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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爷签字画押的那批粮食都得靠他自己筹措，其他村的村长还可以向村民们征粮，可是小林村不行。本来他们村子的庄稼就遭了水灾、没什么收成，林老爷连佃户的租子都免了，还能找谁去征粮？
日本人给了一个月的征粮时间，按照签字画押的内容，各村得在九月十五把粮食交到小王庄去。林老爷自那天开会回来就一病不起，他对丁有龙说，时常在夜里听到枪声。村里有一个郎中，丁有龙去把郎中请来为老爷把了脉。郎中沉吟许久，说林老爷得的是心病，用药也只能开些安神养息的方子。丁有龙和孙墨海两人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老爷这是被日本人吓着了，送走郎中，两人商量办法。
“孙先生，你看现在该怎么办？”丁有龙问。
“丁管家，按理说得赶紧叫若男小姐回来。可是兵荒马
乱一时半刻也没有小姐和姑爷的音信，我们着急也没有办法，只能等着。日本人那边也不能得罪，咱们还是先筹粮吧。”
接下来的几天，借住在林老爷家的村民们发现厨房做的粥越来越稀了，馍馍也小了还参了不少的杂粮。人们纷纷开始甩闲话。
“看看，人家这是要撵咱们走咧！”
“还答应咱们说可以住一个冬天咧！这才刚刚半个来月,就开始给脸色，这饭能吃？我不信老爷管家他们也和咱们一样的吃食！”
经过前院的丁有龙听到了闲话，他快步走到粥锅边，劈手夺下正盛粥的小伙计手里的大勺、气愤地扔进锅里，大声说：
“就长了一张
嘴，要吃就别废话！要废话就别吃球！”
说罢又不解气地给自己舀了一碗粥，从旁边拿了个杂粮馍馍，蹲旁边地上就吃起来。
“让你们这帮怂货看看，老子是不是和你们一样的吃食！”
周围的人们闭了
嘴、慢慢散开。
“你们知道个球！小日本让每个村子都交粮，老爷体恤大伙收成不好、都没跟你们说！自己想办法筹粮不说，还照样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们！你们这帮没良心的怂货们，倒还甩上闲话咧？”丁有龙
阴着脸蹲在地上边吃边数落，声如洪钟。这几天为了筹粮，他一直都在上火害牙疼。
人们大都是端着个碗蹲在院子里吃饭，听了丁管家这番话，都有些臊眉耷眼地垂下脑袋默默地吃着。
里院的北屋中，孙墨海正在炕边照顾林老爷喝药，有个小伙计跑进来把刚才前院里丁管家说过的话学说了一遍。孙墨海点点头说：
“丁管家做的好！也该让那帮人知道咱们的苦处。”
林老爷在炕上叹口气说：“可是，粮食还是得要咱们自己筹呀！”
孙墨海也眉头紧锁地思索着。
此时在安徽县城的小医院里，林若男侧身躺在病床上，一位医生正在和她谈话。
“林小姐，你这个脑震荡的后遗症远比我们起初预判的要严重的多，而且你后背的伤口因为创伤面较大、医治不够及时，所以一直愈合得不理想。”
林若男脸色苍白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只是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我们医院就要往西边撤退了。我知道你想作为护士在医院服务，可是林小姐，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你更应该老老实实地作一个病人。”医生停顿片刻接着说，“林小姐，你有什么亲友可以联系的吗？你现在的身体情况真的不是很乐观。”
林若男把目光转向医生，问出一句话：
“医院什么时候撤退？”
“就这几天的事吧，医院刚接收了一批前线退下来的伤员，据他们说，日本鬼子很快就要跟过来了。”
林若男茫然地看着医生。
