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咪咪临摹了大师作品三周后,何老师调整了课程安排。上午静物色彩写生、下午头像写生,晚上速写和效果图。咪咪的快速进步再一次验证了何老师确实是个好老师,她现在的水粉画色彩丰富、整体感强。何老师上手改的时候少多了,他在心里赞叹咪咪的领悟力和表现力,短短的几周就已经超过了从小学画画的零露,想到叶零露,何老师就一阵怅然若失。
有多少年没音信了,自从分手后,零露就断了同自己的一切联系。虽然在一个城市,却再无交集。只是从同学那里隐约听到,她在几年前结了婚、接着生了孩子……
直到一个月前,零露主动来找他,要他教她的妹妹画画。何老师受宠若惊、连忙答应。其实他是从不带学生的,工作中的各种压力不顺、生活中的
鸡毛蒜皮就已经让他疲于应付。画画?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可是这是零露的请求,所以他一定会去做、并且会做好。
但是,很快他发现,教咪咪画画已经变成了一种享受。教咪咪画画的感觉太好了,一点就通,但是她又不会全听你的,可能是因为咪咪不再是18、9岁高中生的缘故,她画画,会融入许多自己的思考,最后画出的东西总是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在里边。他从咪咪的画里也学到了不少,这是真正的教学相长,他甚至被咪咪勾起了重新画画的欲望。
文化馆的职工们工作并不忙,除了每年的固定节日、重要会议有彩排有表演任务外,大部分时间都挺清闲,偶尔有几个走穴接私活的,因为不是什么大腕儿,挣的也都是辛苦钱。何馆长安排那些舞蹈演员,没事的时候,下午来小仓库给咪咪作模特。
于是在一个舒适的下午,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们出现在咪咪面前。咪咪乍一看到,被惊得向后连退几步,看着这一张张五颜六色的面孔,她好想说,姐姐们先去洗把脸再来吧。咪咪
硬着头皮支好画架、磨磨蹭蹭地做着准备工作,终于何老师进来,咪咪立即投去求助的眼神。何馆长看看那些姑娘们:
“嚯!你们干嘛?怎么化得比舞台妆还浓,回去回去,洗干净脸再来。”
姑娘们小声抱怨着走了,咪咪和何老师哭笑不得地对视一眼。等她们再回来时,换上一张张清爽干净的脸,咪咪正大光明地挨个欣赏着,还是这样好看,各有各的特点。哲学家罗素说过,“须知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
咪咪选一个模特坐好,调整好光源,开始投入画画。画得快是咪咪的一贯作风,一下午的时间,她可以画两张头像或半身像素描。画完,几个姑娘围着咪咪的画边看边议论。
“嗯,挺像的。”
“不像吧,我哪有那么老!”
“我觉得挺像的,你有时候排练累了,坐一边发呆就是这个样子。”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那个神情特别像。”
“没错!就是那个疲惫的神情!”
……
正巧何老师路过,听到了这些姑娘们的议论,他不由地
嘴角上扬,是的,这就是咪咪画画的特点,也是她的画的魅力所在。
于是,以后的日子里,那些舞蹈演员们不排练的时候,就会来给咪咪作模特。她们来不了时,咪咪就临摹范画。
有女人的地方就会有八卦,三五个女人聚在一起从来就没有安静的时候,从工资奖金到福利分房、从招考新人到职称评定,开始咪咪嫌她们聒噪,戴上耳机画画。她们一见咪咪戴上耳机,倒更放心大胆起来,竟聊起了领导的绯闻轶事。殊不知咪咪后来只是戴着耳机,并没有播放音乐。她手上画着画、耳中听着八卦、脑海中已经拼凑出一份何馆长的大致简历。
何馆长,全名何晓东,本地人,美院版画系毕业。刚毕业就被本地文化局领导的千金看中,穷追不舍、终于追到手,成了人家的上门女婿。婚后仕途一帆风顺,年纪轻轻就成了市文化馆的副馆长,两年前转正成为馆长。何晓东从小学画画,高考时一举考中美院。大学时的版画组画《黄土地》荣获本省全省画展一等奖,据说就是在那次颁奖仪式上,他被文化局领导的千金看上,被追了几年。在前途和爱情之间,他选择了前者,和青梅竹马的
