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拾壹
徐志摩的这首感怀之深的诗句激起了我对故乡的眷恋。就在这一刻,我忽然发现自己貌似坚强的外表下其实蕴藏了一颗柔软的心。面对昔日熟悉的街道情不自禁。
然而,我还是极力掩饰着激动的情绪,生怕身边的白皮看出来点什么。毕竟,一个久居故乡的人是很难理会一个游子回归时的心绪。
白皮见我仍然盯着金菊花不放,诡异地问:呵呵,还没忘记黄毛啊?我收回目光,笑道:她穿起铁路制服都不敢认了。白皮说:要不去打个招呼吧,人家当年陪你回家,还给恁传过小纸条呢。我伸手捅了他一下,脸色一沉,说:胡说!他着急地扯开嗓门喊道:咋,恁还不敢承认?别以为俺几个都不知道啊,哈哈……。
我笑了笑,没吱声,随手给他扔了一根烟。但是,记忆中的碎片被他的这几句话轻易地连成了一个场景……。
忘记了是中学的哪一年,我突然就迷恋上了篮球。为了打球,我和白皮他们几个常常流连在学校篮球场上。时间一长,场边就多了一个驻足观看的女生。她白皙清秀,常穿着一件粗布格子对襟衫;配着一条铁灰色的裤子,脚下蹬着一双圆头的丁字皮鞋,这在当时看来算是时尚的装束。特别是搭在她额头上的那撮微卷而又略黄的刘海在深秋的清风中徐徐摆动,强烈地吸引着白皮哥儿几个的眼球。他们故意将球传起来,在她身边飞来飞去。这样就能近距离地靠近她,引起她的注意。
或许是自己的懵懂抑或是心不在焉,我似乎对女生提不起兴趣,更别提去讨好她们。直到有一次她骑车追上我,主动与我搭话,方知她有一个和中草药一样的名字――金菊花;我们年级三班的学生。那时,我家住在乔家门一带,她在解放中路(现在的西大街),我们相距不算太远。
至于其他细节,早已被时光吞没,留在我印象中的只是一个清清爽爽的女孩子的身影。
哎,当心!白皮在身后喊了一声。我一愣,一辆急速行驶的出租车从我身边擦过;车轮溅起浑浊的雪水打湿了我的裤脚儿。白皮吐掉烟蒂,冲着远去的车影就骂:他妈的,咋开车哩,……。我惊恐未定地拦住他,急忙说:行了,行了。别骂了,以后自己小心就是了。他看了看我的裤腿,关切地问:没事吧?我连忙摇头说:没事,没事。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又说:恁看,脏了一大片,找个地方擦干净吧。说着,他就拉着我过了一马路。
在郑州饭店门口,白皮拿了点儿卫生纸,说:给,这大冷天千万别让裤子湿透了,快擦吧。我蛮不在乎地笑着说:不用了,很快就到家了。他摊开双手,遗憾地说:这是咋说哩,都到家了,还弄出个这事。我拍了拍他的肩头,调侃道:呵呵,没关系,怪我太想家了,走路也没看。还是老家人好,这不,送了我一个见面礼。白皮听我这么一说,咧开嘴笑了。
我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又稍微平定了一下情绪,对白皮说道:老同学,今天要谢谢你啊。白皮搓了搓手,不满地看了我一眼,说:恁看恁,都是老同学了,说话咋还这外气哩。我上前一步握着他的手说:哎,刚才多险啊,……
不说这,不说这。白皮慌忙阻止我说。
那好,白皮,过些天我请你们几个吃饭。
白皮憨憨地笑着说:咱哥儿几个还客气啥?我真诚地说:很久没有联系了,找个时间聚一下吧。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心里忽然想起了班主任,那个曾经让我心动的男人。
我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道:哎,白皮,还有……,咱,咱班主任还好吧?白皮挠了挠头,一脸雾水地说:噢,他?俺,俺也很久没他的消息了,前阵儿听说他结婚了,嗯,还有……,他爱人身体不太好。
是吗?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又扬起脸看了看依然阴霾的天空。
&emsp(言情小说网:www.⒍⒐➏➒xs.CC); 白皮并不在意我情绪上的变化,依然很执着地说:要不我送送你吧?我怔了怔,慌忙说:哦,不,不,不用了。你也挺辛苦的,早点回去吧。
呵呵,辛苦啥,早都习惯啦。白皮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我指了指前方,笑着说:我家也不远,一会就到。哎,白皮,有空过来玩。白皮双手作揖道:好,好。那,俺不送你了,回头咱哥儿几个喝酒。
我点了点头,高兴地说:好!
