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了罗罗那样一封叫我说不得讲不得的信,我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苦涩!浑身都像是有剌在扎有火在烧,却让我没法躲没处藏!我不知道该把那封浸透着我小弟罗罗让人欲哭无泪欲说无词的信放到哪里去——藏起来怕让人看见,烧掉于心不忍!突然,我想到一点一点地把它呑进肚里,一如我小弟罗罗也是把自己受的羞辱一口一口呑进肚里一样!
于是,我再含着泪读一页,便把看过的信揉成小团塞进
嘴里慢慢地嚼进肚里;再看一页,再搓成小团塞进
嘴里……就这样,一直把那封几十页的信全部呑进了肚里,才慢慢站起来,离开瞎哥的坟头!
干娘站在我那小石屋前,把我的两个儿女背上背一个,手中抱一个地看着我慢慢走进家,才说:"可可,快吃饭吧,我给你煎了两个荷包蛋……"我说:"留给干爹吃吧。他现在正需要补身子呢!"谁知免宝哥竟从石屋后转出来,哑着嗓说:"可可你这个蠢崽!你又想像那次吃绵絮一样被纸塞死是吧?快给我老老实实地吃了!"免宝哥这样,我知道刚才吃信的事又被他躲在身后看见了!便苦涩地笑笑说:"一个初中的女同学居然还给我写情书,所以……"免宝哥却说:"李老师不是说那是你弟弟的信吗?"我赶紧说:"是我弟弟帮那女同学寄来的,说那女同学现在正是罗罗的同学呢!"说完,不等干娘再来催,干脆大口大口地把她为我煎的两个荷包蛋吃了!
我不想让免宝哥和我干娘再心里装着我呑吃信纸的事,也不想把这事告诉我的免宝哥。尤其正是他——神仙一样地猜出了那该死的丑女人真是被我的罗罗弟控制起来了,这就更让我在几分钦佩的同时,也不竟有几分害怕:免宝哥怎么会这么厉害呢?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啊!照说,让免宝哥知道他果真猜中了也实在没有什么。但罗罗弟却是用那种办法控制住那死女人的,我就实在不想让免宝哥知道了!
要知道,我的罗罗弟最先就是跟他有那种事的啊!
想起我跟我小弟两个人都跟免宝哥有过那种事,我心里就不免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堪!特别是现在我已经跟我干娘有了那种无比神圣的感情而下决心远离我的免宝哥时,就更不愿我的免宝哥再知道我和我弟弟任何这方面的事了!
何况,这种话实在是跟谁也不能说的啊!
除非跟我的瞎哥,或者,跟我最信赖的读者!
但对我的免宝哥,我却更是关心他了。
我真的很想让他再像坐牢前一样的健壮起来。
于是,第二天天一亮,我就拿了那三百块钱稿费,到街上全部买成了各种各样的滋补品和中草药。有
鸡、鸭、蛋;有三七、田七、狗枸、红花油;西洋参、还有几瓶国公药酒!我一点也没买化肥和种子。买化肥干吗?我照样可以起早拾牛粪摸
黑刨草皮,这些肥料种出的庄稼,会比化肥种出的庄稼更好,更有营养!除了买那些给免宝哥吃的,我把剩下的钱全买成了针头线脑和货郎担必须的小商品。我想起了瞎哥亲自给我送回的那把二胡。瞎哥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送我二胡,我想不光是让我记着他,还是让我有求生之道的。其实我跟他相伴八年,无意间也跟他学会了拉二胡。我不是瞎子,我不可能跟他一样地去卖唱,却可以挑了货郎担串村过户地做点收山货破烂的买卖。试想,我把货郎担挑到村头巷尾一放,然后拉起二胡,那些婆婆姥姥和小毛孩们不就来了?来了,有二胡听,有泡泡糖或小商品卖,不是让他们嘴馋心痒的事吗?比之那些只知摇泼浪鼓的货郎担总要强到哪里去了吧?我不想赚多,只想一天赚它十块八块的,买一点谷种和儿女吃的奶粉也就行了。有干娘为我带着儿女,做这件事应该不难!
