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关坐直了身,掏出手帕,揩干了脸上的泪水,看见欧阳流云脸上泪水也未揩,仍未干,便用自己的手帕轻轻揩干。
揣回手帕侧身的时候,秦时关看见自己的泪水把欧阳流云胸前的衣服弄湿了,不好意思地说:“把你的衣服弄湿了呢!”欧阳流云笑着刮了刮秦时关的鼻子,说:“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可不好意思呢!”秦时关也反刮欧阳流云的鼻子,笑到:“你才该更不好意思呢!”两人都笑起来,先前的伤感就不见了踪影。
笑了过后,秦时关陷入了沉思。游寺那晚自己思索的问题,现在已经有了答案,流云叔既是孤身一人,那么,自己就也一个人陪他吧。这善良、慈祥的老人,是值得自己用一生去陪他的。至于前路的艰险,就让自己去承受好了。
“流云叔,从今天起,就让我陪你吧,好吗?”秦时关握住欧阳流云的手,轻声问,眼里充满了温柔。
“天色暗了,我去把灯打开。”欧阳流云却答非所问,说完轻轻将手从秦时关手中抽出,并走到开关前将客厅的灯打开了。
白炽灯略带昏黄的光线一下柔和地洒在两人的身上、房间里,让两人在对方的眼里,似乎有点朦胧起来。
秦时关知道欧阳流云是在故意回避自己的问题,但为什么要回避呢?秦时关不知道。但秦时关相信,欧阳流云之所以这么做,一定也象故意不告诉自己他的家庭情况一样,是有原因的,很可能是同一个原因。那是什么呢?是怕踏出了这步,最终却会劳燕分飞,还是怕让自己这自己走得早,不愿让我孤身一人走自己的路?秦时关觉得自己和欧阳流云是那么相似的人,以自己对他的了解,后一个原因可能性要大得多。秦时关决心已下,自不会轻易放弃的,想到了这点,更想弄个水落石出。自己,是再不想欧阳流云这样孤独一人独对寒灯长夜了。
秦时关走过去,牵了欧阳流云的手,将欧阳流云拉到凳子前坐下,自己蹲在他面前,扶着欧阳流云的膝头,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到:“流云叔,我知道你的心里有顾虑,我猜这顾虑可能多半也是因为考虑到我的缘故。那么,流云叔,你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欧阳流云俯看着秦时关的脸和眼,这孩子脸上的神色,真诚中带着深情;这孩子眼中,探询中流露着热烈。
欧阳流云心里长长叹息了一声,知道自己进了上天安排的一个局——感情的局,自己想要解开,却又力不从心,甚至很多时候还希望一直呆在这局里。听着秦时关的问话,欧阳流云知道自己再不能不回答。不然,就辜负了这孩子的一片情意了。
“小关,”欧阳流云用自己的手轻轻抚摸着秦时关的头,慢慢说:“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你对我的深情厚意,我都是知道的!我一生坎坷,以前从来不曾活得真正快乐过,自从遇到你,我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活着。我们在一起,虽然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可就这平静,就这真实的愉悦,就让我觉得是一种切切实实的温暖和幸福!有时想想,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这一辈子,背井离乡,跋山涉水,仿佛就是为了来这里找你、在这里等你。如今找到你了,就觉得这心踏实了,安稳了,不再觉得晚景凄凉了。能有你陪着我,是我一生最大的慰藉,并且我也是那么希望你能一直陪我。可要是我那样做,就太自私了。我已垂垂老矣,而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的家人特别是你的母亲,还盼着你结婚生子、成家立业。如果你和我在一起,岂不辜负你母亲的希望,辜负了你母亲的养育之恩?如此,我可成了罪人,于心不安哪!再说,我们这样的感情,如若让世人知道,是要被世人所唾弃的,这条路的艰辛,无法想象,我倒是时日不多,无关紧要,可你,小关,你还年轻,你的路还长,我死之后,那时你又怎么办?我不能因一己私念和私欲,断送了你的一辈子啊!”想到秦时关以后的路,欧阳流云越说越伤感起来。
秦时关听了欧阳流云的话,心里又有了一种温温热热的幸福和感动在慢慢升起来,溢满自己的心房,那温温热热的感动和幸福,仿佛在心间已经盛装不下,丝丝窜入眼里。于是眼里也温热、模糊起来。
够了,这就足够了!从认识流云叔以来,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这么多关于两人间感情的话,可自己感觉没有错误,流云叔对自己的感情,就象自己对他的一样真,一样热。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流云叔的善良,流云叔对自己的感情,真的是值得自己用一生去守候的。既然如此,哪还管他世人的轻视,心中自有一份重于泰山的情,何来的轻贱!哪管他前途艰辛,已为这梦独自翻山越岭,还怕心心相印的两人有渡不过的河么!