目送白皮的身影消逝在大同路口,忽然觉得心神特别疲惫。几秒钟前脸上才挂出的笑容,这会儿已经在寒风中渐渐地凝固了。我扬起头,强打起精神,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来到正兴街……
我抹掉手背上的泪水,慢慢地躺在铺位上,对老洪说:我困了,想睡呢。老洪迟疑了一下,嘶哑着嗓音连声说:好,你睡,你睡吧。说着,他起身坐到了对面的铺位上。
我拉起褥单,刚闭眼,就见吴衍嗔怪地望着我。我立刻睁大眼睛,心里叫了一声:小吴!然而,映入我眼帘的依旧是黑暗与寂静。
不知是因为老洪近乎忏悔的自责,还是吴衍精灵般的隐现。此时,我屈身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应该说我是一个唯美主义者。我回避老洪的问题,是因为我有太多的疑惑。我发现自己和老洪的感情愈深反而就觉得愧对吴衍的越多。虽然,我们从未坐到一起,认真探讨过未来的生活。但我们的举动和周围许多恋爱中的年轻人一样,都是一步步迈向婚姻的殿堂。
我并不惧怕婚姻。毕竟,打小就接受了严格而正统的儒家思想熏陶,骨子深处都埋藏着对美好爱情的追求与向往。
然而,上苍就是这般无情地捉弄着自己;当我遇到了一位温婉的女人,同时也出现了一个骁勇的男人。我的感情在这一瞬间迷失了。理性的说,我何尝不想将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爱我的姑娘?可是,心灵深处的那个恶魔却指引我偏离了方向,让我轻易地从一个男人的身上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与慰藉。这种美妙绝伦的感受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给予的。
就这样,我徜徉在令人不齿的奇妙的情感世界里乐此不疲,无怨无悔,以至忘却了女人的存在,忘却了爱的召唤。
……。
站在四楼的家门口,我脑子还是乱哄哄的,理不出一个清晰的头绪。望着紧闭的大门,我还在惦记着老洪,惦记着他是否安全的到家了。
我长长地嘘了一声,又用手揉搓了一下脸颊,将所有的牵挂和烦恼都抛在了脑后。
我摸出钥匙慢慢打开大门。
妈,妈,我回来啦!我放下书包,对着妈妈的卧室轻轻喊了两声。听得出我貌似平静的声音下,蕴藏着兴奋。
啊?是祥子,祥子吗?屋内传来了我妈激动的声音。
嗯,是,妈,我是祥子啊,我回来啦。
我妈高兴地从卧室冲了出来,她一把抱住我,声音颤抖地说:祥子,祥子,你真的回来啦?来,快让妈看看,哎哟,啧,啧,黑了,也瘦多了,腿上的伤怎么样了啊?我就说要去西安看看你,你们都挡着不让去。
我妈喋喋不休地唠叨着,让我心里感到无比幸福。我强忍住涌上眼眶的泪水,推开她的手臂,责怪道:妈,看你,这不没事嘛,骨折也早好了。我又不是去上山下乡,你怎么跟银环她妈一个口气啊?我妈笑着说:天下所有的母亲对孩子都是一样的啊。我玩笑般地说:你可是知识分子呢,平常你那么矜持,现在是怎么啦?说到这儿,我又向其他两个房间张望:哎,我爸呢?我哥呢?我妈叹了口气说:他们一个去许昌,一个去北京了。
啊?什么时候走的啊,不是知道我要回来了嘛。我多少有些失落。
我妈抱怨道:你爸官不大,事情不少,整天忙忙碌碌的很少顾家。你哥去北京办签证,说是让你等他呢。
这么急啊。说着,我拉了一下客厅的灯绳。我妈惊讶地说:哎,祥子,你裤脚儿怎么湿成这样啊?冷不冷,怎么还穿着呢?快脱了,快脱了。嗯,你放盆子里,妈一会儿给你洗。
妈,我自己能行,你别管啦。
哦,你先去洗洗脸,我给你做点饭。
妈,先别忙,我不饿。
不饿?你看都快两点了,路上一定没吃吧。
我笑了笑没吱声,我妈嘟囔道:这孩子,回家了还这么客气。说着,她就走进厨房忙碌去了。
我细细打量了这套给我爸落实政策的房子;有三个房间,还有一个不大的客厅。比起原来在乔家门住的工房不知强了多少倍。但我还是怀念那个的房子;面积虽然不大,但被我妈收拾的很整洁,很温馨。
房间里的暖气还算充足,我脱掉裤子,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我将打好的洗脚水,放在沙发前,刚把脚伸进热水里,我妈就跑过来,非要查看我的腿伤。我苦笑着说:妈,你有完没完啊,不是告诉你早好了嘛?
伤筋动骨得一百天呢,你这才过了几天啊?她仔细看了看我受伤的腿,又说道:明天去隔壁空军医院,让王阿姨给你找个大夫看看。我说:哎哟,妈,你快别麻烦人家了,真的没事,我早上都开始跑步锻炼了。
嘿,那不行啊,必须等彻底养好了才能活动,你可别趁着年轻不在乎,落个什么毛病,后悔都来不急了。
我轻声答应了一句,说:妈,你还把我当小孩子呀?我都20多岁了。我妈笑着,用手指点着我的额头,亲昵地说:哼,20多岁的人了,还让妈操心。哎,祥子,房子里还是冷,你这样小心感冒呢。哦,我去拿你爸的裤子,你快穿上啊。说着,她走进卧室,取出来了一条绒裤。我连忙说:好,好,我洗完就穿。妈,你就别忙活儿了。我妈笑着说:这孩子!
吃完饭,我开始昏昏欲睡。我妈的谈兴一点也没减弱,她不停地问我在西安的工作和生活情况。期间,她多次提到了吴衍,我支支吾吾地搪塞了几句,惹得她有点不高兴。
我也顾不了许多了,趴到我哥的床上就睡着了。
……
原以为回家能轻松的休息几天,好好缓解一下工作和情感上的疲劳。可是,中学的那帮弟兄听白皮说我回来了,就开始络绎不绝的登门拜访。
在过去两天中,我基本上都是早出晚归,应酬着同学们的酒席,直到这天下午,我从床上起来,端着茶杯喝茶。我妈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了。她外衣都来不急脱,进门就喊:祥子,祥子,小吴来电话了。我白了我妈一眼,又吐了一口茶叶沫,懒洋洋地问:她没说什么啊?我妈说:她说让你赶快回去,嗯,好像是老洪吧?
啊,老洪怎么了?我惊讶地瞪着我妈。
老洪,老洪出事啦!
“砰”的一声,我手里的茶杯滑落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