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这曾经是一个发源于俄国革命的悲壮的词汇;这也曾经是辛亥革命前被仁人志士用于结盟同道的两个字。上世纪的香港,一个并不知名的作家,将这两个曾鼓舞过无数世界反法西斯战士的文字,定义成了男性与男性的爱情标志。而时至今日,这个通用了百年的最简单的词语,渐渐改变了它曾经鼓舞人心的寓意,而迅速成为我们的主流社会对其有所禁忌的特殊字眼。
在本章故事发生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的大地上,人们尚在普遍使用着同志这个称呼。在整个八十年代,这个称呼仍然还是人与人之间的一个尊称。那是一个整个中国在热烈复兴的时代,那是一个新的文学和文艺感召人心的时代,也是一个男性与男性的关系还在地下世界中苦苦挣扎的时代。
【本章正文】
当郑思远和沈自雄走进渤海酒店的时候,看见韩成印和制片人坐在大厅里。
一路上的和风已经吹干了郑思远和沈自雄的头发。但沈自雄的脸上仍然泛着红晕,眼镜后面的眼睛似乎有些春波荡漾。韩成印从郑思远和沈自雄的神色中,感受到了一种气息,一种无形的荡漾着强烈的男性荷尔蒙味道的气息。这让坐在沙发上的韩成印心里产生了一缕轻轻浮动的迷离。因为眼前的郑思远,生机勃发,眉梢额角都在散发着即将成熟的男孩的青春的神韵。这让他恍惚觉得是苏红叶站在他的眼前。
郑思远去服务台要了一杯茶水,绷着嘴角将茶水送给了沈自雄。
郑思远:“干爹,喝茶。”
沈自雄接过茶杯,坐在制片人的身边,看了郑思远一眼。
沈自雄:“思远,快坐下来休息一会。”
制片人:“老沈,徐正先生已经去了他的同事家里,今晚不回酒店了。我给宗导安排了单人房间。我们剩下这些人就住双人房吧,好不好?”
沈自雄::“好啊,怎么都行。”
郑思远把脑袋倚在韩成印的身上,眼睛看着沈自雄道:“制片老师,也给我安排个单人房吧,行不?”
制片人:“也可以啊。”
沈自雄扶了一下眼镜,喝了一口茶水,看着郑思远。
郑思远:“好啦,我开玩笑的,我和韩老师一个房间吧。韩老师,好不好?”
沈自雄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仍然看着郑思远,没有作声。
韩成印微笑了一下,拍着郑思远的腿道:“你呀,总是这么精灵古怪,和长辈说话也没个正经。你和红叶长得一模一样,可是你们俩的个性怎么一点也不像?临走的时候,你妈妈都交代过了,让你的干爹照顾你,你这么快就忘记了?行了,我可不能替你的干爹履行义务,好了吧?”
郑思远起身挤到沈自雄和制片人之间坐下,把手放在沈自雄的手上,注视着沈自雄的眼睛。
郑思远:“摄影师,听到了吧?往后这几个月的拍摄,你都得照顾我了。从今天开始,每天我都得睡在你的被窝里。”
沈自雄又喝了一口茶水,把茶杯放在茶几上,转头看着郑思远。
沈自雄:“不要叫我摄影师,叫我干爹。”
制片人和韩成印都笑了起来。但是两人的笑声里的内容,显然有着截然的不同。韩成印的笑,是隐有寓意甚至心领神会的笑。但制片人的笑,却是完全无心的开朗的感到幽默的笑。
此刻的沈自雄,其实仍是处于心潮起伏之中。脸上的平静,并不能完全遮挡他心里难以平息的骚动。进入大连的这一天,注定要成为他一九八零年最重要的一天;而在向阳浴池所经历的一个多小时,也已经注定要成为他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个多小时。今夜,无疑他还要准备度过他人生中也许是至关重要甚至会影响另一个人整个未来的一个特殊的大连之夜。
郑思远起身把沈自雄用过的茶杯送回了服务台。沈自雄也站起来,对制片人道:“我们现在上楼去看看房间吧?”
