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河堤的外侧飘来河水的味道，河堤的内侧充斥着泥土和植物的芳香，我和男人夹在它们中间，雨后的凉爽空气使微风徐徐上升到新的意境。男人把我放下，将雨伞从双腿之间拿出，甩甩上面的雨水，像拐杖似的拄在身旁。他的黑色衣裳、黑色皮鞋、黑色雨伞和浓黑的头发，无不使我看得出神。

 男人眺望远方，用手挡在眼睛上面，透过阳光寻找乌云，说道：“把湿漉漉的雨衣脱了吧，乌云已经散去，不会再下雨了。”

 从他说话的口音可以很清楚的明白，男人不是本地人。我一边脱下透明的雨衣，一边好奇的想，这个男人竟然比我还了解家乡的天空。我抬头仰望，努力寻找还会继续下雨的线索，然后尽地主之谊，告诉他我才是这片土地的所有者，我才是主人。然而我以失败告终，天空的状态告诉我，现在正是雨季结束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冒雨来到河堤？”男人问我。

 “我叫石夕，无聊才跑来玩的。”我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在满世界找他。

 “虽然你对这里很熟悉，但以后下雨时，千万不要来河堤，很危险的，知道吗？”男人说。

 我想说，你还不是也一样。但我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一定会说，我是大人。

 “那么，您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冒雨来到河堤？”我同样对他在雨里来到河堤感到好奇。。

 男人对我微笑，干净的脸上有种神秘的力量，让我想轻轻的抚摸一下。男人对我说：“我叫欧海，不是海鸥的鸥，是海鸥的海。我来这里是在等一个人，一个我喜欢的人。”

 “是美人鱼么？”我开玩笑的问道，希望他能高兴一些，因为我知道，在我出现之前，他肯定哭过。

 他真的笑了，像海鸥一样自由的笑容，红润的唇和洁白的牙齿，还有清新的口气。欧海似乎是个从里到外都无比干净的男人，这令我想要和他近距离接触，却又舍不得弄脏他，我长大后学到一句古语，正好可以形容我当时的感受：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人家美人鱼可是住在大海里呢。”欧海突然又严肃起来，眼神中充满忧郁的说道：“不过即便面前【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⑨⑨⑥⑨xs.com】是大海，我等的也不是美人鱼。”

 “那是什么？”我问道。

 欧海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着我说道：“听说有个小学房顶塌了，死了不少学生。”

 “小镇附近只有一个小学，我也在那里面上课，”我说：“幸好我没事。”

 欧海将雨伞挂在胳膊上，蹲下身子，双手扶着我的肩膀。他眼神中透出的不安，给我带来了浓烈的温暖，仿佛一整个太阳钻进了我拳头大小的心脏。他对我说：“你真的没有受伤？如果磕到碰到，哪怕没有流血，也要告诉老师或者爸爸妈妈。”

 “他们都死了。”我小声说道，欧海显然没有领会我的意思，我重复道：“我的爸爸和妈妈，死了很多年了。”

 他不再说话，而是静静的看着我，怜悯的眼神像羽毛，轻轻拂在我的脸上。我的心里有点痒，还有一点可有可无的悲伤和喜欢。

 “难怪你看起来这么寂寞，很痛苦吧？”欧海问我。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流，我把积攒多年的委屈诉说给瓯海听，似乎我们今生如定要见面，似乎我千方百计的寻找他，就要在等待这一刻。我对他说，自己最大的痛苦是，一边渴望有父母的疼爱，同时却不知道那种疼爱是怎样一种感觉。我身边即使有再多温暖，这世上却始终没有真正属于我的家。

 欧海将雨伞扔到一边，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我的脸贴在他干净清香的脸颊上，温暖柔软，使我不想分开。我不知道一向佯装着坚强与微笑的自己，为什么会在欧海面前土崩瓦解，他是陌生人啊，我应该保持一贯的乐观向上才对，不是么？细细品味，我终于明白了其中的意义，瓯海对于我，是超脱于家族存在的世外桃源，他有完全不同的生活，有与众不同的穿衣打扮，有迷人的笑容和使人安宁的清香，被他搂在怀里，就如磁铁找到锃亮的金属，当啷一声，再也不想分开。

 我个子不高，他身材高大，所以当他将我抱在怀里后，我像第一次直立行走的猿人，视野开阔，心情也随之大好起来。

 “看见那边的大厦了么？”欧海指着不远处的一幢在建大厦说道：“我是一名建筑设计师，你若觉得寂寞，可以来找我玩。”

 “你又骗我……”我说到：“姑父就是盖楼的，他穿的又脏又普通，你怎么会这么干净？”

 男人紧紧搂着我，像哄自己的孩子似的，委婉的告诉我，设计师和工人在社会上的地位有着怎样的不同。我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就好像我和梅的铅笔盒一样，她是铁的，我是塑料的。这就是不同，由命运操控，金钱支配下的三六九等。

 雨水只是停了一小会儿，河上便开始有小船忙碌起来，小镇的人对于工作赚钱，是经不起一点耽搁的。

 男人将我放下，拾起雨伞，说道：“我该回去工作了。”

 “我也要回去了，否则大姑要担心的。”我说。

 “听大人的话，好好学习，如果没人陪你玩，就来找我。”欧海说道。

 我高兴的点点头，转身往家的方向跑去。

 “别跑，地滑！”欧海在我身后喊道。

 我回头摆手，见他站在久违的阳光下，黑色的西装显得格外沉稳，白色的衬衫露着一点边，若隐若现显得神秘而又性感。彩虹在欧海身边绽放，迟迟没有散去。他朝我挥手，脸上是一贯温柔的笑容。一连多日的雨季，就在我和欧海彼此熟识后，悄然结束了。

 我几乎是用一路小跑的方式，从北向南穿过镇子。重新踏在青石板路上，却无心停下脚步欣赏花朵、蘑菇或者蜗牛，曾经躺在我怀里，却一度消失不见的花猫，正趴在墙头上慵懒的享受阳光。我对此一笑置之，空虚的心再也不需要它们填补。心里满满装着瓯海的笑容和温暖的肌肤，我找到了寄托与希望，在沉闷的家族外，拥有了无需佯装的轻松快乐。

 小学五年级的孩子应有的笑容，爬上了我的脸颊。

 周日清晨，阳光照进屋子，洒在床上。我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揉着惺忪的眼开门，穿过狭长的走廊，大姑臃肿的身体焦躁的和木地板发出咚咚的声音。原来姑父的每月总结忘记带在身上，那是姑父工地每月都要写的工作总结，如果不能及时上交，就要扣工资。姑父不会写总结，我和堂姐亦搞不定，所以每次都要请邻居帮忙，那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写得一手好文章，听说从前是个秀才。

 因为是周日，所以堂姐更喜欢赖在被窝里，而不愿意跑上一趟。姑父和欧海在一起上班，于是我心甘情愿接下这份任务。穿好衣裳，揣着工作总结，骑上破旧的绿色自行车，在大姑的嘱咐下，我怀着兴奋，奔向欧海和姑父的工地。

 阳光已经照耀着小镇有几天了，却没有把雨季带来的雨水蒸发干净，在这个特殊阶段，整个小镇都弥漫着水蒸气的味道。无风的天气，水蒸气难以挥散，原本凉爽的季节还要再忍受几天沉闷。自行车的轮子在坑洼不平的青石板路上颠簸，尽管没人，我却依然把铃铛弄得很响，叮呤叮呤，绿色的自行车从小花、蘑菇、蜗牛以及慵懒的花猫身边疾驰而过，没有一丝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