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去车行。川子舅叫我啥也别干,就在大头家陪凤香伺候师娘,抽空再让我回家给赵爷和妞妞做上饭。赵爷就跟我唠叨川子舅,说:“也知你丈人是不咋想的。整个半大小子在跟前,卟卟楞楞地干活也害事啊。把铁头整我这来,那小子上学也近便。有妞妞跟他做伴儿,两孩子也能玩一块儿”我就跟川子舅说了说。可铁头不干,他说:“我不跟小丫头玩儿呢。”他说:“要不,我就回家。”川子舅没辙,就得依着铁头,领着他还在车行存。白天活儿要是不忙,川子舅也过来这瞅瞅,没钱了,就给凤香扔俩。凤香这也日子也眯眯的,不说夜里不抓挠我了,就是白天也不扯嗓门跟我吆喝了。左右前后地伺候师娘应应当当儿地,生怕有一点不到的地儿。瞅凤香那样儿,心里八成是老不得劲了,就是一个过意不去啊,没事老偷着抹泪儿。
也就不到一个礼拜吧,师娘能起炕了,她就撵我去车行,也紧着叫我把铁头领回来,说是铁头不在她眼前,她不煞心。看师娘那揪心劲,也愁师娘硬实了点儿,川子舅也就依了师娘的意思,这就把铁头送了回来。我呢,这就白天去车行干活儿,收了工再去陪凤香。要说铁头这孩子也是的,下晚睡觉还就非得钻我被窝不可,我就胆突地核计,这孩子可别跟我和老叔一个体性,真那样可闹死心啦。
一个小月子做完了,师娘干瞪着两眼,头不梳脸不洗地直呵呵坐炕上发呆。凤香就磨川子舅,说“爹。你到是给干娘想个辙啊。总这的,好人也得熬糟出毛病来呀。”
川子舅也犯愁,说:“你爹就是个修车的。一个老娘们儿,跟车也不沾边儿啊”
赵爷就说:“要不就把他娘俩接来跟咱一块过,不也省个房租钱。”川子舅说:“这到也是个法儿。”他说:“光省了房钱不说,也省了另起炉灶。”这就跟师娘说了说。
师娘一听川子舅的话,扑楞一下子精神了。她洗了脸梳了头,跟川子舅说:“大哥,你这份情谊我领了。可你家也是老的老、小的小的一大堆,都不易。我呢,也想明白了,他走了,冲铁头,我也得好好活着。”师娘说:“大哥,我早想好了,铁头这书,不念了。你要是心疼咱娘俩,就收了他。孩子是小了点,可给你做个小使唤,也就填上一张嘴。”
我一听这话森得捞的,赶紧跟师娘说:“师娘,你可别往窄道上瞎核计啊。”
师娘笑了,说:“傻孩子,我眼窝子还没那么浅。”她说:“我还等着看我儿子娶媳妇儿呢。”这就哈哈地笑。
“好好,依你。铁头就去我那。让全子带着他干。”川子舅赶紧跟师娘说:“你呢,还是在家给铁头做饭吃。我呢,也等着喝铁头的喜酒。”
事就这么说定了,铁头也就这么来了车行。可自打铁头来了车行,川子舅更不爱吱声了,他手里干着活,嘴里冷不丁的就会骂上一句“这他妈的”,也不知道他骂谁。家里,我和凤香过得咋样,赵爷跟妞妞咋样,他也不问。街上惶惶张张的事他看都不看,就守着他那个车行。我叫他爹,他也满口答应,就是晚上一闭灯,他就哼呀咳地叹气。
一晃又是两多月过去了。凤香换常儿就过去看看师娘。凤香回来跟我学,说她干娘好多了,说她白天没事就背着个走街窜巷地收破烂儿。我说:“收那干啥?给铁头做好饭就得了呗。”凤香说:“我也这么说,可干娘不听。干娘说,铁头是个半拉子,我爹能收留铁头这么个小孩子,她就挺不落忍的了。干娘说,她想多挣两儿,将来还得给铁头娶媳妇儿呢。”我说:“那得哪百年子的事啊?”凤香说:“那还不快。”我核计,师娘说的也是个理儿。有一回,凤香跟我说,她去看干娘,碰见二倔子也在那。我说:“是吗?”也没往心里去。后来我发现,二倔子干活儿更欢实了,手里干着活儿,嘴里还哼夹着二人转,人也不像以前那么水裆尿裤的了,没事总照镜子,你说一个老爷们儿还挺臭美的。
铁头来车行,也就干点杂活。开始,铁头也不情愿来,他还惦记着玩,惦记着上学校。后来,也不咋地,这小子就不再提学校啥的了,人也稳当不少,干活儿也不毛手毛脚的了。我挺纳闷,就问他。他说,他娘都跟他说了。他说,他得好好干活儿,好好养活他娘。我心一酸,一个才13的孩子啊,咳……等我再看铁头,就觉着这小子一下子长大了不老少。
监狱那边,取消了探监,说是有利时局。吕叔也不在那了,我心里惦记着老叔,也只能干着急。
那天我回家,赵爷扑楞跟我说了句:“你小子,要当爹了。”
我说:“啥?”
