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确实有事，他去赴一场跟一个男人的聚会。
当李健把他送到地方，私人会所雅致宽敞的包间里，已经有人等在那里。
透过半开的玻璃门见他来了，金月明起身，扬声道：“萧羽。”
唇边勾出一弯温和笑意，瞬间柔和了
硬朗的线条，萧羽疾步上前，伸出右手与金月明紧紧握在一起：“月明。”
时光荏苒，晃眼已是五年未见。然而默契依然存在，两只宽大的手掌用力一握后同时松开，在对方肩胛处狠狠捶了一拳，望着彼此脸庞之上挂起的微微沧桑，一时间感慨万千。
萧羽与金月明是大学同学，宿舍里睡上下铺的兄弟。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萧羽全面收购竹海的时候根本是坐在大洋彼岸的专属办公室里遥控指挥的，具体事宜包括合同的拟定，首笔收购款项的支付均由金月明暗中安排实施，尽管身份使然他不便露面，依然把事情办得极为妥当，没有丝毫偏差。当萧羽确定了回国时间，金月明偏偏出差去了，结果直到今天才有时间见面。
重逢的喜悦让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学生时代几个男生如何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事。荀其生从容不迫的
精妙传球配合着颜晓磊的不按章出牌，与金月明灵活的闪避过人及萧羽超具力量的突破相峙不下，紧张的气氛感染了操场上围观的同学，令他们个个为之摒息。
金月明印象最深的是大四那场持续白热化的告别赛，萧羽挺拔修长的身影傲然立于球场之中，擎着篮球的小臂线条极其优美，随后以一种锐不可挡的惊人气势将球投
射出去，半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然后，命中三分。
顷刻间，掌声与尖叫声四起，久久回荡在球场上空。年少轻狂的他们为N大的学生带去一（言情小说网：www.♋♋xs.ⓒⓒ）场目不暇接的
精彩表演，可谓震憾至极。
现在想想，人的际遇真的很微妙，谁能想到四个男生的相识居然是颜晓磊的一句挑衅促成的，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在那场惊心动魄的比赛结束之后，他们就开始步入人生的岔路口，后来的后来，他们竟然再也没有机会聚在一起打球了。
大学毕业后，萧羽与荀其生继续留校读学位，颜晓磊抢先一步踏入社会，穿上制服成为人民警察，而金月明出国后仅凭电邮和大家保持联系，他知道萧羽有了朋友，他知道他叫文浩，在校时他已知道萧羽、荀其生、颜晓磊喜欢男生的事实，但他感觉很正常，这是各人的情感方式不同而已，他支持他们。他能感觉到萧羽很喜欢他，因为那人抱怨原本有些很排斥他的小男朋友越来越喜欢缠着他的时候语气温柔至极，没有半点不耐或是责备之意，有的只是满溢的怜爱疼惜。但是，看似美好的一切终于被萧羽的突然离开打破。
万里之外的金月明不清楚海城发生了什么，当他联系不上萧羽的时候事情已成定局，荀其生打来越洋电话，艰难地说：“我没办法开口让他留下，那是他的
父母。”
闻言，金月明忽然就傻了，像是过了一个轮回那么久，他才荒凉地说：“我们等他。”
那时的他们都还年轻，力量微薄到实在帮不上萧羽什么忙，唯有和文浩一样，等待他回来。
相比之下，金月明与萧羽的感情到底更深一些。回国后，他开始透过各种关系寻找萧羽的下落，能用不能用的办法全用了，甚至不惜花重金请了私家侦探。终于，他在半年前有了萧羽的消息。
翻看着简短的资料，金月明愕然。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昔日的兄弟会在短短几年内拥有如此大的成就。时隔几年，终究还是难逃物是人非吗？金月明有种强烈的预感，或许，变故还没有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
当萧羽接通电话的时候，兄弟两人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可置信地叫了声彼此的名字后只是握着话筒沉默，像是静静聆听电话那端的呼吸，以证实对方真实的存在。
良久，萧羽因压抑而略显沙哑的声音终于透过电话传过来，他问：“怎么找到我的？”出于某种考虑，他向来低调，对于金月明能准确查到他的手机号码，多少有些疑惑。
金月明的眼晴不受控制的红了，他微仰着头，半晌才骂了声：“臭小子。”然后就哽咽了。
萧羽的笑容依旧是淡的，却难得的透溢出温暖，心里涌起难以名状的感动，墨色的眼眸霎时湿润。
等到完全平复了情绪他们又继续了那通电话。在金月明契而不舍的追问下，萧羽轻描淡写的说了说离开之后三年多来的经历。聪明的金月明如何听不出他的隐瞒，他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觉得一切都晚到不能再晚，而萧羽也不需要。于是，临挂电话前他只是说：“早点回来，兄弟等你。”
萧羽沉默了一瞬，像是在挣扎，然后才说：“去帮我看看文浩。”
看得最轻，不一定就不是最重。三年了，他从来没忘记那个笑起来憨憨的男孩。
很快接到金月明的电邮，萧羽知道文浩毕业了，进入荀其生所在致恒律师事务所工作。