我这人别的没有,想着什么要干该干,我就立即会干起来。
而且再苦再累再难堪我都不会怕。
东西一买回来,免宝哥立即跟我吵开了!他说我简直是败家子,
乱花钱!好在我没有钱,真要有钱还不全拿去吃喝嫖赌了呀?我们家算什么家?竟也买人参吃,买国公酒喝?我免宝只要在牢房里没被折磨死,就放心不会死!要吃那些干什么?想要我搞死你么?我也只要去挖点就行了,还犯得上花这笔冤枉钱?还亏你想到去做货郎担?那是你做的?是下三流没活路的人做的!你是个作家的胚子知道么?连李老师那么大的作家,那么了不得的人物都甘愿为你做信差说你是了不得的人才,才子你知道么?可你倒好,还在这里想着做货郎担!从今天起,你就给老子安安心心地在家写你的书,别的事,我和婆娘全给你做了!你的儿女我婆娘带了,你的田地我免宝帮你种了!你要是去做了货郎担,看老子不把你的担子砸了——我听他那样吵,笑了。说:"你呀,就这个廋猴样,自己走路都走不稳,还能帮我去犁赶水田?我们抽的田都不好,你换来人家的那一勾更不好,都是吃天河水的。一下雨,哪怕是半夜,打起灯笼火把都要抢着把田犁了耙了,不然就再也犁不下的,所以老祖宗们手里就一直叫打赶水田。我正是想着要你帮我犁田耙田地做阳春哩,这才想着把你的身子养好呀!你要是成心帮我,就把这些毫不客气地吃了!你要是想着连你那些田地也只能靠我给种了,那你就充
硬汉,不吃!"干娘听了我的话,也叹一口气说:"免宝吔,人和什么人都可以逞强,和命逞不得强呢!你要是不养好身体,只怕命都保不住,还拿什么来帮可可?至于这货郎担,倒确实不要我的可可去卖,这样吧免宝,你不是现在什么都干不了吗?这货郎担倒不重,你就挑着去走村串户吧,能赚几个算几个,管他什么三教九流,你牢都坐过了,还管什么卖货郎担——"免宝哥听我干娘这样一说,想想,呼哧呼哧地喘半天,不吱声了。
我见免宝哥不做声了,便挑起货郎担——要走。
免宝哥不让。
我便拿出那把琴说;"你看,我能用瞎哥送回来的这把琴招徕顾客,你只能靠喊。你还能喊得过我这把瞎哥送回来的琴?"免宝哥像是这才看到那把掛在我床头的琴,大吃一惊!说:"这还真是罗瞎子常拉的那把琴呢!怎么回来你手里了?"我便把那天春风里雾气蒸腾的阳光下瞎哥先是拉琴再是送琴留琴的事说给了他听。
他听了,盯着那把琴半天也不出声,最后看看我又看看瞎哥的坟头,还是摇了头说:"我免宝什么都可以信,倒是不信鬼不信神。罗瞎子再爱你再想你,也不可能死后这么些年还能回来活生生为你拉一次琴送一把琴!一定是那天你看错了,那不是瞎哥,是一个和瞎哥相像的人!你平时想瞎哥想狠了,常出现瞎哥的幻影。这回来了真的,你偏以为又是瞎哥的鬼魂了!