恋人分手,和那个千金,就是现在的妻子结了婚。
这个文化馆里的所有女职工都得先认了嫂子才能认馆长,何馆长的惧内可见一斑。
“要不人家大领导敢把这么帅的小伙子放在女人成堆的文化馆?哪个不怕死的敢去招惹咱们的馆长?”姑娘们的七
嘴八舌还在继续。
感谢这些“模特们”事无巨细地八卦,咪咪已经知道了所有想知道的。她甚至能够断定,何晓东那个青梅竹马的
恋人就是叶零露,可怜的姐姐!因为这么个男人,拖到30多岁,随便找个相亲对象就结了婚……咪咪悲从心起,那么优秀的姐姐啊!何晓东的前途是有了,可是姐姐的前途却生生被耽误了。
细算时间,那个姐姐狠狠骂自己“玩物丧志”的暑假,是不是就是被分手、被抛弃的时候?当时的姐姐那么地失控,还说自己心情不好,还说了什么天才与疯子之间的话,当时的自己被吓傻了、骂糊涂了,现在回想,天才与疯子说的应该是何老师吧?咪咪也终于明白,姐姐为什么坚持要自己考学离开这里。她所经历过的一切艰难困厄,不愿意咪咪再经历一遍,她宁愿把咪咪推向未知……
咪咪夜以继日地发奋画画,画画给她带来一线曙光,她终于发现同性之爱的结局,除了跳楼割腕和默默隐藏,似乎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让自己变得强大!咪咪猛然间想起自己刚考上师专时,姐姐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咪咪,从今往后,这个世界就是你的征途,带着你的满身才华启程吧!”这句话的背后藏着的是姐姐满身的伤痛与无奈,也是对咪咪未来的期许与向往。
周末,咪咪背着画夹来到叶家,她已经把零露、叶母和清宝都画遍了。今天零露特意又叫来了丈夫小宋给咪咪作模特,咪咪把画夹支在膝头,一手握笔一手扶着画夹,专注地画画,小宋坐在对面,不自在地扭来扭去。
“咪咪,你哥现在是在美国吧?”小宋没话找话。
“嗯。”
“听说美国的肉都特别便宜,比蔬菜还便宜。
鸡肉猪肉牛肉,尤其是鸡肉,比豆腐还便宜。”到底是粮食局的,句句不离吃的。
“美国有豆腐卖吗?”咪咪问,她是真的不知道。
“啊?也是哈。”
“咪咪,你有没有男朋友?”
“没。”
“那赶紧找!你说你也不难看,别跟你姐似的,一个女人,能有什么事业!把正事都耽误了,30多岁才结婚、才要孩子,一步晚步步都跟不上!”
咪咪取出耳机,默默塞进耳朵里。
“你别不爱听,你今年21了吧?要我说,都这么大了也别考啥学了,赶紧找个对象结婚是正事!”
小宋看咪咪一直不说话,也闭上了嘴。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只有铅笔在素描纸上沙沙的摩擦声。
“哎!听说你们学画画的以后都要画裸体?不管男的女的,都脱光不穿衣服?”小宋突然神秘地说。
“就冲这个,我也不能让我们家清清以后学画画。”十多分钟不说话,小宋憋坏了。
咪咪盯着小宋看了一会儿,厌恶之余忽然间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她不动声色地说:“姐夫,你说的那个叫人体画。其实我现在画的就是你的人体——别看你穿着衣服坐在那儿。”
小宋一听,立即跳起来,两手抱胸,好像真的光着似的。
“别画了!别画了!停下!别画了!”小宋说着跑进厨房。
咪咪呲牙一乐,继续画画。
厨房里,小宋找零露告状:“哎!就你那个妹妹,她也好意思叫咪咪!她整个就是一母老虎!”零露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没有接话。
不一会儿,零露从厨房一盘一盘地端菜出来。小宋也端着一盆汤跟出来,他看咪咪还在画,就嚷嚷:“别画了别画了!准备吃饭。”
叶母抱着小清宝从自己卧室出来,走到咪咪旁边。小宋一看,赶紧拦着:“别看画!别看画!”可为时已晚,就见叶母看了咪咪的画捂嘴偷乐、清宝也跟着咯咯咯地笑。零露也要过去看,小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不让她去看,小宋自己壮着胆子走到咪咪身后,一看,鼻子差点气歪了。
原来咪咪画的头像是他的头,可下面接了一只沙皮狗的身子!
