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每个孩子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自己母亲的烙印,母亲给予孩子的,绝不仅仅是生命,无论这个母亲是贫穷还是富有,无论这个母亲是才华横溢的知识分子,还是劳作在田间地头的农家妇女,母亲给予孩子的爱都是一样的无私,千百年来,母爱的长河孕育出了多少优秀的儿女,为了孩子,柔弱的母亲可以化作坚毅挺拔的山峰,为了孩子,母亲可以忍受天底下最大的艰难与痛苦。我们赞美母亲,那是因为,母亲给予我们的甚多,母亲的爱,象江河之水虽然满了又满,仍在源源不断的流淌。我们讴歌母爱,是因为母亲要求我们的甚少,即便母亲很贫穷,即便母亲已经年老衰迈,仍不愿意成为儿女的负担。母亲的品格与美德,无时无刻不带动和影响着孩子的每一步成长。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母亲对我的影响是最大的,我的兴趣爱好及人格人品的形成都来自我妈妈的教导和引领,虽然母亲已经去世10年有余,但母亲的音容笑貌依然常常在脑海里闪现,我感叹母亲一生所历经的艰辛与苦难,很早就想写一篇关于母亲的文章,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也没有动笔,今天,当我终于提起笔写下“我的母亲”几个字的时候,母亲已化作袅袅青烟,天上人间不得相见了,所以我深深怀念我的母亲,愿她老人家在天堂幸福安宁。
母亲的一生是及其悲惨的一生,也是含辛茹苦的一生。母亲是沈阳人,生于1935年,据说,在我母亲出生以前,家道还是不错的,祖上最早是讨饭的穷人,后来靠捡人家地里的罢园菜腌咸菜卖,才一点点发展起来,治了房子,买了地,有车有马,再后来又因为耍钱使家道中落,到姥爷这一辈,就已经很萧条了。我妈妈出生不到一年,我姥姥就去世了,听妈妈说姥姥是因为腿上长瘘(好像就是今天的骨结核),因为忍受不了疼痛的折磨,趁家里没有人,喝了几个大烟泡(就是鸦片葫芦)把自己毒死的,死的时候才27岁,转年我姥爷也死于伤寒病,年龄也不到30岁,剩下我不到2岁妈妈,跟着我9岁的舅舅,靠亲戚接济,勉强度命。一个2岁不到的婴儿失去了
父母,没有奶吃,整天哭闹不止,结果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生生把一双眼睛哭瞎了。在旧中国,孤儿的命运是很悲惨的,我舅舅十岁就去做学徒,剩下我妈妈无人照管,就寄养在我妈妈的舅舅家里。一个没有眼睛的女孩,寄人篱下的生活处境可想而知,好容易熬到了13岁,我妈妈的舅舅听说沈阳有一所外国人办的盲人学校,专门收留被遗弃的盲童,就千方百计的把我妈妈送了进去,至此,我妈妈才结束了苦难的寄养生活,开始了一段美好的学生时代。
沈阳盲校是一所外国人办的慈善学校,一切费用全免,学生们每天有合理的营养配餐,穿的是国外慈善机构捐赠的衣物,因为是外国人办的学校,所以他们都信基督教,我妈妈也信了一辈子的基督教,而且是一个非常虔诚的教徒,她们在盲校不仅有文化课,还有音乐课,体育课,更重要的是,她们还有生存技能课,我妈妈在那里学会了做针线,编织各种式样、各种图案的毛衣,以及厨房料理等等技能,还学会了多种乐器,唱歌、谱曲等等。我妈妈还担任过学生会主席,锻炼了很好的演讲能力和组织能力,许多年以后,我妈妈能够成为受人尊敬和爱戴的人,为街道,居委会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完全得益于当年的盲校生活。盲校对这些无家可归的盲童们是非常好的,听我妈妈讲,在学校的时候,她得了一次大脑炎,这个病在当时的年代是很棘手的,如果在寻常百姓家,十有八九凶多吉少,但是学校及时的把我妈妈送进了外国人办的洋医院,用西医的方法给予了很好的医治,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在休学的半年时间里还有专门的保姆服持。