我不想听免宝哥这样说,但也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何况他近来说的话越来越有些让我敬佩和害怕,所以也就不再和他争。只说:"不管怎么样,以我现在的水平,要想专门坐在家靠写作吃饭,还是异想天开的事,这点,我还是要有自知之明的。这样吧,写作是一辈子的事,也不在一个两个阳春。你先让我去把谷种钱和儿女的奶粉钱赚回来,等你完全恢复了,我再在家写作怎么样?"免宝哥听了,又蹲下身挑了挑那担子,大概看到自己真还暂时不行,这才放我走了——
那天正好逢玗,各村的人都出来赶闹子。我想想,就没[ẆẆẅ.ẎaṅQḯṉgḈṳn.ḉṎṂ]去串村,也把货郎担挑到雪花闹子上。
雪花是个小圩镇。取名雪化据说是当地曾出了个叫雪花的姑娘。只因为她生得出奇的白净,而且出生那天,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所以,她爹娘就把她取名叫雪花。更重要的是,她不光样子长得像雪花般美丽,人品更是雪花般的纯净。长到十八岁,同村的一个小哥和隔壁村的一个老财主都看上了她。同村的小哥一如一般故事里编的,很穷却很帅;而那财主却很富有偏很老。与一般故事不同的是,这个雪花不是像一般读者想像的那样,宁愿去爱帅哥也不爱那老财主。她倒是想得很开,对那小伙子说:"你要是真爱我,就等我。不要你说我不嫁你,你就死。有死的决心,你不如等。我嫁了那老财主,要把他的钱拿来修一条街,好让四乡五邻的人都到我们这儿来赶集赚钱。让没田地可种的穷人和没房子住的人都搬到这街上来做生意赚钱,来住。这样大家也就好了!你放心,他那么老了,比我爹娘还老,他活不长的。至于我嫁个
老头,我不怕人说,也不委屈。有你等着爱着,有我心中的想头想着谋着,我不屈。"就这样,她
硬是不顾她的
父母寻死觅活,也不管那小帅哥要放火要杀人,她真是高高兴兴嫁了那老财主。那老财主呢,也因她是高高兴兴的嫁他而非常爱她。什么事都依着她由着她,便真的修起了这个小圩镇。但那老财主偏偏命很长,那小帅哥等不得了,便娶了婆娘生了儿子。
就在小帅哥生了第二个儿子的那天,那老财主死了。
那小帅哥又想休了婆娘再娶雪花,但雪花却说:"你既然等不得了,我们的缘也就了了。我不怪你,也不会再嫁你。我给你一笔钱,也算是爱我的回报吧。好好过你的日子吧,我要为我这老头守着这日子。因为他信我。"后来,雪花死了。
那小帅哥成了财主。他也想再像那老财主,也娶一个雪花一样的美人做二房。却永远也没找到。
天下的雪花只一个。
他心中的雪花原来也只有一个。
便把这圩镇叫成了雪花镇。
雪花镇毗邻两广,是一条隘路口子。现在虽然有了通车的省道,但四乡五邻的人还是都到雪花镇来赶圩。所以,这里逢三六九圩日便人山人海。
我是第一次做为货郎担到这雪花镇来赶圩,所以,一时还不知把担子往哪儿摆好。担子摆到很热闹的中心吧,我的货太少,不起眼;摆得太偏吧,人家也不愿来。就在我东游西荡不得要领时,先是听到一个很悦耳的声音在打着快板:"打竹板,嘀嗒响,过往的客人听我讲。我数快板不要钱,只请大家来赏光……"啊!他也是在那用快板招徕顾客呢!
不由伸长脖子四处寻找。突然,我的眼前一亮,我看到了那个打竹板的人,竟是一个长得十分英俊阳光的小伙子!最让我的心呯然一动的是他那双无比生动的眼睛,简直就能把世上的美尽收其中!而且他选的那地摊点非常的好,既不是中心,也不很偏僻。而且有那么一块空地。更重要的是,他的身后是一个简易的厕所!是赶圩的人离不得的地方。虽然有几分不好闻的臭气,但到这儿赶圩的人大都是农村人。只要有趣或有利,一点点臭气是熏不走他们的!从这个角度说,眼前这小帅哥简直可算是个很有经济头脑的奇才!
他摆的地摊上,是一些各种各样的小孩穿的小衣小
裤小鞋小帽,加上他嗓子亮样子好,倒是吸引了不小的顾客。俗话说,只要人气旺,生意多一半。看的人多,他的货卖的就好!所以,只要他没有打快板,就是在做生意。只要他不做生意了,立即会响起他那嗓子好听眼神生动的小快板!