浸染悲伤的眼眸锁定在照片中他沉静的面容上，萧羽的心空旷得像是有回声一样，伸出手触及冰冷的屏幕，他低哑地叫了声“小浩”，有一滴晶莹的泪随着这声绝望的轻唤溢出了眼角。
或许，这样的结果早在他意料之中，还是抑制不住地被痛苦席卷。他知道自己没权力要求他等，尤其是在他莫名离去又杳无音讯的情况下。可是当时的情况他必须要走，而且他也不确定是否能够活着回来。至于分开的话，他说不出口，别无选择之下唯有一走了之。
刻意被封存的记忆被唤醒，那一夜他想起很多往事。原来他始终没有忘记娇小的他旁若无人地抱住他兴奋尖叫的情形，他爱极了那一瞬他眼眸里闪动的光芒，崇拜与爱慕完全不加掩饰，令他忍不住弯唇笑起。
那个时候，幸福到无所顾及。他原以为，他们会一直爱下去，相伴到老。
脚下的路太长，长到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可是回忆有限，且暂时止步，让一切回归现实。
以眼神示意侍者将门带上，金月明将茶杯推至萧羽面前，“知道我刚才在担心什么？”抬眼看着萧羽依然俊逸的面孔，他忽生感叹：“我真怕萧美男成了刀疤脸。”
施施然坐下，萧羽调侃：“风采依然吧？”现在每每躺下休息的时候他也在想，身上大伤小伤不少，没破相真是奇迹。
“更胜从前。”金月明向来不吝啬赞美别人。
萧羽笑，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茶杯，没有说话。
“酒店那边进度如何？有什么需要就吱一声。”
“都在按计划进行。下个月六号全面营业。”端起明前龙井抿了一口，萧羽的嗓音低沉而平静：“收购竹海的事全赖你帮忙，”话说到一半见金月明抬眼瞪他，他眼含笑意：“随口说说，别以为我会感激涕零。”随手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闲适慵懒地靠在软座沙发里，他漫不经心地说：“最后一笔款我没打算那么痛快给他。”
“知道你没那么好心。”金月明倒不意外，挑了下眉梢：“几亿的慈善你都做了，他该知足了。”为了做到滴水不漏给他免除一切后顾之忧，金月明请老婆大人帮忙仔细研究过收购合同，已是嚼烂摸透，只要不是不付，决对不会有任何纠纷，既然如此，他自是没必要担心萧羽这样做会惹来麻烦。
“慈善？我没那么大度。”萧羽的眸光倏然变沉，菱唇边勾出一弯凛冽的薄笑：“他把我往绝路上逼的时候可没手软，我不让他暴死街头似乎很对不起他。”
想到萧羽的经历，金月明的
黑眸也迅速沉下来。可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以暴制暴，于是他勒令自己冷静：“萧羽，他死不足惜，可是他死业换不回伯
父伯母的命了。”世事不可重新来过，生命更是如此。
“我知道。”短短三个字，使他压抑在内心深处的痛苦猛然迸发出来。
心底掠过最沉的叹息，金月明语重心长：“萧家的产业是你用命拼回来的，如果事后你却出了意外，那之前所承受的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顿了顿，他一字一字地说：“没有呼吸的胜者是败得最彻底的。”
萧羽闻言自嘲般笑了下，目光满是凄凉：“如果不是想着要回来，我早抛开了良知和人性成了兽。”那段人生最落魄、最灰暗的岁月让他几乎要放弃挣扎，多少次当枪握在手里，他差点控制不住手指想去扳动扳机，然而他却始终守住最后一道防线，没让双手沾上血腥。
他自己都不会承认是怕回来的时候，有人会拒绝他用那样一双手拥抱他。说到底，支撑他捱到今天的，始终是那个他避而不见的人。
掏出烟点上，萧羽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俊颜上的痛苦被强自压下去，语气陡然转厉，声如寒冰：“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触犯法律，我会选择其他方法让他身败名裂。”
不是没想过以牙还牙，可是想到文浩，萧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是律师，他不希望有一天两人站在对立的位置，那样他会觉得异常难堪。尽管不是大大恶之人，但并不代表萧羽就会以德报怨，他也是有底线的：欠钱的可以不还，欠命的，必偿。
微微低头将目光凝定在杯沿上，脸部的轮廓是棱角分明的
硬朗，有着饱经沧桑的悲凉，眼眸之中的
阴冷稍现即逝，随即他的双眼再次恢复到了平静的清冷。收回视线，萧羽抬眼看着金月明，暗淡灰蒙的背光眼眸之中渐渐浮起暖色，他承诺：“放心，我有分寸。”
金月明看着他，眼神极深，似是在确定他话的可信度，他无比严肃地说：“就当为了他，给自己留好退路。”说到底，他是无辜的，而他的最后的温暖可能依然握在他手里，金月明希望他们可以走到一起。
“他们没有在一起。他应该是在等你。”离开会所时，金月明对着他的背影如是说。
……
夜色静谧，唯有风过树梢的微沙之音。
一抹颀长的身影默然立于树影之下，抬头仰望着街对面公寓的窗子，萧羽的心思已是百转千回。
“他应该是在等你。”金月明的话反复回荡在耳边，让萧羽一路打方向盘的手都隐隐颤抖，他有种想冲上楼去抱他吻他的冲动，可此时此刻真的近在咫尺，他忽然犹豫了。
相见是该给他答案，他不确定，他现在能否负担得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