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下了一整天的雪。下午快四点时,玉良回来了。
从上月九号玉良去凤城,还才一个多月的功夫,这小子出息个暴啊,西服大氅的,跟留洋才回来似的,连说话都嗡声嗡气的,也魁实了。兴许是我知道了玉良是老叔亲生儿子的关系吧,以前,我看玉良也就跟老叔有点连相;现在再看,玉良那长相、那做派、那体格,简直就跟老叔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一模一样。我还逗玉良,说:“上啥肥了?窜得这么快。比我高大半拶。”
玉良又拿出小大人的架势,说:“你就贫吧。一点正经的都没有。”
“就你正经。”我顶了玉良一句。
“你看看你俩,又跟公鸡斗架似的。”老叔说“这阵儿,厂里也没啥事儿了,明天就是年三十,伙计们也用不着来上工了。家去吃饭,走。”
我和玉良就跟着老叔顶雪回家了。
一到家。老婶说:“你们回来得正好,老家来信了。”
我心说,今天真是巧透了。想玉良;玉良就回来了。想家;家就来信了。
老叔问:“给谁来的啊?”
老婶把手里的四、五封信都给了玉良说:“都是你的,还真不少呢。”
“这信,走了四十天。还有好?”玉良翻着手里的信说:“我和全子同时给家写的信,咋没他的呢。”
老婶说:“我就接到这几封。”
我心里挺酸,但还是笑笑,说:“兴许我爹没来得及写吧。”
“没有我的啊?”老叔说:“我这个大哥啊,过年了,也不说问问他老弟。”
“看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老婶说:“大哥给良子信,那不就等于给你了吗?”
玉良把一封信递给老叔说:“这个给你,就算是我爹给你拜年了。”
老叔举手要打玉良,说:“臭小子,怎么说话呢?”
玉良还故意的抱住了头,说:“那是你哥给你拜年了。”
老叔在玉良的头上拨拉了一下,说:“那几封谁的?”
“这你也问?违背国际通讯条约啊。”玉良说:“这都是我朋友给我的信,是私人信件。”
“小屁孩儿,知道拿条约吓唬人了。”老叔撕开手里的信,看着。他笑了,说:“妞妞,你大爷问你好呢,也问你妈好。”
老婶笑笑说:“信上没说大哥大嫂的身体怎么样?年货都备好了吗?”
“他们都挺好,让我们别挂念。”老叔说:“就是和这里一样,东西紧缺了点,年嚼谷不如往年足兴。说是,粉条子都按人定量了。”老叔说着,脸就有点沉,他拿着信上里屋去了。
玉良在老叔看家信时,早钻到妞妞屋里,看他朋友的信去了。客厅里只有我和老婶、还有妞妞在扒花生。
老婶问我:“你爹妈多大年纪了?”
我说:“我爹44,我妈大我爹两岁,46。”
“他们身体还好吧?”老婶问。
“我爹没啥毛病。我妈风湿,一到阴天下雨,腿就疼。像今天这天儿,我妈就遭罪了。” 我眼睛有点湿。
“听你叔说,你爱人快生了?”老婶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我愣了。爱人,什么爱人?【言情小说网】【www.♋♋xs.㏄】
“哦,你媳妇儿怀孕几个月了?”老婶笑了。
我这才划过拐来,说:“有五、六个月了。”
“多好。等孩子下生,天儿也暖和了。”老婶说:“我去厨房看看。煳的猪蹄儿。明天就是三十儿了,都吃猪蹄,挠呲挠呲。”
吃饭时,我跟老叔说:“我想回家,明天就走。”
老叔说:“家里来信,可不让你们回去啊。”
“是吗?”玉良问:“我爹信上咋说的?”
老叔说:“没说得太具体,就是说那里派兵很紧。”
我说:“那我也想回去。”
老叔想想,对我说:“也是的,你那边媳妇儿都……,回去看看也对。”
“不行。”玉良说:“你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也不一定。”老叔说:“那个‘哈高师’的同学只和全子说过一次话。我估计问题不大。”
玉良说:“问题都出在小事儿上。”
我说:“我一定要回去。”
“先吃饭。”老叔说:“真要走,一会儿让你老婶给你收拾收拾。明天让良子送你去车站。”
那顿饭,玉良吃得很急。我们还没吃完,他抹搭了一下嘴说:“你们吃吧,我吃完了。”
老婶说:“吃饱了吗?”
“我得去趟珍珠泡,看个朋友。”玉良边穿外衣边说:“晚了就在那存了。”
老婶说:“那么远的路,天都黑了,可要当心啊!”
