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俏睁开眼睛时,房间里一片昏暗。她揉了一会儿眼睛才适应,发现咪咪就在床尾。她坐在一把椅子上,两腿搭在床上、双手抱膝,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克里斯汀,褚俏坐起来,看一眼旁边的克里斯汀。
“还昏迷着呢?这都多长时间了?她不会是装的吧?”
“你装一个试试……刚才醒过来一次,还说了句话,现在她是睡着了。”咪咪一动不动地说。
“哦,醒过来了,还说话了,那她就是没事了?”褚俏轻松起来,“她说了什么?”
“对不起。”
“啊?”
“她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褚俏在心里叹息,连她这样粗枝大叶的“大心脏”都觉得气氛太过压抑。
“你没来之前,我出去找人求救,可一个人也没有。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身为一个拉拉……”昏暗中咪咪轻声诉说,“……太可悲了!说什么强大起来,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褚俏跳下床,走到咪咪跟前说:“咪咪,别胡思
乱想!你今天是太累了,遇到这样的事难免会有点悲观,以后会好起来的!听到了吗?”
咪咪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克里斯汀,说:“我们这样的人是注定不能拥有幸福的!就像萧老师说的,我们只能呆在
阴暗的背面,见不得光。”
“萧萧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要是萧萧知道你这么曲解他的意思,他一定会气得想揍你!”褚俏急得使劲摇晃咪咪的肩膀。
咪咪依旧死死盯着克里斯汀,固执地说:“中国也罢、外国也罢,在哪儿我们都是没有出路的!”
褚俏有急又气,绕着咪咪转了几个圈。
“振作起来!咪咪!你现在这副德性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咪咪!”
“咪咪!别让我看不起你!我们这样的人怎么就没有出路了?至少我们还有爹有妈有健康的身体!你要是这么想,那些个孤儿、残疾人还活不活了?有点骨气!好不好?”
“咪咪,你是不是生理期呀?没关系,这几天过去就好了。”
咪咪还是盯着克里斯汀,哼地冷笑一声。
“咪咪,你别吓我!啊?”
……
褚俏第一次发现面前的这个人,这么爱钻牛角尖、这么偏激。
“咪咪,对不起了——”
褚俏被魔怔的咪咪逼得没辙,抬起胳膊照着咪咪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一天没吃东西的咪咪直接从椅子上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褚俏赶紧凑过去扶起咪咪,“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儿吧?咪咪。”
咪咪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目光一时无法聚焦、眼神却渐渐清明起来,她看了一会儿眼前的褚俏,突然用手指指褚俏身后,褚俏刚一回头就感觉一道疾风扑面而来,她来不及躲开,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克里斯汀已经把一个大号的油画调色板照着她脑袋扔过来,她一回头,正好砸在脸上。除了五颜六色的颜料糊了一脸,还有干透了的油画颜料坚
硬地就像带着棱角的小石子,一并划过褚俏的脸颊,留下几道划痕。
几分钟后,咪咪用台灯照着褚俏,拿湿纸巾[ẆẆẅ.ẎaṅQḯṉgḈṳn.ḉṎṂ]给她清理脸上的油画颜料。咪咪小心地避开划伤去擦掉颜料,褚俏被强光照得闭上眼睛。
一边的克里斯汀满脸愧疚、一个劲地道歉。
“她说她非常抱歉,很对不起……”咪咪说。
“行了!行了!I m soyyr我还能听得懂!”褚俏不耐烦地打断,站起来直接去了卫生间。油画颜料极难清洗干净,褚俏用毛巾浸了松节油一点一点地擦脸,蹭到划伤的地方,疼得她呲牙咧
嘴。洗了半天,脸又疼又肿,可还是有点花花绿绿的底色,褚俏索性放弃。
回到房间,看到咪咪的脸,也没比自己的好到哪儿去,一边是三道指甲划痕、一边是被自己打肿的腮帮子、脖子上还有一圈青紫。褚俏从冰箱里取了冰块包在毛巾里敷在咪咪肿的那半边脸上,克里斯汀看到,上前也要为咪咪冷敷,被褚俏刀子般锋厉的眼神制止。咪咪叹口气,推开褚俏,自己抱着冰块坐到了角落里。
“咪咪,你必须和她说清楚,这是在中国,她要是再吸,那就是害人害己!”
