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过去,文浩始终记得萧羽当时的表情,墨
黑的眼眸里浮动着浓重的嫌恶,出口的话更是让他难堪至极。
当他狼狈地爬起来想扶他时,萧羽冷静地避开他伸出的手,在众人注视下不急不缓地站起身来,甚至没拍拍身上的灰尘,径直往门口走,错身时文浩清楚地听到他冷然讥讽道:“蠢不足惜!”
就是这四个字,让文浩彻底记住了他,传说中高深莫测、喜怒不形于外、在校读国际金融和经济法双学位的萧羽。
文浩的好奇心并不重,这些关于萧羽的消息,都是事后高光告诉他的。
“现在我在翘首以待你如何拿下萧羽。”高光喝着饮料含糊不清地八卦着,他与文浩一见面即成为最要好的朋友,文浩在他面前并不避讳自己喜欢男生的事实,高光对此事也并不以为然,丝毫不影响他和文浩的友谊。见文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又说:“听说那天萧羽去了校医务室,不知道是不是挫伤了手腕。”
文浩抬眸,看着他:“挫伤手腕?”他那天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妥,不像受伤的样子啊。
“没准骨折了。”高光难得严肃起来,若有所思:“因为他两天没来上课。”
文浩一怔:“你怎么知道?”
“就你不知道。”高光无力地翻白眼,人已经被文浩大力拉了起来,“走,带我去他宿舍。”
“他不一定在。”高光忽然胆怯起来,“再说我也不知道他宿舍……”
会有他不知道的事吗?文浩张
嘴顶回去,“你不知道谁知道。”
……
当文浩被高光领到萧羽的宿舍,他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声:“进”就急急推开门走了进去。
寝室里此时除萧羽外还有两个男生,一个脸有点圆,身材很魁梧,是颜晓磊;另一个五官柔和俊俏,眼眸浸染笑意,是荀其生。
文浩礼貌地轻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随即看向萧羽。他正坐在床边,笔记本电脑随意地放在腿上,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敲打着键盘,抬头扫了他一眼,浓眉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目光重新锁定在屏幕上,问他:“有事?”
文浩盯着他活动自由的手腕,后知后觉地问:“你的手没事吧?”
“脱臼而已。”像是懒得和他废话一样,萧羽惜字如金。其实是摔倒的时候他的左手下意识想撑住地面,情急之下劲儿完全没使对,又突然承受两个人的体重,以致手臂脱臼。
“只是脱臼?”文浩反应过来,有种想掐死高光的冲动。
“难道你想让我骨折?”俊颜上隐隐浮起不悦,音量不自觉拔高了点儿。
“那你怎么两天没来上课?”文浩不解。
“这不在你管辖范围。”萧羽的表情很淡,仅存的耐心被他磨光,他板着脸,神情仿佛岩石般深沉冷漠,淡声开口下逐客令,“没事了吧,文浩同学。”
高光以前与萧羽有过一面之识,事情发生后,特意向萧羽道过谦,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并给萧羽暗示过,萧羽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
没想到会害人家脱臼,文浩有些愧疚,很诚心地道歉,“不好意思,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说完转身退出了宿舍,在门即将关上的瞬间,他又把小脑袋探了进来。
接到萧羽投
射过来的没有温度的犀利目光,他轻轻带上了门,安静地离开。
相识是充满戏剧性的,而接下来的发展更是脱离了轨迹,在荀其生和高光的推波助澜下,任谁都没有想到冷然孤傲的萧羽会对漫不经心的毛头小子动了心,用同是喜欢男生的荀其生的话说:“或许,你们两个的爱情就是在无意中被我们促成的,本来无心,结果却出人意料的深刻。”
萧羽闻言下意识皱眉:“小浩的笑容温暖到让人无法视而不见。想要对他免疫,很难。”眉心渐渐舒展,唇边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文浩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真正在意,更没想到曾经讥讽他“蠢不足惜”的男生有天会温柔的对他说:“小浩,到我身边来。”当他意识到某些情感在不知不觉地滋生然后累积的时候,已经陷得太深,近尔无力抽身,以至后来莫名分开的时候,他根本受不了。
高光说:“文浩太死心眼,除了萧羽,谁也走不进他的心。”
结果,一语成谶。
即便萧羽不告而别,文浩的心也始终向着他。
萧羽在文浩心里有多重要,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也或许,萧羽也知道。
在萧羽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文浩一直失眠,常常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晴就看到萧羽拧着眉责备他:“文浩,我发现你除了闯祸再找不出第二个优点。你能不能消停点儿,让我省省心?”