“他大了,不要紧。”老叔又对玉良说:“别忘了明天早晨送全子。”
“知道啊!”玉良答应着,推开门走进风雪里。
那天晚上,我没在老叔家住。老婶给我包一大包新鲜茧蛹和两块布料,她说,茧蛹是给我爹妈尝鲜儿;布料是给我媳妇儿的。老叔塞给我一百元绵羊票做盘缠。那暂,老叔厂里的伙计一个月也就不到三十元。我跟老叔说用不了这么多。老叔说穷家富路,硬要我拿着。我给老叔老婶行了个礼,就回了厂里。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没起来,老叔就来了。他把手伸进我被窝,摸着我的鸡鸡说:“小懒虫,我看看画地图没?”
“哎呀,手冰凉的。”我扭着身子叫。
老叔把大脑袋伸进我被窝里,“呼”地含住了我的鸡鸡。
我好受得不叫不动,擎着老叔裹。老叔裹了没几下,我就窜出来了。
我撒娇的说了句:“臭老叔。”
“臭吗?”老叔捧这我的脸亲了一口说:“稀罕死了。”
我穿上衣服,出外撒了泡尿。等回来时,老叔已经我被窝都卷好了,他就坐炕沿儿那看我。我洗脸时,老叔长出了口气,好象不愿意我走似的,说:“咳,要走啦。”
我心里酸甜苦辣的挺不是滋味。虽说是就要回家了,就要看见爹妈了。可我还是真的不愿意离开老叔,真想和老叔呆一辈子;按说,光想家还好说,看完爹妈再回来,再和老叔呆在一起。可说真格儿的,我是打心眼里还想接着念书,就是上不了大学,起码也把高中念完。真是那样的话,就一时半会看不到老叔了。对了,家里还有个她,就说不喜欢,可人家到底是怀了我的孩子,咱也不能对不起人家。
和赵爷一起吃饭时,赵爷看我不吭声,就说:“哪个爹妈都不易啊。过年了,咋的也该看看爹妈啊。再说媳妇儿都大肚子了。”
老叔也说:“回去对,回去对。”
我直想哭,就急忙把碗里的饭划拉进嘴,背上东西走了。临出门,我给赵爷磕了个头,说:“赵爷,我先给你老拜个早年儿吧。”
我嘎吱嘎吱地踩着路上的雪向车站走。老叔追了上来。我不敢看老叔,瞅着前面说:“怪冷的,回去吧。”其实我这心里,是巴不得再多瞅老叔两眼。
老叔拽过我的包,背他肩上,说:“玉良这臭小子,说来送,到现在也没见人。”
我说:“他昨黑儿没回家?”
“是。”老叔说:“这小子没准是有事。”
“嗯。”我说:“没事的话,他能来。”
老叔又说:“他夜里没回家。准是有事。”
我说:“他比我有出息。”
老叔问我:“啥时回来?我好接你。”
“我真是不愿意走,心里闹得慌。”我心里难受,想哭。
“又哭。”老叔从他大氅口袋里掏出个男人手帕,塞我手里,他说:“老叔也舍不得你走,可咋说,你媳妇儿都大肚子了。”
“我也不知道咋办好。”我擦着眼泪说:“我还想……,可是……咳。”
“看你这滞扭劲。”老叔说:“咋想就咋说嘛。”
我看看老叔说:“那边要没啥事的话,我还想把高中念完。”
老叔没看我。静了会儿,他说:“你自己拿主意。你啥时回来,只要学校还是我的,就有你的位置。你啥时来,老叔都抱着你。”
“老叔。”我撰住了老叔的手。
老叔拽我站下,把他的围巾摘下来,给我围上,双手又捧起我的脸焐了焐,笑着说:“臭小子,快走吧。”
我和老叔来到车站,正要往售票处去。玉良不知从哪闪了出来。他站我面前说:“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不走了。”
“你啥时来的?下我一跳。”
“这还有点朋友的意思。”老叔拍了一下玉良,说:“你俩等着,我去买车票。”
“我已经买好了。”玉良把车票给了我,说:“回去,替我问大叔大婶好。”
“嗯。”我想拥抱玉良,被他推住了。
“再有,到家最好先别进家门。”玉良神道道地说:“你三舅不是在河东吗,先上他那打听一下家里的情况,再回家。”
我说:“没那么蝎虎吧。”
玉良说:“听不听由你,反正我告诉你了。”
我又想顶玉良,一想,咋说他也是来送我的,这风天雪地的,还给我买了车票,别临走还和他别扭,这么一想,就把想跟他吵的劲儿压了下去。我说:“我加小心就是了。”
老叔也说:“多加小心,没坏处。”他掏出怀表看了看说:“车快开了,进站吧。”
我在进站口拦住他们,我说:“老叔,玉良。我受不了火车开时跟你们招手。你们就别进站了。”
“好。”老叔说:“我和玉良不进去了。路上,你自己多注意。”
“嗯。”我看看老叔,也看看玉良,我说:“我走啦。”
老叔和玉良都没进站。
火车一开,这心啊,像给拽了出来。坐在车上,我还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