秦时关忍住眼里的泪水,平复了一下起伏的心绪,用手轻轻捧着欧阳流云的脸,凝视着他的眼睛,说:“流云叔,听到你这些话,我觉得什么都值得了。知道吗,我也觉得我能从我的家乡走出来,是冥冥上苍的安排。没有遇到你时,我的心不知道在哪里,总是想从一个地方逃到另外一个地方;我的人,总觉得是不完整的,是残缺的。自从遇到了你,我的心,安定下来了,不想再到任何地方,只想在你身边;我的人,也觉得才真正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你我都已是有这异样情怀的人,即使走回那正统大道,难道就能心安,难道就能幸福?我想流云叔孤身一人至今,并非不能成家立室,乃是不想,究其原因,也是因觉得不能因为一定要走那正统大道却害了一个女子一生幸福的缘故,同时也因自己也觉得不能心安幸福的缘故。流云叔,你阅历丰深,自比我更能明了。既不能心安幸福,那又何必一定要去走那正统大道?你我相知相扶,纵是短暂,却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诚如流云叔你所说,家里的母亲盼我能早日成家立室,可正象前面我说的,成了家,立了室,我就能幸福吗?何况我家里有兄有姐,他们全都成家立室,母亲不乏孙子孙女绕膝承欢。虽说我母亲一生凄苦,但也不算晚年寂寞,甚至是老怀堪慰,只我一人不成家立室,应无大碍。至于世人谬说,也不是想象中可怕。只要你我过得惬意幸福,把那深情厚意藏于心底,你明我知,自过这自在日子,世人也不一定就真能看出什么端倪了。即使看出端倪,那又如何,在这漫漫尘世,你我尚能独受寻觅煎熬之苦,难道还不能合承这世俗之蔑!能够与流云叔相扶而行,怎能说是流云叔的罪过,反是我的福分呢,我母亲自是希望我能成家立室,但她同样希望我过得幸福,时日久了,一个母亲看自己的儿子能过得幸福,自然就会理解和宽容的。流云叔,你就让我从今往后陪着你吧!”
秦时关说完,已是心潮澎湃,情不自禁地在欧阳流云的脸颊上吻了一吻。吻过后,却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呆在那里,生怕冒犯了流云叔,让流云叔不悦。
欧阳流云说那翻话,一是表明自己心迹,二想让秦时关明了厉害,哪知秦时关却情真意切地说出这番话来,想要反驳,那话却又句句敲在自己心上,无从开口。
正自感动,却被秦时关突如其来地吻了一吻,心里不觉痴了。自己的脸颊,清楚地感受到小关嘴唇的柔软,清楚地感受到小关嘴唇的温暖。那柔软、那温暖,在自己的脸颊上,从那被吻的地方开始,倏然一下便扩散到心里去,那心,便柔软、温暖起来。
两人都怔在那里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互望了一眼,都有点难为情起来。
“小关,话虽这么说,但”欧阳流云刚开口,秦时关却极快地打断了他:“流云叔,如果除去一切影响,你愿意我陪你的话,那就不要再拒绝我,好吗?如果你再拒绝,我会觉得自己对你的感情变得轻贱了。”
欧阳流云听完这话,心里一震,想不到秦时关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再去看秦时关,看见秦时关眼里写满了坚定和决绝。
欧阳流云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无法改变秦时关心意的了。同时,欧阳流云心里却也高兴起来,知道以后,再不用独对暗夜,再不用形单影只。可高兴里,却也夹杂这愧疚,虽劝小关离去,可在心的最深处,还是希望小关能留下来陪自己的,这高兴,不就是证明么!欧阳流云的心情,自己都也说不清,道不明。那就顺其自然,让自己也好好待小关这孩子吧,方不辜负这孩子一片心意。
“谢-谢-你!小-关!”欧阳流云握住秦时关的手,一字一字,慢慢说到。说完,低头在秦时关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秦时关听欧阳流云这么说,知道欧阳流云同意了,心里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又被欧阳流云一吻,只呆在那里,傻傻地笑。
“小关,别蹲着了,可别蹲木了腿脚,起来坐着喝茶。”欧阳流云看见他又傻在了那里,心里也欢喜,就笑呵呵伸手去扶秦时关。
秦时关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坐到竹椅上,端起茶杯喝茶。喝了一口,觉得那茶也甜了,直甜到心里去呢。
“流云叔,其实我才该谢谢你!”秦时关喝了茶,心里平静了些,看着欧阳流云慢慢说出这话来。
&【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₉₉₆₉xs.com】emsp;欧阳流云听了,并不说话,只伸出手来,轻轻抚摩着秦时关的头,眼里充满了爱怜。
