽车后备箱,然后打开后车门,把她推进去,接着自己也进来坐在咪咪身边。
咪咪看了眼前面开车的司机,闭
嘴不再说话。路上,小严自说自话,说他最近有点忙,是因为他正在学车本,一个男人如果不会开车就会失去很多机会……咪咪扭头看着窗外,天还没全
黑,路上都是匆匆往家赶的行人。
“你上师专学的是什么专业?”咪咪突然问。
“啊?中、中文。”
“哦。”多好的专业啊,可是好好的中文怎么就学成了这副样子!因为有陌生人,咪咪没办法摊牌。
就这样又混过去一周。
第三周的周末,小严约咪咪去看电影,咪咪没有拒绝。她忽然间自暴自弃地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忍受到什么地步。电影院全部
黑下来,开始放映影片。两人都直挺挺地坐着看电影,大约十多分钟后,小严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咪咪的手,咪咪强忍着没有撤回手。小严把咪咪的手拖到自己腿上,用两只手上下夹着,手心里都是汗,粘腻难耐,咪咪要抽回手,可是已经抽不回来了,小严的手劲很大。
手心的粘腻感顺着胳膊,串到胃里,胃里也开始粘腻起来,好在小严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咪咪强忍着。看了十多分钟,小严的手又开始不老实,他一只手撰着咪咪的手,另一只手搭在咪咪肩膀上,用力往自己身上靠。咪咪也暗暗用力和他别着劲,小严的力气很大,他猛一用力把咪咪拉到怀里,咪咪的肚子一下子撞在两个椅子之间的扶手上,本就不舒服的胃被这么一撞,立即翻腾起来。咪咪赶紧用手捂
嘴,跑到了卫生间。她在卫生间里干呕了一阵,洗把脸出来,看到小严正等在门口。
“还难受吗……对不起。”小严有点尴尬。
“和你没关系。”咪咪虚弱地摇摇头。这是实话,换了其他男人,她也会这样。
“别看了,这里面空气也不好。”小严提议。
小严和咪咪走在电影院旁边的一个小公园里,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小严不时停下来等身后的咪咪。咪咪酝酿了一路,终于开口:“我觉得,我们……我们不太合适……”
不知是声音太小,还是距离稍有点远,小严没什么反应。咪咪走过去,想再重复一遍,小严却一把搂住咪咪的肩膀。他把头往咪咪跟前靠靠,咪咪立即往旁边挪挪,小严继续往前靠,咪咪继续往后挪,已经把脖子梗到了极限,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突然,小严噗嗤一声笑了:“你怎么跟我们家猫似的?”
小严搂着咪咪的肩膀往前走,咪咪默默地躲开,小严再搂,咪咪再躲。小严的耐心到了头,他搂着咪咪肩膀的手突然发力,咪咪“嗷”地叫出了声,感觉自己的肩膀都要被捏碎了,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怒视着小严:“干嘛!你有病吧?”
小严松开手,盯着她看了半天,吐出一句话:“有病的是你吧!”说完转身大步走了。
咪咪立即浑身一颤,僵在原地,片刻之后,她心虚地左右看看,好像自己心底的秘密已经被公布与众。咪咪怎么取了车子,怎么回了家,毫无感觉。她没有回家,而是恍恍惚惚地来到了小河边。
春天来了,光秃秃的河岸上开始泛出绿意。咪咪坐着岸边,两手搭在膝头,仿佛又听到安安咯咯笑的童声。记忆中的安安已经被咪咪定格在这条小河边,每当她来到小河边,就感觉安安会从她身后钻出来,穿着那条粉裙子围在她身边蹦蹦跳跳地玩着,要给蛤蟆治病。
“咪咪,害虫永远也治不成益虫,这是不是就叫绝症?”安安的提问清晰地响起,就像是趴在她耳边问出一般。
咪咪反复回味着,突觉五雷轰顶!
安安,你是预言家吗?还是你说过的话都成了谶语?难道……难道我就是那永远也治不好的害虫?难道同性之爱就是无可救药的绝症吗?
咪咪的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痛得喘不过气来。废弃轨道上的那个男人也清晰起来,她终于明白了那道道伤痕为何而来。他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不正常的人。她和那个人一样都会遭到社会的“鞭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