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央一下子从市委宣部拿到5000元钱,又把官声等于是卖命的2010元钱拿了去,共有7000多元钱,在当时,可算是大富户了!便把我那老屋改装一新,也把她自己焕然一新,真正是大红大紫了!
我去找她,想要回官声那一笔钱,至少,按她说的我可以要回一半吧?可她鼻子里哼一声说:"你还有脸来找我要钱?什么一半不一半的,你以前的稿费给我一半了?你卖牛的钱又给我一半了?告诉你,我还不知道你卖了血?你卖血的钱给我一半了?法律讲过了,无论你通过何种手段得来的钱,都有我的一半!知道了吗?"我气得眼睛一阵阵发绿!
说实话,任她说什么倒也罢了,我确实想不得官声是那样得来的一点钱,竟被她拿去买了那么些东西来塞进了我的老屋里,什么石膏像呀,红宝书呀,当年的红卫兵衣服红卫兵
裤子红卫兵帽子红卫兵套子呀,还有红卫兵当年斗人的那种红樱枪等等,真被她搞全了!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她每天真的在那儿按照当年早敬祝晚汇报的样子搞起了早敬祝晚汇报来!一开始是她一个人搞,大家听到她用她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在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以为她是真疯了哩——大家本来早就把她当成疯女人——都来看热闹!公社一个年轻的书记知道了这事,还带几个民兵来把她抓了去!说她是在丑化毛主席,侮辱毛泽东思想,怀念文化大革命,是现行反革命!谁知她竟打电话给市委宣传部,接通了方如娟。方如娟便要那书记听电话。也不知方部长在电话里说了一通什么,只知道电话里说央央是站得高看得远,为防止文化大革命在中国重演,把那些东西重新收拾起来,把早敬祝晚汇报重新做起来,是为了让人永远不要忘记过去——那年轻书记憋了半天气,最终还是把央央放了!
从此后,便没有人再敢拦她央央了!
央央便更气粗了!还买了糖果来,不论大人小孩,只要跟着她做了,都有一份!有时,她还打几斤米酒,砍几斤肉,买回一版白豆腐,很豪气地待人家一餐!
这一来,我那些贪小便宜的乡亲便想:跟着喊几句吼几声便可得到的酒菜和糖果,为什么不得?
便有了那么几个人跟着她一起做了!
做完了,还可以坐在石膏像下打牌摸麻将。现在丑女人财大气粗了,赌得起小钱了!而且,还有更好的呢,听说支部书记张冬年都搞了丑女人,便有人也跃跃欲试了!人家支部书记都不嫌呢,我平民百姓未必比他还能,我还挑什么?于是,打得或早或晚时,便借捡麻将把丑女人的脚拧一把,丑女人便踢他一脚,接着便骂那些男人和女人:"都是些不管家的臭麻匹烂卵子,都什么时候了,也不下田去看看?快走快走——"轰走了那些人,便冲着那掐她脚的人喊,"狗日的都走啊?也没一个人帮我修修屋子了?——"那人心里明白得很,便装一副委屈像:"好!狗日的你们都走,下次我也走——"便折回来,于是,便有了又一个拜倒在丑女人脚下的男人!
如此,几乎小河边村想沾骚气的男人,都参加过早敬祝晚汇报了!
这是我最容不得的!
不是容不得那些丑女人认为的绿帽子,而是听不得那些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一听就头脑发木眼睛发呆!一听眼前就出现我上吊死去的
父亲和挨了七枪的瞎哥!那一粗一细的稻草绳和大纤索,那满屋飘香的稻草绳和背牛粪的蛇皮袋,那挂在墙上的二胡和一声比一声清晰的枪子声,都会一起在我眼前旋转,炸响!转得我头晕眼花炸得我胸闷心慌,从早到晚打着干呕吃不下睡不着,照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的!
干娘见我那样,说:"可可,这地方被那丑女人闹得你是过不下去了,你就到你斗斗弟那儿去住些日子吧,等谷子黄了,你再回来!"我摇了摇头:"娘,我不想去!斗斗帮我带着一双儿女,已经够难为他的了,怎么可以自己也住到那儿去要他们养着啊!虽然我可以自己干活养着自己,可那总不是话。再说了,谷子就要黄了,也等不了几天了!这样吧,我还去帮何大龙他们兄弟的工吧——"干娘说:"也好。不过,那是水上活,是一点也分不得心的。你可要小心了——"大龙兄弟倒是正等着我。虽然他们这一段时间换了几个帮工的,但都不如我!特别是二龙更是老念着我。或许他是因为知道了我喜欢什么板凳,想起他原可以跟一个比官声更高档的我亲热一番的,却因相互不知道而放走了好时光,所以有些后悔莫及,这中间他还特意到家来邀过我一回呢!
因此,一见我出现在他们面前,简直都高兴得叫了起来!