那样暖暖的责备,让文浩心底涌起丝丝甜蜜。萧羽是个感情内敛的人,关心的话,甜蜜的话,仿佛说得极少,然而毫不影响他的心向他滑落,文浩从没后悔过对他交付了整颗心。
他相信一见钟情,更信在某个刹那一眼钟情。那一年的那一夜,当他与高光因贪玩而耽误了回校的时间在校门口绯徊的时候,萧羽的意外出现令他惊讶而惊喜,他看着他从容地与门卫交涉,然后一脸平静地走出来将他领了进去,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好好睡觉,明早我在操场上等你。”语毕,他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望着他瘦高的背影渐行渐远,文浩诺如坚冰般的心顷刻间融化了。尽管他没有解释一句,但文浩可以确定他是在等他。那是他第一次等他,在他莫名其妙成了他的男友之后的某个夜晚。
在他们确立了
恋人关系之初,他的关怀总是夹杂着些别扭和霸道,可不知为什么,越是这样文浩越是抽身不出。
甜蜜的记忆如浮光掠影般飞过,不留痕迹的沉寂了下去,接踵而来的是知道他出国后,自己如何凄楚地站在操场中央以及随后四年漫长等待的凄凉。
文浩不敢再继续回忆下去,不想纵容自己一次又一次坠入悲伤里无力自拔,他窝在沙发里疲惫地垂下双睫。半睡半醒之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除了大片大片的灰色,一无所有。那种寂静无比的感觉,似乎连呼吸都在竭力控制。
蛰伏在心底的恐惧四溢蔓延,他紧紧皱起秀眉,无意识地喃喃着一个名字,在梦里低低哭了起来。
……
当夜晚依然沉浸在热闹与喧嚣之中,萧羽的车子终于出现在世纪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里。
解开安全带,他趴伏在方向盘上,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良久,缓和了情绪,他抬步下车,乘电梯回到自己的专属办公室。
推开
精雕木门,他径自走到落地窗,默然站在玻璃幕前,眼神幽深如海般晦涩难明,这个位置看着远处忽明忽暗的霓虹,有种站在云端睨视人间的错觉。
萧羽放任自己将零碎的记忆一点点找回来,拼凑成完整的过往,细细回味着,咀嚼着。墨色的眼底涌起难以名状的悲凉,尤如一首浅浅吟唱的悲歌,低声诉说着现实的残忍与无可奈何。
垂下眼,将万家灯火阻隔于视线之外,萧羽踱回办公桌前,疲(言情小说网:www.⑥⁹⑥⁹xs.Cc)乏地倚在宽大的靠背椅上,随手摸出一根烟点上,烟雾缭绕中,棱角分明的侧脸清晰地映在透视的玻璃窗上。
低沉忧郁的铃音响起,将思绪游离的萧羽拉回现实,他熄灭烟蒂,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淡淡的烟味驱散了心中郁积的烦闷,看到来电显示,他迟疑过后接通。
“还没睡吗?有没有打扰你休息?”电话那端传来轻浅的女声。
“没有。”萧羽简短作答,问她:“这么晚打电话来有事吗?”
犹豫了下,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那端的人才说:“嗯,有件小事儿。”
难得她也有不好启齿的时候。萧羽失笑,“说吧。”
“是玉娇的事。她前段时间不是回国了吗,还早你几天走的,是她
爸爸过世了。”顿了顿,似是在斟酌措词,她说:“你知道她一直是和耿姨生活的,他
爸爸对于她们母女始终不闻不问……”
话还没说完,萧羽打断了她,“是关于她手里那份遗嘱的事?”
“你怎么知道?见过玉娇了?”女人讶然。
“庭审时我在场。”萧羽没有隐瞒,面无表情地问道:“如果没有意外,她哥哥将会成为遗产的最大受益人。”
“羽,你帮帮她。”女人出言恳求。
“怎么帮?”萧羽皱眉,猜侧事情与她有关:“别告诉我你参与了这件事。”
“我没有。”女人低声辩解,“你要相信我。”
“没有最好。”萧羽冷声,不怒自威。
“玉娇今天给我打电话,说她哥哥可能会控告她,她损失了财产不要紧,可她不想坐牢。羽,就当是帮我好不好?”女人放柔了声音,为田玉娇求情。
“这个案子有点麻烦。”想到田玉娇哥哥的律师文浩,萧羽觉得头更疼了。
“玉娇也知道这事做得过了,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再说,她哥哥凭什么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同样是儿女,这样的结果本来就不公平,是谁都接受不了。”女人见萧羽有松口的意思,趁热打铁,“玉娇失掉的不单单是财产,还有二十年的
父爱。”
“很多事情都没有公平可言。”萧羽沉吟了下,良久,终于允诺:“等我考虑一下。”
“谢谢你,羽。”女人娇嗔浅笑,知道他这么说就算是答应了,聪明地不再多谈,适时转移了话题,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才回国半个月不到。”萧羽叹气。
“才半个月嘛?可我怎么感觉很久了……”
这通电话持继了十分钟左右,终于在萧羽最后一分耐心被耗光前结束了。
关了手机,萧羽默然坐在昏暗的办公室里,眸色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