“以后我会和她说的,今天……时机不对。”
克里斯汀睁大眼睛,看着她们俩,似乎在猜测她们说什么。
“我觉得今天就是最合适的时机。”褚俏坚持。
咪咪想了一会儿,走到克里斯汀面前,拉着她一起坐在床上。褚俏无声地躲进卫生间。
“对不起,克里斯汀。”
克里斯汀立即瞪大眼睛,说:“不!咪咪,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总是让你受伤。”说着,她手伸向咪咪脸上的抓痕,可又不敢触碰。
“对不起,克里斯汀,我昨晚没有回来陪你,对不起!……可是,我求你!我求你戒了吧!那样不能解决问题,而且你把我吓坏了,如果我晚回来……我求你!别再吸了,好吗?让我来帮你,好吗?”
克里斯汀双手捂脸、泣不成声。
接下来的日子,咪咪辞了打工的差事。她戴上口罩作起克里斯汀的专职导游,每天马不停蹄地带她游遍北京的名胜古迹、吃遍各种老北京的特色小吃。在咪咪的请求下,褚俏也客串了几次导游,领着咪咪和克里斯汀来了几次深度胡同游。
虽然正值春节、哪里都是热热闹闹。人海茫茫中,咪咪却孤独到要窒息。何以解忧,唯有画画。咪咪又带上了她的速写本,开始走哪画哪。表面上看,克里斯汀已经振作起来、脸上化着
精致的妆容,神采奕奕谈笑自若。她和咪咪两人的关系似乎也恢复如初,再次亲密到无话不谈。
寒假结束,一开学,校园里再次热闹起来。第一个好消息传来,之前的那个XX杯高校服装设计大赛,咪咪所在的工作室报名参赛的作品已经入选。其实,美院的所有参赛作品都入选了,接下来等待她们的才是真正的比赛。系里的老师们提议可以先在学校搞个内部选拔,也好让各个工作室之间横向比较一下、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有竞争才会有进步。
咪咪跟着组长佳怡在工作室不分昼夜地奋战了半个多月,终于赶制出了一个系列的成衣。展出场地就设在设计楼的一层展厅,不是走秀,而是静态展示的模式。布展完毕后,咪咪先自己仔细观摩了一遍,她还特意向褚俏借了相机,把她认为好的作品从不同角度拍了个够。
拍遍整个展厅,咪咪发现不同的设计还真是体现了设计者的不同性格和背景,比较明显的就是,“二代派”们的设计风格基本都是奢华绚丽风,佳怡这一派的设计就比较实用简洁。咪咪正蹲着整理一个裙边时,过来一个穿着考究的男生,印象里好像是“二代派”中的一个,他瞟了一眼咪咪正在调整的裙装说:“这条裙子用普通的装饰品显得太廉价了,如果用施华洛世奇的水晶,就更能体现出设计者的品味。”
咪咪点点头没有说话,看着男生闲庭信步远去的身影,咪咪回味刚才的话,好像听到晋惠帝在讲:“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学画画费钱,学服装设计更费钱!
正式展示的时候克里斯汀和褚俏都来了。褚俏还带着她的女友,此时,她们已经开始紧张的毕业设计和毕业论文,难得褚俏还能忙里偷闲来看咪咪的设计,顺便和女友约个会。咪咪带着克里斯汀把全部设计都看了一遍,回到自己的设计前,发现褚俏在和女友吵架。
“有时间和别人喝咖啡,没时间陪我!”
“都说了那是我们的采访对象。”
“那也用不着聊得那么热乎吧!”
“那是为了能更好地给她拍照,才要熟悉一下嘛。”
“你就骗我吧,你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再让我看见,我们就拜拜!”
“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咪咪和克里斯汀看看远去的褚俏女友,又看看站在原地不动的褚俏,都没有说话。咪咪向克里斯汀继续小声阐释着团队的设计思路,褚俏若无其事地凑过来:“给我也讲讲,说中文!”
咪咪看一眼褚俏,说:“别绷着了,还不去追呀。”
“追什么!不出俩小时,准保自个儿跑回来!”
“都拜拜了……”
“你懂什么?这是我们小两口之间的日常小情趣,吵吵架、开开玩笑,更增进感情。你现在和克里斯汀就缺这种玩笑。”
咪咪看一眼克里斯汀,用中文轻声对褚俏说:
“如履薄冰的感情是禁不起这样的玩笑的,这种话一经出口,就真拜拜了。”
褚俏怔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油画专业每年的下乡采风照例开始,听说留学生也可以报名参加。咪咪坚决鼓励克里斯汀报名。
“克里斯汀,你不是喜欢中国的美食吗?出去走一走画一画,你也会喜欢上中国的山川湖泊的。”克里斯汀一走,咪咪顿感轻松,好像肩上的重担突然卸去。她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室的作品和课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