我妈妈她们在盲校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开运动会,演话剧,去羊圈里挤羊奶等等。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家里贫困,连饭都吃不饱,唯一的
精神生活就是听我妈妈给我们讲童年的苦难和在盲童学校的快乐,以及别的孩子听不到,格林童话,一千零一夜等外国故事。那时候,我妈妈的几位盲人同学经常来我家串门,我们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听她们讲学生时代的生活,真是一种享受,尤其到了晚年,这些七、八十岁的老人,聊起五、六十年前的事情,就象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她们还现场写诗,现场谱曲,现场演唱,并且分出声部,谁唱主曲,谁唱副歌,安排的井井有条,这样一群白发苍苍的盲人老太太,一起弹琴唱歌的情形,真是一道难得一见的感人风景,让人钦佩不已。
我妈妈的学生时代结束于1955年,国内的政治运动要求外国人离开中国,盲校办不下去了,这些本来就是孤儿的盲人便无处可去了,于是就有人联系到了抚顺钢厂一批闯关东来的老光棍,来到了学校,一人领一个回家做老婆了,当时我妈妈21岁,我
爸爸47岁,他们的结合只有命运的安排,没有感情的成分。我妈妈有文化,受过西方思想的教育,而我
爸爸,则是一个大字也不识的山东倔
老头,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共同语言,生活习惯也不一样。
爸爸是山东省藤县人,1938年闯关东来到当时还叫“千金寨”的抚顺,据说,我爸爸在老家的时候有老婆和一个女儿,因为家乡遭荒旱,欠下东家的债,为了还债,才独自闯关东来到“千金寨”,可是在旧社会,穷人想好好的活哪有那么容易啊,在当时的抚顺流传着这样一段顺口溜:“到了千金寨就把铺盖卖,新的换旧的,旧的换麻袋”这样的生活状态,怎么可以赚到钱去还债呀,后来听说老婆女儿被东家卖了抵债了,我爸爸也就再也没有回去。
山东人的脾气就是倔,爸爸不仅不懂得疼爱比他小26岁的妻子,甚至还经常动手打我妈妈,妈妈的唯一
精神支柱就是我们这几个孩子,她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在哺育和教养儿女之上,在情感上,我们也特别倾向我妈妈,对爸爸的感情不如对我妈妈的深。
当一个人感觉自己的生活处境不如意的时候,往往会采取回避和转移的方式来排解不如意带给他的种种不快,我妈妈也有转移情感的方式,那就是喜欢唱歌,六、七十年代,人们没有什么娱乐生活,学生们也没有什么业余文化,而他们的家长们也几乎都是文盲,只有我妈妈有文化,能弹琴,会谱曲,所以我们家就是学生们最好的文化站,每天放学后,邻家的孩子们,就三三两两的来到我家,听我妈妈讲外国故事,一起写诗,一起谱曲,一起演奏乐器。
我妈妈也是居委会里的红人,在那个人人手捧红宝书,个个学跳忠字舞的年代,经常发布“最高指示”和“最新指示”(就是主席的讲话)。每当广播里播送“最高指示”,“最新指示”的时候,居委会马上就要组织学习,因为我妈妈记忆好,表述能力强,所以,每次都是我妈妈拿出记录好的盲文稿,领着大家学习,给大家讲解,教大家唱毛**语录歌曲。我妈妈会的歌曲很多,那时候时候,几乎所有的经典老歌都被打成四旧歌曲,禁止演唱,但是好的歌曲,优美的旋律是不会彻底从人们心中消失的,私下里,我妈妈也经常唱这些老歌,我也跟着学了好多,如《南泥湾》《红梅赞》,《绣金匾》等等,所以到1976年打到四人帮后,刚一恢复这些传统老歌,我就会唱很多首,引得同学们都很惊讶。
我妈妈虽然是没有工作的家庭妇女,但在街道乃至于公社是红极一(言情小说网:www.♋♋xs.cc)时的人物,1966年我妈妈还作为学习毛**著作积极分子,到市里参加一个巡回讲用团,一共去了3天,记得我妈妈是抱着襁褓里的妹妹去参加讲用的,这也是我和哥哥第一次三天没有见到妈妈,所以记忆很深。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代里,这是非常显赫的荣耀,还有后来的一帮一,一对红等活动,我妈妈都是很优秀的代表。