“嘿嘿。”赵爷说:“你没看出来?媳妇儿怀上了。”
我说:“是吗?”再一看凤香,是有点儿大肚子了。也是,都四、五个月了,能不大肚子吗?到车行,我就跟川子舅说:“凤香有了。”
川子舅像早知道似的,他说:“哼。等生下来才知道,哪可真成二赶子了。”
“你呀。”二倔子在一边笑,说:“你说你咋傻得那么遭人稀罕呢。”
二倔子修车的手把是不不错,比我干得沙楞儿。我看川子舅对他也不那么杵倔横杖的了。这一来二去的,二倔子嘴里的屁嗑也就见多。我看他又去照镜子,梳他那两根儿毛,就笑,心说再收拾得溜光水滑,也是张臭嘴。也没稀搭哩他。
转眼过了年。清明以后,川子舅把车行关了一半,说是吕德明的份子抽出去了,他也不想往大里干。就留了四、五辆车在车行,白天来修车的零活还不少,有我,有二倔子,再加上铁头前后忙和着,也就这么维持了。
七月初七,阳历8月14那天,也是收车早,人心惶惶的,车豁子们都不乐意在街上晃。看川子舅那样也闹心巴拉的,我还核计是不是又犯“病”了?我也没问。那边撵着铁头家去了,这边二倔子也张罗要走,说是谁给他提了个亲。川子舅说:“那就赶紧走吧。黑了,看不太平。”
我看川子舅是叫这“不天平”给吓怕了,张嘴闭嘴地总挂嘴边。
二倔子、铁头都走了,我和川子舅吃了口饭,天还没黑,川子舅就催我就躺下了。
川子舅真是板不住了。我这还没躺稳,他“扑楞”抱住我说:“心不好受。”
“你看你呀?”我说:“是不是……?”就去他身后看。一看,可不咋的,又掉出来了。我说:“我给你使手往里推推把。”
川子舅一把捞着我鸡鸡说:“你就别急我了。”这就赶紧把我鸡鸡整硬了,自个儿撰着我鸡鸡就塞了进去。他哼了一声,说:“你说我这都要当姥爷的人了。可咋整?”我也没接茬儿,擎着他一撅一撅地咕拥。不大功夫,他哼哼着就把精水放了出来。
川子舅转身搂住我说:“爹就你一个了。可别扔了爹啊!”
“瞅你说的。”我说:“要扔,凤香也饶不了我呀。”我就撸我自个儿的鸡鸡。
川子舅说:“你小子,你没出啊?这扯不扯。”这就拽着我鸡鸡,说:“来,再出溜出溜。”就又把我鸡鸡搁了进去。我紧着又出溜了几下,他也紧着哼哼。他这一哼哼,我也就射了。等我这刚把鸡鸡从川子舅后边抽出来,下了铺,正蹲在那洗鸡鸡呢,就听外面有人敲门。我赶紧擦擦鸡鸡,看川子舅……
川子舅“扑楞”爬起来,穿着衣服说:“谁呀?”也把衣服扔给我说:“快穿上点。”我俩这就走到大门跟前,问是谁。外面有人叫我名字。我一听,我的老天爷啊,是老叔的声!