我由不得把担子挑到他的身边!
就在我放好担子鼓足勇气拉响第一声二胡时,他便也看了我一眼。在他看我的时候,我也正在看他。或者说鬼使神差,我一直在注意着他。甚至我想,我那第一声二胡是不是就是为引起他的注意才拉得那么响的!
他看到了我,而且也看到了我的眼。他那无比生动的眼睛像是霎那有电光一闪!这是我感觉非常明显的!我不认为是我自做多情,他那眼确实放
射出了一种独特的信息!一种惊讶的无比欣赏的信息!一种对我有一种独特好感的信息!
接着,他没打竹板了,而是呆呆地听我拉完了那曲我的瞎哥最爱拉的《春江花月夜》。
一直到两个女人走到我面前,要买我的货。
那天我的货卖得非常好。
居然卖光了!
散圩了,我也没有感觉到来买货的都是些年轻漂亮的女孩或嫂子。
他的货也卖得非常好。
在我要挑起空货担准备去跟另外的人进货时,那帅哥走上来说:"谢谢你啊!我占你的光了!"我没料到他会这样跟我说话,便说:"哪里啊,我是占你的光了呢。要不是你在这儿打竹板,我还没想到要到这样的地方来。"说这话的时候,我的脸莫名其妙的有些发烧。
他听了,走过来说:"小哥,要是不错,我想我比你小。我今年二十二,你呢?"我说:"我都快三十了。"他听了,眼睛睁好大:"不会吧小哥。我看你最多也只二十五。"我说:"小弟,你很会逗我开心。"他说:"真的。那你很会保养?"我苦笑了:"我会保养?我哪有那个侈谈保养的命?我只不过是猪命狗命,喝碗冷水也长膘,风风雨雨也贱活的命罢了!"他见我神色有些暗然,便赶紧说:"是吗?我也是条贱命!我不是本地的,我是浙江的。我在家里呆不下了,便跑到贵地来谋生。"我这才想起他一直在说一口很流利的普通话。我以为他是为了做生意打快板才说普通话的,原来他还是个在家呆不下了才跑出来的浙江人。
便说:"啊,这我倒没想到。我是本地人,离这儿不远……"我突然好想说出一句"有空到我家玩".但我能说吗?我那个家是个从来只充满瘟神和霉气的家,还能给任何人玩的感觉吗?于是,压下了到口边的那么想说的一句话,改成"那你慢慢收摊啊,我要去进点货,不然,明天没东西可卖了——"他便说:"啊行。这样吧,我姓官。当官的官。以后你就叫我官弟好了!你呢?你叫什么?"我说:"我叫可可。""可可?好像女孩名呢!怪不得长得那么漂亮。好了,可可哥,下个圩日,我们还在这里见好吗?"我听了,禁不住用很兴奋的口气说:"好呀——"可话一出口,立即感到有些脸红。我怎么那么喜欢听到他这句话呢?何况,我又不是专门的小商小贩,我还要种田的呀!要是下个圩日,正好下了春雨哩,我可是要犁赶水田的,不然我一家明年吃什么?何况现在我已完完全全地把免宝哥一家算在我的家里面了。虽然我小弟罗罗看来是根本不要我管,那时他读书是国家包起来的。他又能当家教做小工的赚些钱,据他那口气,好像那两个女朋友也能帮他一点。但免宝哥两口子哩?我的一双双胞胎儿女哩?可都要靠我一个人撑着了啊!没有我干娘为我带着儿女,我做不了别的事。而免宝哥眼下那样子,是不能指望他能下田干重活的了!我就是想做生意跑货郎担,也由不得我呢!我怎么可以信口就这样肯定地回答官弟呢?于是我又赶紧说,"不过,我是说不准的——"那个要我叫他官弟的小帅哥一听,那无比生动的眼睛像是霎那便有些灰暗!我见了好不忍心。想解释什么,又没法解释。便不再说,挑了担子走了。
走好远,我回头,他还是那样呆呆地看着我。我的心不禁一阵狂跳,不知怎么,我那下面也忽地一下有了一种我久违了的感觉。
我突然觉得,我有些,该不会是在潜意识里爱上了他吧?
