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浩的视力没能在预期时间内恢复，直到第五天眼晴上依然包裹着白色的药用纱布。包括萧羽在内的所有人都忧心如焚。然而相比第一天的慌
乱，文浩却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没有问一句什么时候可以拆除纱布，像是如果一辈子都活在
黑暗里他也可以接受一样。
除了知情的萧羽，荀其生最先发现了文浩的异样。午后暖暖的阳光映在他深遂的眼里，凝视的目光依旧那么温柔，只不过带着不为人知的伤感，看着萎糜地坐在长椅中出神的男孩，荀其生觉得胸口处的某一角塌陷了下去。
此时外界的一切对文浩来说很是模糊，阳光投
射在身上，舒缓的感觉似是安抚了心中的刺痛，纱布下的双眸轻轻闭着，文浩有种将自己隔绝在世界一隅的错觉，犹如世界上那些伤神累心的爱与恨的故事，再与他无丝毫关系。
此时沉默的文浩，令人发自内心想要怜惜疼爱。荀其生惊觉，男孩子的美源自于不同于常人的沉静。安静了很久，他收敛了表情，柔声询问：“冷不冷？要不要回去？”自从他醒过来，他每天下午都会到医院来，有时和颜晓磊一起，有时是和高光，或在病房里静静坐一会儿，或陪他到外面晒太阳，然后在萧羽来之前离开。
文浩茫然了一瞬，随即绽放一抹毫无破绽的笑容：“你先回去吧，师兄，明天不是有案子要上庭吗？我再坐坐，等会儿小姨会来。”意识回归现实，他的头隐隐疼起来。
他努力微笑的样子让人心疼，荀其生站起身，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片刻，他才斟酌着开口：“你怎么了？小姨说这两天你又没怎么吃东西，是不是胃还不舒服？”
何止是没怎么吃，文浩根本就是吃什么吐什么，只是他没让他们知道。医生给他做过检查，说是他本来就有胃病，而昏迷的几天没能正常进食有向胃溃疡发展的驱向，加之醒来后情绪抑郁，导致肠胃功能非常差，需细心调理才会慢慢恢复。
文浩的脸色苍白，一丝血色也没有，可是笑容温暖，他轻声说：“没有，感觉好多了。中午的时候不是还喝了满满一碗汤吗。”他的憔悴尽数落入他眼里，而他的担忧此刻他亦能体会。
荀其生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体贴地为他拉高了衣领，然后问：“和他吵架了？”如果换作以前他无论如何不会问出口的，可是当向萧羽挥出拳头那一刻开始，爱他的心似乎再无从掩饰，他终于有种要将他纳入羽翼的冲动，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简单到谦卑，仅仅是怕心仪的男孩受到伤害，只是希望他好好的。
文浩闻言一愣，心痛的感觉再次袭来，他怔怔地抬手抚住胸口，喃喃地说：“没有。”吵什么呢？没什么好吵。在知道事情的原委后，文浩找不到立场去吵。深夜他睡不着，失眠的时候惊觉，在他自己心里都无法为现在他们几人之间复杂的关系找到一个立足的平衡点。他根本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于是，他变得沉默了，就连萧羽陪他时，他也无话可说。
萧羽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的转变，他尽可能对他好，哪怕他的手活动自如，他依然亲自喂他吃饭，可好像他越是这样，文浩越难过。晚上听到他轻轻翻身的声音，他的心难受得不行。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天，萧羽终于不再每时每刻出现在他面前，只是晚上才过来陪护。似乎是想通过缩短独处时间的方法，试图减轻他心尖的疼痛。
“小浩，别委屈自己。”荀其生到底还是说出了口，声音低缓而富有磁性。从来不轻易叫他的小名，此时轻轻叫出口，仿佛是想打破某种关系的前兆。
如果文浩看得见，一定会在荀其生那双疼痛得也能让人疼痛的眼晴的注视下而屈服，他眸底流露出的哀伤和沧桑，任何一个男孩都承受不住，任何一个！！！