我赶紧开开门。一看,真是老叔。我一下抱住老叔,说:“叔,你咋回来了?”
川子舅把老叔拉进屋,说:“还没吃饭吧?”这就让我去给老叔买点饭。我跑到对面小馆要了碗混炖。小馆的人都认识我,说一会儿就给送过来。
我回屋,看老叔在跟川子舅说话。我啥也顾不得了,蹦着高,扑老叔身上,搂着他大脖子,叫“老叔”。自打去年八月十五结婚前看了一回老叔后,就再也没见着他。这回看,老叔瘦多了,头发胡子跟毛草棵子似的,眼睛抠娄着,腮帮子也瘪进去了。可不管咋的,老叔总算是回来了,我是打心眼里高兴啊。
川子舅指这我,跟老叔说:“看见没,这都要当爹的人了,一点都没个正型。你不在就跟我耍赖,我也不稀得理他。”
老叔笑笑,一咧嘴,手捂着腰。
我问老叔:“咋的了?”
“没事。”老叔问我:“媳妇儿要生了。”
“嗯,就这两天的事。”川子舅说:“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进屋就当爷爷了。哈哈哈。”
我问老叔:“他们咋放你回来了?”
“监狱里乱套了。”老叔说:“狱警们忙着杀人,忙着放人。占‘国’字罪的,不管是判几年,给杀了不少。老吕临走时,费挺大劲给我活动得减了刑,逃出了‘国’字罪,这回就给放了。监狱管事的都跑了。”
“出啥事了?”川子舅说:“这几天街面上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小日本都眯眯儿的。”
“你们一点也不知道?”老叔说:“德国、意大利都投降了。美国炸了日本,苏联对日本宣战了。”
川子舅说:“这么说,又要打仗。”
老叔说:“这仗,我估计小不了。”他问我:“玉良有信儿没?”
我说:“去年年根底,川子舅带我去了趟营口,没见着。他被点了兵,年初就被拉走了。”
“小日本疯了。”老叔跟川子舅说:“我说久川,你也得加点小心。我看这车行得先歇歇,看看风头再开。”
川子舅说:“这几天我也核计这事呢。”
这正说着,小馆的伙计送来了混炖和两个火烧。老叔说:“还真饿了。”他说:“你俩不吃啊?”
“你赶紧吃吧,咱俩吃完了。”川子舅说:“今天晚了,在这挤一宿吧,明天剪个头,洗个澡。家去。”
吃了饭,咱爷仨坐铺上又唠,一直唠到下半夜。我就像是咋也说不完,这二年的事,我全给老叔翻来覆去地说。后来还是川子舅拦住我说:“睡吧,让你叔也歇歇。以后唠的日子长着呢。”这才关了灯,躺下了。
那一宿,川子舅鼾声如雷地睡。我抱着老叔咋亲也亲不够。老叔握着我鸡鸡,我握着老叔大枪,睡得挺香。
早晨天蒙蒙亮,我们刚起来,二倔子就来了。他进屋啥也不顾,跑川子舅跟前说:“掌柜的,今天别开门了,我看要闹事。”
川子舅没搭理二倔子,他回头跟我说:“一会儿伙计们来了,跟他们说说,车不放了,都让他们都回走。”
我说:“知道了。”
回头,川子舅跟老叔说:“再有事也得吃饭啊。”就让我出去买饭。
我出去在大街上走了两个来回,没一家店铺是开门的,平日里那么多走街窜巷的小吃摊子,今个儿也一个没出来。我空手回了车行。老叔说:“等会儿再说吧。”
川子舅就催老叔去登瀛泉去洗个澡。
二倔子在一边插言说:“掌柜的,不是我多嘴。这都啥时候了,还敢外出溜?”
川子舅问:“咋的?”
“你不知道啊?”二倔子说:“今个一大早,我还没起被窝子呢,上边就来人了,进咱家那破院子就说,让家家别出门。说是晌午有广播,让家家都得听。你说咱家也没戏匣子,上哪听那鸡巴玩意儿去。”
川子舅说:“没说啥广播没?”