“或者你可以先和我们一起撤退？医院会有留守人员，你可以留下口信，如果真有亲友来找你，也有迹可循——其他病人也是这么做的。”
林若男点点头。往西边撤退？那是不是离家越来越近了呢？爹爹他们还好吗？
黄河边上的小林村。日子越来越逼近九月十五，林老爷已经急得满嘴是泡、头发白了一大片。
“孙先生，怎么这几天都没看见龙哥呢？”
“丁管家在筹粮食呢。”孙墨海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此时的丁有龙正带着一帮
精壮后生在后山顶上晒粮食。黄河水退去，地里一片泥泞。村民们眼看着一年的辛苦要白费，还是抢收了一番。当地的农作物主要是玉米大豆和高粱，收下来的粮食里都是泥沙，尽管林老爷免了大家的租子，可是村民们看着这一堆堆的黄泥巴裹着的玩意儿也糟心，索性都留给了林家，至少可以喂牲口。
孙墨海给丁有龙出主意，把黄泥巴磕掉，玉米棒子扯去外皮、清理干净人还可以吃。大豆和高粱需要再在水里泡泡。好在他们这里一向气候干燥，天气一凉又刮起了西北风。粮食晒晒吹吹都能干透，就是要费些人工和时间。
丁有龙这些日子都在抢救这些粮食，居然也积少成多，又凑出来不少。他看着这些成色泛
黑味道泛苦的东西，点了一锅旱烟，蹲在一边默默吸着，脑袋里同时在细细合计着。林老爷虽然是当家的主家，可基本上就是个甩手掌柜，这个家里作主的实际上是他自己。其实，林老爷跟日本人签字画押的那个数目，
硬要凑也能凑得出来。可是，回来路上老爷一直磨叨的那句话让他心里不舒服。
“给若男留不下啥了，给若男留不下啥了……”
若男是他看着长大的，四、五岁之前几乎总是骑在他脖子上、猴在他肩上，他对早夭的小少爷都极少那样宠过。因此，他疼若男的心绝对不会比林老爷少，他想把好粮食尽可能多地留给若男。若男虽然是个女娃，可却比她爹果敢英明的多，林家以后还要靠若男撑起来。
“哎，也不知道大春子找着若男了没有？”丁有龙看着那堆抢救出来的、看上去脏兮兮的粮食自言自语道。
此时的林家姑爷大春子几经辗转、已经到了南京。他最先去的上海，那是若男小姐曾经念书的地方。大春子按照若男家书的地址找到了她曾就读的女子学校，学校里早已人去楼空、一片萧条。留守人员对林若男非常熟悉，因为她不仅在这里读书，毕业后还留校作了助教。大春子得知若男在学校作了先生稍有些意外，因为她给家里的书信说，她还在念书还得有一阵子才能毕业。
大春子不傻，他多少能想到若男不愿意回家的原因是不想和他成亲。他有些伤心失落，可是老爷和干爹交待的事情他必须要完成，而且无论若男愿不愿意，他都是牵挂若男的，
乱世中一个女人独自在外，还是他未过门的媳妇，他决定找不到若男就不回去。
“不过林先生去了哪里，我可以帮你查一下的。”留守老师对大春子说。
“那劳烦您受累，给查一下吧。”大春子赶忙接话说。
“这个地方是林先生的朋友家，林先生说她会随她的朋友一起回家。” 留守老师递给大春子一张写有地址的纸，“不过这个时候去南京有点凶多吉少。”
大春子接过纸，上面写着一个南京的地址。
“南京怎么了？”大春子问。
“日本人也占领南京了！你不晓得？”
“……南京好歹是咱们的国都，又有中国大兵守着，还能差到哪儿去？”大春子自进了林家，也跟着孙先生念书，算是识文断字有见识的人。
“哎！谁晓得呢，上海沦陷时就已经是人间地狱了，这世道……总之希望林先生平安吧。”
当晚大春子就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做事谨慎的他特意打发随身的一个小伙计三货亲自送信回去。林家的伙计们都是灾荒年间收留的孤儿或是过路灾民卖给他们的孩子，这些孩子从小在林家长大，对林家忠心耿耿。三货一走，大春子身边就只剩了一个伙计四货。他寻思着去了南京就应该能找到若男，怎么着也够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