他关心的话语令文浩的心痛得无法自抑，泪意上涌至眼底，一点点蔓延到眼眶，克制地没让泪落下来，他抬手朝他所站的地方伸过去，然后任由他握住，哽咽着说：“师兄，我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希望一个人幸福，你一定要幸福啊，否则文浩会很不安。”他的深情他无以回报，只盼他早日遇到开启心门之人，相守到老。除了祝福，他什么都给不了。
荀其生眼底的悲伤被文浩虔诚的期许点燃，沿着凝视的视线弥漫扩散，充斥在四周，让缓缓流动的空气里有了潮湿的眼泪的温度。
萧羽立于远处，看着荀其生站在文浩身侧，看着他握住他的手，良久良久。
晚饭的时候文浩的胃口依然很差，闻到汤的味道就想吐。文明心疼儿子，摸着他的卷发好半天说不出话，等到他的脸色恢复了些，他才又盛了一勺：“小浩，再试着吃一点，只靠输液终究对身体不好。”
文浩是真的吃不下，正想着如何委婉地拒绝才能不令
父亲担心，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他听到萧羽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我来。”
见到萧羽，文明的心情极其复杂，转头对文浩说：“我去看看你妈。”话语间已经站起了身，与萧羽的视线有一瞬的交错，然后各自平静地转开。
文浩敏感地觉察到两个男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冷漠，但他看不到他们的表情，无法作出理智的判断，他下意识蹙紧了眉心，神情若有所思，某些原本不该有的念头再次萌生出来。
萧羽打开保温瓶将粥盛出来，舀了一勺吹凉后递到文浩
嘴边：“是粥，没有加任何东西，不会腻，多少吃一点。”知道他胃口不好，他特意熬了白粥。
他的语气很轻柔，文浩听得心中一酸，倔强地偏过头不肯张
嘴，像是小孩子负气一般。对他，萧羽是极有耐性的，压下心中的涩意，他柔声哄他：“听话。”
文浩的心一阵尖锐的疼，感觉到他的手始终抬着，他转过头来，微微张开了嘴。萧羽淡淡笑了，整个人在晕黄的灯光中显得温和而温柔，在他嚼了几口后，又适时盛上一勺递过来。从未照顾过人的男人，面对深爱的男孩，一切做得再自然不过，周到细心，无微不至。
等文浩吃完，萧羽坐到床边执起他的手，把脸颊贴上他柔软又略显冰凉的掌心，合上眼轻轻摩挲，嘴像是有了意识一般，低低地说：“文浩，别放弃我。”
荀其生握他手的那一幕定格在心底，文浩的反常让萧羽心慌而畏惧。他知道自己很自私，在让他等了四年之后居然还要求他在他已有了未婚妻的情况下继续等下去，他更知道心爱的男孩是个有情感洁癖的人，他潜意识里开始抗拒他，甚至有意无意拒绝他的碰触，从来没有被冷落过的男人因为文浩似有若无的疏远而无措，他忽然很怕他有放弃的念头。那么执拗的男孩，一旦放手或许比谁都绝决。
文浩的手僵了一瞬，随后缓缓移动，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一点一点地抚摸过他英俊的面孔，像是以手代眼细细的看他，那么温柔。
在这一刻之前，萧羽从来不知道被心爱的男孩专注“看”的时候心会变得如此柔软而湿润，亲了亲落在唇边的小手，他嗓音低哑地说：“小浩，对不起。”如果说他萧羽对不起谁，那么就只有眼前的他了。
文浩没有哭，沉默了一瞬后抬起皓腕搂住他脖子，仰起脸，轻轻地吻上他的唇。有一滴湿咸的液体滑出萧羽的眼角，他倾身搂过他将他抱进怀里，温柔地回吻。这是一记缠绵而又伤感的吻，他们吻得异常虔诚，然而也让彼此产生某种近似于悲壮的感觉。
当萧羽终于滑开文浩的唇，异常轻柔的亲了亲他裹着纱布的眼晴，轻声问：“害怕吗？”那么喜欢阳光的男孩，是如何说服自己去适应
黑暗？萧羽心疼得不行。
隔着薄薄的纱布，文浩感觉到他的唇似乎都在微微颤抖，像是怕碰碎他一般，他没有（言情小说网：www.⒍⒐➏➒xs.CC）说话，侧过身去，伸手抱住他。
“怕。”文浩诚实回答，细听之下声音带着蛛丝哽咽的味道：“怕再也看不到你的眼晴，怕你……”再次离去。后半句话梗在了喉间，男孩没有说出来。
似乎了然他心中所想，萧羽抱他更紧，薄唇贴在饱满的额头，低哑着安慰：“有我在，别怕，会好的，都会好。”