就只是这样就爱上了他?
真不是个东西!
那晚我一清点数目,真了不得,竟净赚了二十四元八角六分钱!能买二十斤良种谷了!要是每隔一个闹子就能赚这么多,我免宝哥的营养费和儿女的奶粉钱就都不成问题了!
我说给免宝哥听,他也很高兴。
只是他说:"这样你就真变成了个货郎担了!李老师和罗罗都会不甘心的。就是罗瞎子,也会恨我的。我知道,都是因为我,要不,你没必要这么苦的。"我说:"不,你把话说到哪里去了。恰好是,若不是因为我,你和我干娘不会这么苦!我们都不说这些好吗?等把你养胖了,身体好了,不就好了吗?现在,我想再不会出什么大的意外了!"免宝哥听了,叹口气说:"像我们现在这样,就是养胖了,又有什么意思?"我听懂了他话中的话,便转了话题说:"干娘,你看到没有?你俩个孙儿孙女像是都要学说话了。你猜,哪个先会说啊?"我现在就是这样。虽然不像叫干娘这样去自然地叫免宝哥叫干爸,可我就是再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亲亲地喊他免宝哥。最多就是用"你"来跟他说话。尤其是,只要一旦他要说这样带那种情绪的抱怨的话了,我便赶紧把话题引到最能严重挫伤他那方面激情的话题上来,不是亲亲的叫干娘喊干娘,就是这样让我的儿女来叫他爷爷。我也知道我这样是狠心。是自私。甚至是没良心。但我没办法。我不这样对不起我的干娘啊!自打我的儿女一出世,她就像我的亲娘一样帮衬着我,和我同着生死共着患难,我不可能再对不起我干娘!
再说了,免宝哥现在也已是个废人,也只是有想头没干头的了,我何苦再给他任何那方面的想法,让他平白的心里受屈和难受?
我这一招也真的很管用,让我的免宝哥不像刚回来那样下面再不能行动也总想搂我亲我了!
可他那心却看得出来的并没死!
我也知道,那种心一旦真正的在心里生了根,想拔想砍也是很难的啊!
我干娘听我这样问,便说:"我看当然是小螺先说话了。她一是姐姐,二哩,爱哭爱叫,是先说话的样子呢。"我却说:"干娘,那也难说啊。小罗虽哭得少喊得少,但他干事认真着哩。你看他,谁说话就看着谁,眼珠都不转。嘴巴也跟着一嘬一嘬的,那是在认真地想着学哩,赶明儿大了,是个有钻劲的人!"我干娘便说:"你呀可可,我看你就是有偏心。重男轻女哩。平时说话十句有八句向着儿子。幸好女儿也像你可家的人,要是真像了那个死女人,我还真不知道你会怎么对小螺!——"我干娘一句话,真吓出了我一身的冷汗!真的,老天也真是有眼!要是我女儿或者儿子有哪一个长得像那个死女人,又要长在我身边几十年,我天天看着他们,岂不是要把我活活的憋死!?莫说别的,现在我干娘只要这样一提起那个死女人,我就一身都起了
鸡皮疙瘩!我是个有知识的人,我知道我的罗罗和斗斗弟为了帮我,把那个死女人那样控制起来是犯法的。也是满世界的人都恨她,才是这样虽然好好的这么长时间没见着她也没人过问。可一旦真要有人过问起来,虽然那女人还好好地活在那里,像被养猪一样的养着,但也是剥夺了她的人权啊!所以,我是哪一刻也想不得她。一想起她,不是她的种种丑恶,就是我的种种害怕。可我又不能不常常地想着她!两个她生的儿女就天天带在身边,虽然白天多数时间是我干娘带着,可一到晚上,还是左一个右一个地被我挟在胳肢窝里睡着啊!天天晚上,我就是再累,也要把他们抱起来撒两泡屎喂两次奶啊!我这样费尽心机地带着的儿女可都是她生出来的呀,我又怎能不常常想起那该死的丑女人?有时我也想是不是算了,让我大弟斗斗把那该死的丑女人放回来算了,她到底为我生了一双好儿女啊,何况还怕哪天又因此被那死女人闹出更大事来。但又一想,现在,我就是这样想也没了退路!那个该死的丑女人已逼得我一家三弟兄没有了半点退路了啊!我大弟斗斗虽然直接控制着她,可偏是我二弟是用那样一种见不得人的办法才达到目的的呀。只要一放那丑女人,她不跑到北京把我那二弟緾死才怪!真要这样,我这一家的丑可就丢远了!丢远了不算,我一家,特别是我二弟的损失可就大了!他的名声,他的前途,岂不是全被毁了?!