1968年,老三届的学生开始响应“知识青年要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一批接一批的上山下乡,那些经常来我家,和妈妈一起弹琴唱歌的中学生们都舍不得离开我妈妈,临走的时候,纷纷给我妈妈送礼物,有写诗的,有做文的,光是口琴我妈妈就收到好几个,他们回城探亲的时候,也一定会来看望我妈妈。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我妈妈是大家公认的知识分子。她的平和与友善也赢得了街坊四邻的交口称赞,连给孩子起名子都来找我妈妈商量,邻居家的邹友毕就是我妈妈给起的名字,是为了纪念九大闭幕。
在我的记忆里,我妈妈年轻时非常的漂亮,梳两条长长的大辫子,系着红绒绳,这在哪个年代是最有时代感的标志,可惜破四旧的时候长辫子也是罪过,成千上万的女性剪去了长辫子,留起了学生头。我妈妈虽然双目失明但手特别的巧,包饺子,擀面条,烙馅饼,什么都会做,给我们做衣服的时候,把新布铺在炕上,再把旧衣服放在上面,摸着就可以裁剪,然后用手针缝制,从来也不求人,而且质量一点也不比正常人差,许多人慕名来我家,非要看看我妈妈是怎么穿针引线,怎么切土豆丝,怎么织毛衣的,我妈妈利落,灵活,高质量的生活技能,让这些前来一探究竟的人们瞠目结舌,赞叹不已。盲人的耳音都特别好,我们干活的时候,妈妈一听声音就知道活干的对不对,是什么要领没有掌握,想不好好干活,敷衍了事,那是绝对办不到的。我妈妈心地善良,特别乐于助人,我们家后来搬到了盲聋哑工厂住宅区,周围住的全是盲人,许多年轻的盲人不会做针线活,我妈妈就帮他们给孩子做棉衣,在我家的炕上,经常一摞一摞的小孩棉衣。我妈妈这样乐此不疲的帮助别人,在盲聋哑工厂,也是口碑极好的老大姐,很受大家的爱戴,所以妈妈的品德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我为有这样的好妈妈而感到光荣和骄傲,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社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许多东西都开始恢复,基督教也开始兴起了,我妈妈又开始为教友们服务了,给她们聚会点的人讲经传道,并且亲自编写讲义,直到去世的前一天还在写东西,现在,我家里还有十几本我妈妈写的书,因为我们不懂盲文,只知道是关于圣经,基督教方面的文字。
我前面讲了我妈妈许多风光的往事,这些往事,大部分都是1973年以前我爸爸在世的时候的事情,虽然
父母之间没有什么感情,但有爸爸在,家就像个家的样子,日子过得也比较舒心,我妈妈的压力也不大,可以尽心尽力的去做她自己喜欢的事情。然而,我爸爸去世后一切都变了,一个双目失明的残疾人,突然承担起了家庭的全部重担,靠每个月仅有的40元钱来维持一家五口人的生活,是何等的艰难,由于生活和精神上的双重压力,使得我妈妈在爸爸去世后的不久就瘫痪在床,还患上了严重的心脏病,但为了四个未成年的孩子,妈妈必须要坚强的掌管好家里的每一件事情。那时候吃粮靠定量供应,每人每个月只有3斤细粮,3两豆油,因为粮食不够吃又没有钱买,我们就把细粮和豆油换成玉米面,一斤细粮可以换3斤玉米面,一斤豆油可以换6斤玉米面,这样做,虽然多换了几斤玉米面,但是肚子里越没有油水,吃得就越多,我们每人每顿饭只能分到两个窝窝头和一点咸菜或大酱,根本吃不饱,妈妈还经常把自己的那一份留给我们,即便这样,我们一天也只能吃一顿窝窝头,早晚饭包括月末那几天,就只能用玉米面糊糊来度日,当时吃饱了,可没一会就又俄了。从1973年到1978年,这5年对我妈妈和我们一家来讲真的是苦不堪言,一言难尽
然而,人们常说的否极泰来的事情,真的就在我们家里发生了,也许是我们的坚强感动了神灵,亦乎是我妈妈一直信奉的主,基督,不忍心看到他的信徒在人间遭此磨难,伸出了搭救之手,反正就在1978年,我们家真的有奇迹发生了。那时候我妈妈已经病的奄奄一息,我们已经开始考虑准备办理后事了,正在一筹莫展之时,我妈妈的一个老同学,也是盲人的王立平舅舅,领来了一个会算命的盲人张
叔叔,(也就是后来我们的继父)张