鼻端围绕着萧羽特有的气息，文浩窝在他怀里，小脸在他颈间蹭了蹭。过了一会儿，萧羽扶他躺下，头枕在他腿上，“刚才我问了下医生，他说你的头疼症状不宜用大量的药物控制。按摩有助于睡眠，我给你按按，看看能不能有所缓解。”一直都是萧羽守夜，尽管文浩很克制地不敢大幅度翻身，像是怕让他知道他睡不着一样，他依然知道他失眠。
他居然会按摩？文浩质疑：“你行吗？”
萧羽闻言笑得邪邪的，俯低头吻了下他的唇，语气暧昧的说：“我行不行你不知道吗，嗯？”
使劲捶了他一下，文浩翻过身，把霎时红透的小脸埋在他腿间，害羞地说不出话反驳。
萧羽见状低低笑，动作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卷发，直到化解了他的羞涩感，他才扶过他乖顺地躺着，然后以拇指轻按住他的太阳穴，四指在他脑后按摩。
揉了很久，文浩感觉脑袋不似刚才那么昏沉的疼了，他轻轻嗯了一声，闭着眼晴往他身前慵懒地偎了过来，嘴里喃喃着：“好多了，都有点困了。”
萧羽半躺着搂过他，拉过薄被来盖在两人身上，像安慰婴孩儿般轻拍着他的背：“睡吧，我在这。”这一晚与之前几夜没有什么不同，萧羽依旧整晚陪着文浩，只不过他终于睡得比之前几天安稳了许多。
听到徘徊在门外的脚步声再度响起，萧羽动作轻柔地将文浩扶回枕头上，为他掖好被角，放缓脚步走出了病房。
走廓里，萧羽抬眼望着欲言又止的文明先一步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当年的事我不想再提，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让你做出那样的选择，一切已成定局，无法改变了。”
没有想到萧羽会说出这样的话，文明明显怔了怔，眸底深处逐渐现出愧色。是啊，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晚了像是一辈子那么久。四年前，在他走进法庭那一刻，错误已经造成了，现在再来寻求原谅确实太晚了。
身为
父亲他能感觉到儿子对萧羽的深情，身为长辈他也看清了萧羽对儿子的用心。虽然这种感情让他无法正视，但他不想干预，他希望儿子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自己的幸福生活。
文明终于说：“翻案吧，我出庭作证。”他欠萧家的始终要还，如果受到应有的惩罚可以换取儿子的幸福，他心甘情愿。
萧羽沉默良久，抬眼望向文明时看见他鬓边隐现的白发，又想到文浩满心的依赖与爱，他垂眸，语气无奈的说：“胜诉又怎么样，死了的人也不可能活过来。”缓缓偏过头，将眼中浮现的凄然之色掩去，他怅然：“要长久地恨一个人其实不容易，把这一页翻过去吧。”
文明收拢五指紧紧握住，悔恨的情绪迅速涌至胸口，他颓然跌坐在长椅上，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发出声音。
转身离开之时，萧羽低缓的叹息：“为了小浩，我试着原谅你！”
如果那些伤害是为了衬托今时今日幸福的可贵，萧羽觉得或许只有忘记才能天荒地老。他贫乏得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他不能够亲手摧毁与文浩的爱情。他做不到。为了他唯一想要珍惜的人，就让一切过去吧。逝者矣己，再给活着的人增添无谓的烦恼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况且他们都已经很疲惫，再也经不起风浪了。
平静是文浩暂时失明后持续的情绪，每个人都压抑地等待着他的康复。终于，在萧羽细心的照顾之下，他脸上渐渐有了笑容，捱过漫长的十天，眼晴上的纱布也终于可以拆了。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房里，照进男孩晶亮的清瞳之中，看见萧羽眼底劳累的血丝和隐隐冒出胡碴的下巴，文浩心里生出一种酸楚的温柔，他轻声嗔怪：“怎么胡子也没刮，学别人扮沧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