制片人:“那好吧,韩老师,我们一起上楼去看看。”
在1980年的大连,渤海酒店的格局,已经算是中级的豪华。二楼走廊的长窗外面,是一处猪腰型的花园,绕着花园,整个这一圈扁圆状的白色建筑,都是渤海酒店的客房、贵宾房和会议室,以及会客室。这是大连的一处最具特色的涉外宾馆。因其独有而美丽的建筑结构,一直深受省内外很多中小型活动、会议以及中高级别住客的青睐。尤其比较正规的摄制组和美术画展团体,包括来大连演出的正式文艺团体,都一致的十分喜欢这里的温馨情调。
《回家》摄制组其他的人,都是第一次来这里入住。但宗治扬导演和沈自雄摄影师、制片人,已经是第二次住到这个酒店了。
宗导和其他的人,此刻还在各自的房间里休息。制片人跟服务台要过205房的钥匙,让沈自雄和郑思远进房休息。郑思远却笑着对韩成印道:“韩老师,您和制片人一起进来坐会吧,咱们再聊聊。”
韩成印:“你呀,真是年少不知年老时。你倒是年轻体壮,不知劳累何物。可是你干爹快五十的人,能跟你比?这都一天一夜没好好休息,还不让你干爹睡会儿?你那些说不完的话,夜宵的时候再说好不?我和制片可去歇会儿了。晚上见。”
韩成印随手带上了门。已近黄昏的时间,斜阳把暖黄色的余晖幽幽的散落在临窗的洁白单人床上。沈自雄把身体扔在床上,摘下眼镜放在床头柜上。他鞋也没脱,一只脚搭在床沿上,一只脚放在地上,脑袋靠着床头,静静的闭着眼睛,把一只手放在额头上,轻轻揉着。
郑思远在靠近门边的床上坐了片刻,发现这两张床一张顺靠在南窗边,一张顺靠在紧邻走廊的北墙边,非常的合理。而此时沈自雄随意躺在靠着南窗的那张床,他自己使用靠着北墙的这张床,似乎让他觉得也十分的合理、协调。
郑思远上下嘴唇紧紧挤在一起,带着一丝怜恤的眼神看着沈自雄。
他把外衣脱了扔在床上,在东墙角的茶桌下拿出两双拖鞋。他自己先把拖鞋换了,又把另一双拖鞋轻轻放在沈自雄的床脚。
沈自雄仍然闭着眼睛没有动。郑思远解开沈自雄的鞋带,脱掉皮鞋,把沈自雄的腿移到床里边。他一只手放在干爹的脚上,在床沿默默坐了下来,低着头。沈自雄仍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把自己按在额头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低声道:“去把门插上吧。”
郑思远并没有动,却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沈自雄的手上,轻声问道:“你想不想家?”
沈自雄:“又来了,没话找话。去插门去。”
郑思远突然俯下身来,在沈自雄的下巴咬了一下,起身去插上了门。
郑思远脱掉自己的外裤,挂在墙角的衣架上,回身爬到自己的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却又突然起身脱掉了自己的袜子,仰面躺了下来。
房间里静静的,只有沈自雄舒匀的呼吸声。摄影师似乎很困倦,一副松弛欲寐的姿势。
本来也已经有些倦意的郑思远,躺下不久之后,却因为新入住一个陌生地方的原因,困意旋即消失,又精醒了起来。他翻了两下身,睁开了眼睛。
沈自雄似乎正在浅睡,但有一个特殊部位,却在慢慢的鼓动。郑思远看到了这一幕。他轻轻的、悄悄的下了床,蹲在沈自雄的床边,两臂支在沈自雄的床上,一只手支着下巴,看着干爹的裤子。
沈自雄一动也没动,嗓音带着慵倦,轻声道:“你呀,就会折腾干爹,上来躺着吧。老实点。”
沈自雄往里边挪动了一下,郑思远躺在干爹的身边,把脑袋放在干爹的胳膊上。又把手放在沈自雄的肚子上。这一刻,他真的觉得有些困倦了。闭上眼睛,朦胧间,他似乎很快浅睡了过去。
沈自雄却半睁开眼睛,看了看偎在自己怀里的郑思远,一股莫名的油然而生的疼爱和心痛感,让沈自雄的鼻子感到了一阵酸楚。他觉得这是多么的荒谬而无法解释,多么的让人伤感和困惑。
沈自雄因为出身的原因,在人生和事业最低谷的时候,和同样出身有问题的叶阳走到了一起。当他们结合的时候,两人都处于政治和身份的高度压力之中。对于沈自雄来说,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力和资本去得到自己的爱情。这当然首先是因为他的资产阶级家庭出身,但另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自己的心路历程。
从少年时代开始,沈自雄就渐渐发觉了自身与别人的不同。帅气文雅的长相,加之与众不同的才华,在他十几岁的年龄,就受到众多女生的青睐。可是,他发现自己无法对女生产生激动和渴望,甚至常常惧怕女生对自己的刻意接近。
在那个对男女关系谈虎色变的时代,沈自雄的洁身自好、拒女生于千里之外,让他在众多的师长和亲友同学眼里,成了一个修养有度、谦谦有礼的优秀少年。以至于在他的父亲受到严重的政治打击、撒手人寰之后,他并没有被周围的人太多的歧视和欺凌。甚至当他和叶阳决定结婚的时候,也并没有遇到太多的难题和阻力。