想起这些,我常常半夜都被恶梦惊醒!
干娘见我不说话了,知道是她那句话把我又引到那死女人身上去了,便说:"倒也是怪啊!也这么长时间了,难道就真过去了——"正说着哩,一声炸雷把我一家都震得一跳!
接着就是一声紧一声和春雷,随着几道强烈的电闪,哗哗地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我干娘赶紧把我一双儿女紧紧依在怀里,免宝哥却本能地一蹦而起:"快!可可,快牵牛扶犁,打赶水田去!幸好你买了牛啊!有了牛就不怕,走!我帮你套牛!——"我说:"不用你去!反正也只一头牛!你去,也是白淋雨!"免宝哥却说:"废话!春耕大忙无废人!你犁田,我扶田埂。不扶田埂,再好的田也蓄不起水,何况是我们那种干鱼脑壳田!再说了,角头角脑的犁不着,还是要人挖的啊——"免宝哥到底是多年的老把式,说的句句在行。可他那身体哪吃得消啊!早春的雨还冷得很,要是冷出病来,岂不是搞出多的事来?便说"可你那身体——"免宝哥发脾气了:"还多什么嘴?老子这身子哪里是豆腐做的?就那么经不起事?再说了,你买了那么多补药给我吃,就真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看,我还能犁田呢——"说着要去背犁!
我见他是这样,只好说:"那你就背锄头修陡坡扶田埂吧,慢慢做,能帮我一点也就行了——"说着,我和免宝哥都走进了风雨里,打起了春耕第一仗……
还是早春,那雨水冷得还冰骨头。就是我那头慓悍的母牛,在雨水里都冷得肚皮直颤抖。抽到好勾的人家,还一家人围在火盆边烤火,打麻将赌小钱。就是同样也抽到差勾的,也几乎还不想在这么冷的天就去犁赶水田。都缩手缩脚地站在自己门前给自己打气:狗日的,去不去呢?今年雨下得这么早,以后也不会春旱吧?……可真要是春旱了呢?岂不是白丢了一田好水?
但我家是别无先择!我不能指望没有春旱。我两家五口等着田地要饭吃哪!那可是耽误不起的呀!
便牵了牛义无反顾的走进了雨水里。
当田野里响起了我嘹亮的叱牛声时,有两户人家也跟着牵牛下田了!
三个人高一声低一声的叱牛声,把小河边村包产到户的第一个春耕闹响了!
看到我的免宝哥那么廋削的身子在春雨里抖索,我一再地催他回家。可他,只是狗日的狗日的骂,却决不回家。我知道那不是骂我,而是在骂那春雨的寒冷。见他是这样,我也再不催他,只是把那牛催得更紧。
我亲自选的那头年纪正当年的牛婆真的很争气,比我们村原来最跑田的那头白毛水水牯还争气!几乎跟我同样下田的四
叔那丘跟我同样亩积的田还剩四分之一呢,我那丘田却早已犁完了!