秦时关看见那目光,觉得自己就要融化在那目光里。如果可以,我愿意就此融化在这目光里,哪怕是失去生命的融化。秦时关在心里轻轻对自己说。
“那我给你把衣服洗了,如果能干,你明早上班好穿。”两人坐了一会儿,欧阳流云看见秦时关穿自己的衣服不合适,便想起这个问题来。说完,欧阳流云站起身向卧室走去。
“怎么能让流云叔给我洗呢,还是我自己来洗吧!”秦时关听见欧阳流云的话,慌忙放下茶杯,向欧阳流云追去。
到了卧室,趁欧阳流云还在四处找的当儿,秦时关径直到墙角处将自己的衣服拿到了手里,说:“流云叔,我自己来吧,你的衣服也给我,你把肥皂找给我就行了。”
欧阳流云看秦时关抓着衣服坚定地站在那里,呵呵一笑,说:“那好吧,我不跟你争。”秦时关也笑着走过去把欧阳流云手里的衣服接了过来。
“走吧,到厨房去洗,肥皂也放在厨房里呢。”欧阳流云带着秦时关向厨房走去。
厨房里,欧阳流云把盆子、肥皂、洗衣刷、衣挂子都找了出来,递给秦时关。秦时关接过一应物什,对欧阳流云说:“流云叔,你到客厅坐坐吧。我洗完就出来。”欧阳流云笑着出去了。秦时关便开始洗两人的衣服。
手里有了事做,秦时关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平静下来的秦时关,又忍不住开始思索起来。
今天,两次流泪,让秦时关觉得自己不知不觉成熟了许多。自己对欧阳流云说的那番话,就是证明。今天以前的自己,是说不出那样的话来的。
今天,无疑是幸福的,知道了欧阳流云为什么隐瞒自己的原因,让这幸福的感觉更加浓烈。
虽说流云叔今天应承了让自己陪着他,可秦时关也知道,欧阳流云对和自己在一起心怀歉疚,那他这歉疚,仍会让流云叔以后在面对两人感情波折的时候,不自觉地采取逃避的态度。况且,这种歉疚将会持续多久呢?谁也不知道。在以后的路上,自己就要主动一些方好,否则,这千辛万苦得来的幸福,说不定转眼间就烟消云散了。
还有,自己对欧阳流云说了,不怕那世俗轻贱,自己能做到吗?要该怎样才不会被世人发现自己和流云叔这别样的情意呢?如若发现了,又该怎么办?
秦时关想不出所以然,遂又想,以前迷惑于流云叔为何回避自己时,不是也想不出所以然吗?自己把这迷惑,交给时间,今天,这迷惑不也解决了吗?
那,仍然把这些问题交给时间吧,也许,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
主意定了,秦时关微微笑起来。笑过后,不经意的一转身,却发现欧阳流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进来,正斜倚着厨房门框,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秦时关那心里又升起那种柔柔软软的幸福。
总是这样,他的一个不经意的微笑,就让自己原有的忧伤无影无踪,他的一瞬不刻意的注视,就让自己整个的人如沐春风。这幸福,就这样真真切切。
秦时关朝欧阳流云笑笑,继续回身洗两人的衣服。
洗完衣服,秦时关将衣服端到客厅来,却不知道该晾晒在哪里。欧阳流云接过秦时关手中的衣挂子,走进卧室,打开了卧室的灯,到窗前站定。秦时关才看见那窗外横着晾东西的铁丝,窗的外面架了雨篷护着。
透过窗花,在灯光中,秦时关看见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秦时关便将盆里的衣服一件一件递给欧阳流云,欧阳流云也一件一件把那衣服晾好。
在这一递一晾的过程中,看着欧阳流云一丝不苟地把衣服抻平、理顺,秦时关心里就想起“我挑水来你浇园”这黄梅戏词来。为什么要想起这词呢,秦时关不知道。本来,世间夫妻的关系是世间夫妻的关系,自己和流云叔之间的关系是自己和流云叔之间的关系,两者绝不相同,也许,这之间的幸福,两者都是一样的罢,所以会如此想。
晾完衣服,两人又回到客厅,欧阳流云说:“小关,你坐着休息一下。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听听收音机吧!”说完,走到竹椅对面的立柜前,拉开立柜门,拿出一个约莫半尺见方、褐色的收音机来。插上电源,拉出天线,欧阳流云打开了收音机。收音机里传出一个声音:“奔着牛通‘当’就是一箭。刘通没注意呀,‘砰'的一声,一支狼牙箭正钉在膀子上”,原是在播放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
两人便都坐下来,听那评书。秦时关边听这评书,边看那窗外,窗外天色已经全黑了,夜色完全笼罩了。再晚一点,就该是睡觉的时候了,流云叔这里只有一个卧室,看来自己就要和流云叔同眠,那该是心里、梦里都渴望的吧,今夜,将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呢?想到这里,秦时关的心里渐渐旖旎起来,那收音机里传来的评书的声音,便模糊起来,听不甚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