结婚后的沈自雄,虽然工作并不如意,一直处在动荡之中,但是为人处世极为小心谨慎,对家庭承担了所有的责任。当女儿沈诗染出生后,他更是任劳任怨,对妻子女儿极尽辛苦的照顾、关爱。那些在寒冷的冬日自己砸蜂窝煤的日子,那些在筒子楼里烟熏火燎的日子,那些在离北京很远的地方每天和泥土打交道的日子,曾经就是沈自雄的全部生活。
沈自雄很感谢自己的太爷,也就是现在还活着的将近一百三十岁的沈老爷子。沈老爷子当年曾经是上海命学大师袁树珊的同门,对周易命理和奇门术数有着精到的修为,预测功夫曾名噪一时。沈老爷子是清乾隆年间冠绝天下的命学宗师沈孝瞻进士的直系后裔,家学渊源,山医命卜相无所不精。
受沈老爷子的熏染,沈自雄的父亲、和沈自雄的兄长沈自凡,都算是德术兼具的周易命学大师。但也因此,其父在文革中遭受了天降的无妄之灾。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政治成分划分和出身论,让沈家几代人如履薄冰,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惊慌失措。当沈自雄面临自己的前途选择和未来时,他的父亲作为一个火候老道的预测大师,却也是一筹莫展,难以定夺。因为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中,选择任何一个和文化相关的职业,都有可能带来政治隐患。而当时众多的所谓技术权威,正在遭受各种运动的挤压和排斥。沈自雄的未来,把他的父亲难住了。
最后,还是沈老爷子深思熟虑之后,拿出自己的看家预测功夫,为沈自雄定局了学习摄影。这在当时,实在算是一个高明定夺。因为在那个时代,或许只有摄影,很少、甚至不会涉及政治立场和思想倾向。这也就是沈自雄幸运的考进了摄影系的缘由。
虽然读完摄影系的沈自雄,并没有获得几个施展所学的机会,但是他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也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可是极端有限的资源,始终在坚持学习和积累。
终于,在文革尚未结束的时候,沈自雄迎来了自己人生的转折点。他被发现和推荐参与了电影《海霞》、《征途》和《决裂》的摄制。由此,他渐渐走进了自己人生和事业的春天。
当宗治扬导演拍摄《血染的誓言》的时候,沈自雄正在长影独立完成一部大型影片的全部摄影。在长影的这部重要的成名作,让沈自雄迅速成为了新一代炙手可热的摄影师。所以,宗治扬在筹备《回家》摄制组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人,就是沈自雄。
因为《回家》的题材内容和时代背景,是沈自雄最熟悉、最了解也最驾轻就熟的了。甚至,剧本里很多故事素材,几乎就和沈自雄的个人经历颇有雷同和类似。
沈自雄并没有看过郑思远在北京公演的话剧,但是听人多次谈过。当宗治扬的电影【血染的誓言】公映的时候,沈自雄在第一时间观看了这部引发观影热潮的片子。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郑思远的形象。让沈自雄为之惊异的是郑思远的气质和表演天赋。这部电影在引起了万人空巷之后,沈自雄也反复看了很多遍。就是在那段时间,郑思远的面孔如一块无暇的美玉投入了沈自雄的心湖,荡起了神秘的涟漪。
而此刻,这块无暇的美玉,就放在沈自雄的臂弯里。静静的看着身边的这块美玉,沈自雄回忆起宗导把【回家】的分镜头剧本放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向宗治扬询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谁来主演这部影片。当宗导告诉他仍然决定用郑思远的时候,沈自雄的心跳,是宗治扬无法想象、也无从想象的。宗治扬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一瞬间沈自雄在心底是多么感谢他。
虽然在自己的学生时代,在沈自雄的心里,在沈自雄的视野里,也曾有过让他为之心动的男孩,可是特殊的家庭出身,特别的时代背景,让一向敏感自律的沈自雄,从不敢越雷池一步;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命运去冒险。