零露极力忍着笑,她偷眼看向咪咪,咪咪收好画夹洗了手,神态自若地摆筷子、盛饭。自那晚亲吻过后,零露和咪咪之间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情愫,两人都默契地把它埋在心底最深处,只全力打拼过好当下,零露知道咪咪现在的刻苦,远比当年的高考付出更多。她觉得咪咪比以前成熟了许多、深沉了许多,画画时的咪咪专注投入、魅力四
射,零露已经很久没见到她像今天这样的孩子气了,似乎瞬间又回到了小时候,蔫蔫的淘气可爱。
吃完饭,咪咪为了让零露多休息,抢着收拾洗碗。零露已经在单位排队分房,现在又正为评职称作准备,除了白天的工作,每晚都要写论文到深夜,【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₉₉₆₉xs.com】所以这段日子她带着清宝住在娘家。
晚上,零露伏案写作。清宝有些闹觉,哭着喊着要妈妈。咪咪从叶母手里接过清宝,说:“伯母您累一天了,我哄清宝睡觉。”
“这怎么行,你也画了一天画了。”
“我先带她洗个澡,然后哄她在姐姐身边睡。这样既不耽误姐姐工作,又能让清宝早点睡着。”
“那辛苦你了,咪咪。”叶母揉揉累了一天的腰,回了自己的房间。
“清宝,跟小姨洗澡去喽!”咪咪说着把清宝一下一下地往上抛着逗她玩,小家伙好歹不哭了。
不一会儿,咪咪用大毛巾裹着洗好的清宝回到零露的卧室,她把清宝轻轻放在大床上。
“小姨,讲故事。”两岁多的清宝奶声奶气地说。
“好,清宝想听什么故事?”咪咪问。
“公主和王子的故事。”
“好,那就讲个公主和王子的故事。从前,有个美丽善良的公主住在一个城堡里,”咪咪看着灯下正专注工作的零露背影,用手轻轻拍着清宝,小声讲着:“一天,公主遇到一个流浪的王子,就把他捡回了家,公主给他饭吃,看王子身上的衣服不合身,就给他合适的衣服穿……”
“王子怎么会流浪?还没有饭吃?没有衣服穿?”清宝问。
“大概是个倒霉的王子吧。有一天,王子打仗受了伤,公主又把王子带回家,给他洗掉满身的鲜血,给他换干净的衣服,”咪咪凝视零露的背影,继续柔声讲着。
“公主和王子什么时候在……在一起?”清宝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她勉强问道。
“哎呦!我们清宝怎么比王子还性急呀?你听小姨讲啊,”咪咪笑了,她轻拍清宝继续讲着,“因为王子没有自己的铠甲,他很害羞、还总是被人嘲笑,于是公主又送了王子两套漂亮的铠甲。”
咪咪看到零露的背影轻微抖动,还伴着嗤嗤的笑声。
咪咪看一眼已经睡着的清宝,继续讲:“其实王子早就爱上了公主,可是他发现自己有一种病,这种病让人们看到他就会朝他扔石头,王子害怕公主要是和他在一起,也会被扔石头,所以他把公主送回了城堡,他们不能在一起了,王子说,只要能看着公主幸福地生活在城堡里就好了。”
……
灯下的零露渐渐挺直了身子,长长叹息一声。
凌晨时分,零露伸个懒腰,关了台灯,摸
黑上床。
黑暗中,她隐约看到咪咪正靠坐在床头,好像在看自己。
“大晚上不睡觉,坐那儿干嘛?你吓死我了!”零露压低声音说。
“我正画画呢,你突然关灯,我猝不及防啊!”咪咪也压低声音说。
零露捂嘴嗤笑,然后她调皮地小声说:“王子,赶快脱了你的铠甲,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