而且犁下那田一行行大小均称,像是翻开的一页页书本,好看极了!
而且还非常地听使唤,几乎很少留下边角犁不到的。要它拐死弯时,它真能死贴着田埂弓着背也把那死角转到!
这样,跟在后面修边角死角的免宝哥就轻松多了。可以少挖很多田角啊!
人就是怪,这样一叱一喊,那冷意很快更没有了,免宝哥的头上还冒出了热腾腾的汗气!我干娘也深知我家春耕的担子之重,于是也早早地蒸了红著,把我的儿女请五保户七奶奶看了,冒雨把热气腾腾的红著送到了田头。还离老远呢就喊:"免宝可可啊,快洗手上田吃红著啊!肚饱三分热,吃了好不冷啊!"这话没错。我便赶紧把牛放了,让它也抓紧时间到田埂边吃几口草。人畜一个理,牛是农家宝。农忙季节,正是牛最苦的时候,可不能让牛给饿着了!
匆匆吃了红著,我干娘就急匆匆要走。她哪里丢得下我的儿女啊!虽然她知道我的儿女吃饱了,一时半刻很好带的。可儿女跟我干娘惯了,跟七奶奶也是只玩一下新鲜,久了,他们就会想奶奶的。
我见干娘急着走,便告诉干娘:"干娘啊,你回家把那牛草烧点热水泡一下,再放点盐。牛这十天半个月的都要吃苦了,热水泡泡草,吃了消化快,加点盐是让牛吃了更有劲啊!对了,六爷家爱放笼子鱼的,去看看他放得有泥鳅不?有的话三斤两斤全买了,早晚灌牛十几条,犁田要劲啊,可不能苦了牛!"我干娘听了,禁不住说:"可可吔,有你这番心,变条牛跟着你也甘心呢!"说着,打起飞脚走了!
我见她那样急,便说:"娘!莫急!雨天路滑,莫跌了!小可小螺没关系的,七奶奶疼着他们哩——"便重新叱牛犁田。
几圈后,我竟要脱衣服了。
那时我家实在是穷,脱了棉衣,便只剩了内衣。我抱了棉衣塞进一个深深的山洞里,跑着过免宝哥的身边时,他正拿一种异样的灼热的眼光直勾勾地盯着我。我知道,他又在贪我这一身鼓鼓的肉了。我跟他在一起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摸着我一身鼓鼓的肌肉说:"狗日的,你怎么长这么一付好肉呢?又白又嫩偏又劲鼓鼓的,叫人怎么不贪啊!跟你说,你小子这一身的肉这一辈子可只是我的啊,你要是给了别人,我炸了你——"我说:"你那么霸道啊,我又不是你的!"他说:"我爱你,你就是我的!我讲的可是真话啊,你要是骚了别人,我真炸死你——"我说:"得了!你别那么醋酝子一样了,我骚哪个了?除了瞎哥,我哪个也不骚!就是你,也不是我骚你。是你要骚我,我没办法。你要再这样说我骚,我就连你也不要了——"免宝哥听了,立即求我:"莫莫,我是说错了,不是你骚别人,我晓得你不会。我只是求你,只要我没死,你莫给别人好吗?你对我也像是对你的瞎哥好吗?你总要知道,我免宝对你可是真心实意的啊!你说一句要我跟我婆娘离婚跟你一起过,我马上就去离——"我赶紧摇手:"莫莫莫!我知道我知道!我怎么会要你跟你婆娘离婚?那我变成什么人了?我那么丑的婆娘都没离,何况是你对五花嫂?"眼下,免宝哥已是这样动不得了,还是那样拿那种眼光看我,想想也实在是说不清楚。
当我再犁完一丘田时,看那条母牛已累得实不行了,我便放了牛让它吃草。我把我那条棉衣也拿了出来,硬逼着免宝哥披上,说:"你坐着歇一会,顺便看着牛。这种跑田的母牛,跑山也快得很,它会四处去找好草吃的。我带了镰刀来的,我去割一把好草来给它吃。牛啊,衣食
父母啊——"说着,便拿了镰刀去到大家的自留地边,去割那种地埂边的青油油的草。这种草吃着自留地浇肥时渗过来的肥,长得特别的青油壮硕,会吃草的牛常挣脱牛绳也要跑过来吃,常连带着把人家自留地的菜吃了。