二倔子说:“没有。”他说:“我来车行时,老娘哭嚎地不让我出来啊,说我不要命了。我核计,咱给掌柜的干,就得对得起掌柜的不是。”
川子舅没理二倔子那话茬。他看看表说:“这他妈眼瞅晌午了。得,咱也赶紧走吧。”这会儿,铁头来了。川子舅说:“我正不放心他你呢。”这就跟铁头说,让他回家,守着老娘,哪也别去。也让我把包帐本那包拿好,一起带走。
刚要出门,川子舅看一眼老叔那毛扎扎的头发、胡子,说:“你这也太扎眼了,还不吓着老爷子啊?”
二倔子挺机灵,他说:“掌柜的,你老要是不嫌弃,我给这位先生使剪子削削得了。”
“你小子还挺会来事的呢?”川子舅笑了,他跟二倔子说:“行,今个儿我还真就想看看你有多大本事,整吧。”
二倔子这就拽着老叔坐那,给他收拾脑袋。
老叔剪了头,也剪了胡子,又洗了洗脑袋,再换上川子舅的长衫,一下子像换了个人似的,又有了在安东开厂子的派头。川子舅跟二倔子说:“没看出来,你还有两下子。”
二倔子就嘿嘿笑。
“你也回家吧。”川子舅跟二倔子,说:“别摇哪窜了,让你娘惦记。”
二倔子走了,伙计们还是一个也没来。川子舅在屋里直转磨磨。我一看,都九点多了,心里也急,就想让老叔快点回家,好开点见见赵爷,还有妞妞。可嘴上我还是劝川子舅,说:“不着急,咋地也该跟伙计们打个招呼才对。”这就坐下,又说了会儿话。川子舅是坐不住啊,就跟我激歪,说:“你再上外边看看去呀,咋地也整点吃的来。就让你叔这么饿着?”
我又走了一圈,还是没有一家开板儿的店铺。远远地看,北站广场上有点乱,出来进去的人都惶惶张张的。我回来跟川子舅说:“外头可有点乱了。”。
川子舅说:“得,一会儿回家一块儿吃吧。”这就让我带上帐本,叫上老叔出了门。这边,咱刚把大门上了锁,老远的,吕德明喊着跑了过来。他说:“这他妈的,差一步就赶不上啊。”
川子舅说:“这是咋的了,跟狗撵鸭子似的?”
“哎呀,凤翔。”吕德明跟老叔拉拉手,说:“放你了?好啊好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着他让川子舅把门打开。
“啥事那么急啊?”川子舅说:“走,家去喝酒去。”
“改天。改天。”吕德明说:“改天我给凤翔接风。今个儿真有事。”
川子舅说:“有事就说呗。”
“哪来那么多废话。“吕德明说:“让你打开,你就打呗。赶紧的。”
川子舅这就又打开门。
进了屋。吕德明神道道地跟川子舅咬了阵耳根子,就看川子舅。川子舅也没说啥,把车行的钥匙给了吕德明,说:“回头我让德全来拿钥匙。”这就拉着我和老叔往家走。
刚走到北站广场边上,就听车站的大喇叭里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说:“请注意,本次广播极为重要,请所有听众起立,天皇陛下现在向日本国民宣读诏书。”跟着,整个广场上的人都站着不动了,有的日本人还跪在了地上。
大喇叭里放了一段日本国歌《君之代》后,一个老头在喇叭里叽拉哇拉地说了一大段日本话。老头的话一说完,广场上的日本人跟死了老子娘似的哭嚎起来。接着,就听“咣咣”两声枪响,两个日本军官应声倒下,他们开枪打中了自己的太阳穴。
我被惊呆了,看老叔。
老叔的脸上放着光。
“喇叭里说的啥玩意儿?日本话一句半句还凑和,这也听不出个数来啊。”川子舅问老叔:“这咋的了?”
“日本投降了!日本投降了!”老叔抓着川子舅肩膀子,流着泪说:“日本投降了啊!!”
“是吗?太他妈的痛快了。”川子舅拉着老叔的手,说:“走,家去。喝酒。”
我高兴得一蹦老高,说:“小日本完蛋了!”
这天,也就是日后说的“八一五”光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