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心

  第八十一章  心

  “去吧，去看看他们。”

  “嗯。”

  虎子从怀里抬起头，猛地擦下眼泪，深吸口气。

  他定然不喜欢茫然不清的感觉，尤其是这样的时候，他着急要看清一切，所以第一要做的是把眼泪擦干。

  而俺若是流泪了，打哈欠也好，迷了眼也好，却是喜欢让一切渐渐清晰的。

  他顺着绳子下去了，俺拽着绳把他放到空地上。

  刚一落地，虎子便奔跑起来。俺从未见过他奔跑的样子，在灰砖砌就的牢房怎能奔跑？他绕过围着浅篱笆的菜地，带起一阵风，脚步却轻便而不激起声音，一路奔至木屋的窗口。

  月是明黄，月光照在地上是洁白，可当这光穿过木屋的窗口，从老石轻轻推开的缝隙照进屋内时，却变成略带幽静的蓝色。

  老石无声无息地推开窗户，明亮的月光渐渐照亮屋子。他终于看到了，小屋中央的木床上，两位老人相拥而眠。

  睡梦中，母亲的神色带着丝丝困倦，侧身，半边脸靠着父亲的肩膀。另一个老人，爹爹，眉头稍稍蹙起，就跟他梦中不经意间的神情一样。老石白日里不愿与人添愁，只有夜了，可是夜了，额头微微的凸起却总难抚平。

  他静静站在窗口，背影孑然。

  才发现老石宽厚的背膀也能如此单薄。

  不因风厚露重。这世间有太多东西，人竭尽全力也无法背负，有些重量似乎只有父辈才能承担，一旦稍稍落到子女肩上，不论他在外多有力量，不论他的臂膀多有力量，都得不堪重度。

  老石还在静静站着，生养他的人在窗户里面，睡在他曾睡过的床，盖着他曾盖过的被。

  那上面可还残留他的气息？他们从住了半辈子的房子搬到这不知何地时，这木屋里儿子生活过的痕迹是慰藉。

  他们一定一眼就看出桌上未完的泥人木雕是怎样一刀一刀添上刻印。拿木头雕刻泥人，那是他们的孩子啊！他们也看出空地上的秋菊花是如何栽土施肥的，老石不太会养花草，可这菊花开得真好，他们到的时候，花当正美，一丛丛一簇簇地开在木屋周围。现在花将谢了，花朵抱在枝头不肯离去。他们甚至能从床上的睡痕看到儿子睡觉的姿势——举着手呈投降状，有时还会深深地蜷在一起。于是他们在一个天气良好的日子里把被子褥子拿到空地上晒，等儿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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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大概猜到了很多，他们有太多太多事要问，可他们要先晒好被子，等儿子回来便能睡到一个温暖的床。

  老石还在站在窗前，那么那么孤单，俺从未见过这么孤单的人。如果他推门进去，叫醒沉睡的娘亲，她会惊奇地坐起来，双手捧着他的脸，说：“儿子回来啦！”继而不顾一切地推醒身旁的老头。于是一家人团圆，流泪，哭泣。那该多好。

  虎子，那该多好啊。你回到家，跟他们说这一切都是虚惊一场，你不是山匪，只是无意间交了个山匪朋友，你欠了债，或是不小心惹到仇家，要出去躲一场，你担心仇家找上门，于是让那朋友把他们接到上山，现在你回来了，什么事都没了。一切都回到了从前，他们抹着眼泪，责怪你处世不小心，白白让他们担忧，然后你从身后把俺推给他们看，说结识了一个很好的兄弟，多好。

  咱爹娘会把俺也当儿子看的，俺无父无母了几十年，又再次有了爹娘，多好。

  俺轻轻地说，老石静静地听。穿过院子里的风似乎不冷了，它不该冷的。梧桐树摇曳着枝丫，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