免宝哥在后面骂:"这狗日的可可,干什么事都这么上心,真要种田种地也会比别人种得好!"很快我就割回来一大抱青草,我那母牛像是非常感谢我,竟抬起头来看我半天,才开始吃那肥美的青草!我便坐下来,吃干娘送来的午饭。菜很好,还有几条泥鳅。
我便知道,我干娘已经照我的意思把泥鳅鳅买回来了。
免宝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拿一双情意绵绵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我想走开,但又觉得太过份了。
便坐在那里,一心一意地吃饭,一任他拿那种眼光盯我,我只当是没看见。
他便伸出手来,在我的大腿上反复地揉摸。
我坐开一点,他又跟过来一点。
我说:"你……莫这样……"他说:"我知道。我暂时不行了,你总还是要的。你人那么年轻,三岁牯牛三十汉,总憋着,会憋废的啊——来!我帮你摸出来吧——"我赶紧把身子拿开说:"你看你,我根本就不想。这么些时间来,我人都累死了,哪里还想那些事?再说了,今天我犁了这么多田,牛都快被我累死了呢,何况人!"免宝哥说:"可我要是总不让你满足,我会不安心的呀!成天在家里,我那婆娘总防贼一样防着我,想摸你一下都总找不到机会呀!你就让我摸你一下吧。你
射了软了,我来犁,累死病死我甘心好嘛?!你真要是总这样躲着我,你就是对我再好,我都不领情,因为,你不爱我——"我见他说得要哭,便说:"免宝——"我想喊哥,还是狠心转口喊,"免宝——爹!我说过了,现在你是我的干爹!我们相处那么长时间,你总该知道我的个性。我这人认准的事,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你就莫再强按着牛头喝水了!莫说我现在是根本没这个心思,就算我再想做这种事,我是宁愿去强母牛,也不可能跟干爹你有这种事了!我晓得你是爱我,我也晓得你为爱我付出了很多很多,不是为我,你也根本不可能落到这种地步,廋得连男人也做不起!可越是这样,我越是再也不能这样了!如果说我过去有罪,对不起你对不起干娘,现在我就再也不能在相同的地方又摔成重伤了!干爹,你也许认为我这是狠心,是不讲良心不讲情意不懂我爱情,但我懂啊!正由于我懂,我才坚决不能做这种伤我伤你伤我干娘的事了!就让我来生来世再变个好女人好好报答你吧——"说罢,摔了碗,牵牛犁田去了——免宝哥呆呆地坐在雨中,呆呆地看着我犁田……
正在这时,风雨中突然传来一个高亢嘹亮的呼声:"可可哥!可可哥!——"我的心骤然一惊:"天哪!该不会是摆地摊的那个浙江小帅哥吧?!——"随着那让我呯然心动的声音,一个无比健壮青春的人在风雨中跌跌滑滑且跑且喊且说地跑来:"可可哥!是我!浙江摆地摊那个姓官的小弟!今天下大雨,摆不得地摊,便试着到处找你!你说过你家离雪花镇不远!总算让我找到了!我都要饿晕了!我总算找到你了!总算找到了啊——"他那热烈嘹亮的声音把他想见我的急切和渴盼表现得一览无遗淋沥尽致,也把我的心燎得热血沸腾!我不禁回头喊:"慢点!莫摔了!滑得很——"却并没停犁。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免宝哥那
阴沉沉的脸——也许,免宝哥的感觉是对的。正是因为这个风雨中热切跑来的青年,最终毁了我的免宝哥——罪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