结婚生子后的沈自雄,曾付出了一切努力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和天下的男人一样的丈夫和父亲。在沉重的现实面前,他顽强的不断的与自己的灵魂在搏斗。曾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他可以做到,他以为自己可以像妻子叶阳对自己的爱慕那样,去爱慕自己的妻子。甚至有很多年的时间,他强迫自己不去公共浴池洗浴,避开一切与其他男性独居一室的机会。他做出了为改变自己的灵魂所需要做的最多的努力,也许他已经做了别人无法做到的一切。
但是,他也做到了自己的极限。人,是无法超越极限的,尤其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他的妻子叶阳很感激他,但也只能是深深的感激。尤其在生了生理有缺陷的儿子之后,叶阳感到了对沈自雄的难以言表的内疚。而除了对丈夫的内疚,叶阳还要面对对自己儿子的更深重的内疚。
沈自雄曾经满怀希望以为他的儿子沈秋雪可以慢慢长成一个健康的男孩。他寻遍了所有的医疗渠道,探访了无数的医学权威,为儿子做了他可以做的所有。可是他得到的结论是不能和未知。
女儿沈诗染的美丽聪慧,给了沈自雄和叶阳唯一的不可或缺的安慰。然而人到中年的沈自雄,在午夜梦回的寂寞时刻,常常在回望自己的整个人生,常常陷于苦思自己一生的意义和幸福。当那个压抑的时代终于过去,当他的事业展开了崭新的一页,当他开始步入自己渴望了太久的新生活,他突然感觉自己灵魂深处的声音苏醒了!
他再也无法抗拒这种强烈的声音的召唤,他再也无法遏制自己被禁锢了太久的渴望!
可是,多年的政治与生活磨难,多年的克制与压抑,已经让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未知的未来。已经不再年轻的身体和面孔,已经不再可以挥霍的年龄,让他重新陷入了惶惑和迷茫。
直到那一天,他坐在制片厂的放映室里,第一次观看宗治扬导演的【血染的誓言】,第一次看到银幕上郑思远的面孔,他才蓦然感到自己的心门似乎就要被打开,自己熄灭了很久的心火,就要被重新点燃。
沈自雄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走近这个美少年的可能。因为,他是正在走向成功的电影摄影师,而这个美少年是正在走向成功的银幕未来之星。
但是,作为一个经历了太多坎坷的中年男人,沈自雄十分清楚,一切美丽和美好的,常常也就是痛苦和失望的根源。郑思远,作为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注定将受到无数人的关注和崇拜,甚至爱慕。而沈自雄,非常清楚,作为一个摄影师,他只是众多喜欢郑思远的人当中的一个而已。更何况,他还是一个有妻子儿女的中年男人。
受沈家世代的影响,沈自雄也是个完全相信宿命的人。家族的经历,个人的经历,都让他坚信,人生的一切是生来注定的。当宗治扬导演告知他【回家】的主演是郑思远的那一刻,沈自雄告诉自己,这也许就是自己生命中一次注定的相遇。而无论这次的相遇,会给与他什么样的影响,他都将坦然的面对。
这种已经准备好的坦然,所带来的结果,就是这个让沈自雄感觉如梦幻般的男孩,此刻如睡神般躺在他的怀里。
但此时的沈自雄,还不敢去想象自己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如何去面对郑思远的母亲,那个早已成名的智慧过人的女作家;他现在也不敢去想象他将怎样面对他的妻子叶阳和他的儿子、女儿;而他最不敢去想象的是,他和这个名气越来越大的少年明星,究竟会走多远?甚至会不会一切转瞬即逝?
沈自雄认为,这些,是此时躺在他身边的郑思远不会去想,可能也不需要去想的。
沈自雄轻轻的把郑思远放在他身上的手握在手里。他不敢去亲吻这个似乎已经睡着的孩子,因为他对这个孩子有一种无法理清的惧怕。这种莫名其妙的惧怕,让他更严重的感觉到这个如美玉般的男孩对他的强烈吸引;同时他也感觉到,对这个孩子的惧怕,也许正是因为他很害怕自己无可救药的爱上这个孩子。
沈自雄在恍惚之间半闭着自己的眼睛,却感觉到郑思远突然抱住并吻住了他。郑思远把整个身体几乎都压在了他的身上,还把手伸到了他的身体下面。沈自雄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无力的瘫在了床上,无法动弹,不敢喘息,连推开郑思远也已经不能。
窗外的光线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渤海酒店沐浴在它一九八零年暖春的迷人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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