叔给我妈妈算命说我妈妈死不了,而且以后还有二十多年的好运,别看现在病的不行了,不到66岁不能死,说来也巧,就在这个时候,和我家从来也没有来往的,我妈妈的舅舅的女儿,从沈阳的郊区,一个叫牛相屯的地方找到了我家,并且说知道我舅舅住在哪里,那个时候我妈妈和我舅舅已经失散20多年了,而我张
叔又说我妈妈必须回趟老家,不然病不能好,于是我就先跟着这位小姨到了我舅姥爷家,由我的小舅舅,带着我去沈阳市沈河区的我亲舅舅家去认门,商量我妈妈来看病的事情,我舅舅舅妈也是非常忠厚老实的人,满口答应,几天后,我和我哥哥,轮流背着我妈妈,带着张
叔一起坐火车到了沈阳的舅舅家,阔别了20多年的兄妹相见,没有象电影里演的那样相拥而泣,也没有滔滔不绝的共叙离别之情,忠厚的舅舅,只是不住的看着我妈妈,妈妈也只是默默的流泪。我们在舅舅家里住了3天,在这3天里,发生了一些至今也说清楚的怪事
人们都说世界上没有迷信,可是在我舅舅家里那几天所发生的一切,真的是无法解释,每天晚上9点一过,我妈妈,和我舅妈就开始向鬼上身一样,昏昏沉沉,身体象筛糠一样的抖动,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我张叔好像也在做法一样,到了第三天中午,舅妈和我妈妈竟然开始吵了起来,吵着吵着我妈妈突然下地了,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我哥哥说了声:“走,我不在你家了,大步流星的就往外走,”我们也莫名其妙地跟着我妈妈走出了我舅舅家,一路上,我们又是坐公交又是坐火车,顺利的回到了抚顺,街坊邻居们看到我妈妈自己走了回来,惊讶得不得了,就连我们自己也都是在云里雾里。就这样,瘫痪了四年多的妈妈,没吃一片药,没有打一针,仅仅回了一趟老家就奇迹般的痊愈了,而且心绞痛也不犯了,几个月后我妈妈还以张叔家属的名义,进了盲聋哑工厂,成为了一名正式工人,直到55岁退休,并且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退休金,生活有了保障。
在王立平舅舅的撮合下,我妈妈和张叔喜结良缘,一起生活了26年,他们相濡以沫,互相疼爱,我们一家人也终于过上了正常的生活,虽然父母都双目失明,虽然仍然不富裕,但我们一家人的相亲相爱,比任何一个正常的家庭都温馨,融洽,我们和继父的感情也非常的好。
我妈妈真的活到了66周岁,是脑溢血。2002年的6月7日,我亲爱的妈妈,抛下了对生活的无限热爱,放下了对儿女孜孜的眷
恋,也结束了一生的辛苦与磨难,捧着一颗赤诚的心,去到她的救世主:上帝耶和华那里报到了,从发病到去世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母亲走完了平凡而又伟大的一生。基督教的信徒们按照教义给我妈妈举行了隆重的祈祷仪式,我妈妈穿着一身洁白的,基督教徒独有的寿衣离开了我们,就在我妈妈去世的第七天,又一个令人难以解释的奇迹发生在我们的眼前:东北有一个习俗,人死后七天上望,意思是说,人死后到了第七天和家人见了最后一面之后才真的去了另一个世界。那天晚上我们把祭品摆好,刚一点火,原来灰蒙蒙的天空忽然彩霞满天,瑞彩分层,我们很清晰的听到了鼓乐之声,烧的纸和云梯的火苗直上直下足有几丈高,就在火苗熄灭的时候,彩霞退去,鼓乐消失,天空又是灰蒙蒙的一片,这一闻所未闻却又让我们亲身体验到了的事情,令我们感到无比的欣慰,我们坚信一定是天使把我妈妈接走了,我妈妈一定去了天堂。
母亲已经离开我们11年了,然而对母亲的思念却一刻也没有减,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可我还会象小孩子一样常常因为想妈妈而夜不能寐,甚至幻想着有一天妈妈会突然回到我的面前
我的母亲——身为一个盲人,她爱自己的子女,却一辈子没有看见过自己的孩子长得什么样,她特别喜欢鲜花,却不知道赤橙黄绿到底的是怎样的异彩纷呈,她心比天高,却不得不在命运的安排下,经历无数的艰辛与磨难,她用善良美好,知书达理,诠释了完整的一生,她用一生的坚强与乐观给儿女们树立了做人的标杆,今天正好是母亲节,我的这篇文章就作为母亲节送给妈妈的礼物吧。
愿天堂里的妈妈快乐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