接下来已经是轻舟熟路,相互又感情相当的好,自然也过得不算太差。到了夜晚,二龙确实显出了他藏得很深的本性,
硬是要喘得粗气往我身上爬!我心情很不好,又怕他哥听见,便不让他做,于是总僵着身子不让他翻过来。二龙见我这样,便叹着气,把我往他身上拖,我也是撑着不让!这一来二龙便很生我的气了!第二天趁他哥吃了饭上岸解大手时,便说:"可可哥,我没料到,你是那么瞧不起我!跟你说,我也是玉河船夫中第一帅哥,你要不是板凳倒也罢了,可你是!你问问玉河上所有的船夫看,我跟哪个男人有过?我也是实在看你长得漂亮,又很有文化,还是个写得出书的人,我才这样想着要做你,也想着让你做。结果,你倒是把我看贱了,拿我竟比那个卖菜的官声都不如了!我还不知道?我那天早听出来了!你和他做过了,而且还想他得很——"二龙一席话,特别是说到官声的几句话,让我霎那间便浑身冒火!正在这时,那个
黑黑壮壮的船夫也来了,隔老远就冲二龙骂:"狗日的二龙你走挑花运哟!搞那么个帅哥放在船上日!还要帮你卖命撑船!我看他比那个卖菜的小子还强——"我听了,猛地从船上跳上岸,一直冲到那黑黑壮壮的人面前,一把揪住他,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
那黑脸汉子竟一直没还手!
也许,他是觉得亏了心?也许他没想到我会这样恨?也许他人高大挨这几下不算事?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没说一句话,默默地把那一趟船撑到了目的地。然后,默默地走到大龙弟兄面前,默默地握了握他们的手,没等船到玉河潭他们照例开工资的那一天,便顺着旱路回家了!
从此,我帮大龙哥撑船的路也断了!
我不能再上玉河,不能再听他们那样谈起官声,更不能再看到那黑黑壮壮的大汉!
我不能!
当我回到家时,家里出的事是再一次让我没法活在这世上了!
我的干娘头上缠着白色的孝巾坐在坟山上的石屋门前,两眼茫然地不知道望着什么地方。我都站在了她的身边,她依然像是视而不见,我一下便吓住了:家里又死了谁了啊?
我们家自免宝哥死了以后,也就剩下干娘是老人了!其他的人,无论是她一双不知去向的儿女,还是我的两个弟弟加我的儿女,可都是年纪轻轻应该是离死还远得很的人哪!那末,干娘这样头戴白孝,是为谁而戴呢?
而且还像是把干娘伤得不浅,这个人会是谁啊?
我不敢做声。连喊干娘一声都不敢!
我慢慢蹲在干娘面前,等着干娘哭出来,或说出那个可怕的名字来!
谁知干娘就是哭不出来,也一句话不肯说出来!
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大喊一声:"干娘!你莫吓我啊!你倒是说啊?到底是谁啊?天啊!到底是死了谁啊?——"干娘终于母狼一样地嚎出了一声:"官声啊!官声哪——"我慢慢地往前一扑,扑到了干娘身上,再慢慢地瘫倒在地上!
我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
原来就在我走的那天晚上,官声又回到了我的家。他是悄悄回来的,看来,他根本就没想过让我和干娘看到他。所以,他不光回得很晚,还没进家门。他只是太惦记着我,惦记着我是否把牛买了回来!
于是他摸进了我家原来栓牛的地方,一摸,没有牛。而且,整个免宝哥的老屋也锁着,那把锁也已经锈迹斑斑,肯定是好久都没人住过了,便知道干娘和我都住到了坟山上的石屋里。
正在这时,免宝哥的屋后门吱呀一声响了,这响声把官声吓了一跳:既然免宝哥家的屋已经没住人,前门的锁都锈成那样了,那谁还会在后门进出哩?
便闪在一边,要看是什么人从免宝哥屋里走出来?
便看见了两个人相拥相搂地走过来,黑暗中看不见面孔,只看清是一男一女!
这时只听那男人说:"跟你说央央,你能有今天可全是我的主意,我不帮着你,你再狠也走不到今天!现在半个村的男人都日了你,这可是你做了绿帽子在给我戴啊!可可根本不会把你放在心里,只有我才在意你,你等于就是我张冬年的人,这不是做了绿帽子给我戴给谁戴啊?"那女的便说:"你这是吃哪门子醋啊?再怎么我也是可可的女人,他才是戴绿帽子的人!不光让他戴了绿帽子,还让免宝那死鬼都戴上了!亏你想得出来,把他家的后门偷偷抬开了,拿他家做了我们的新房,这也只有你这种黑心人才想得到做得出来!我可跟你说,我以后也要像可可那臭麻匹夹的一样,去写书。到那时,我任什么都不写,就把给可可戴的一顶顶绿帽子写出来,首先就要写你这黑心人——"说着,她手捂着
嘴巴,美滋滋地吃吃地笑着,走了。
男人便也骂一声女人:"骚匹!她那样子还想写书——"也走了。
官声呆在那儿。
这时从我的老屋方向走过来两个女人,她们且说且走:"央央那丑女人现在还变俏了!一个晚上还要搞几个男人了!天天假借着开支部会,先和张冬年那骚支书不知躲到哪儿搞半夜,再回来从打麻将的男人里面挑!跟你说,我是天天悄悄在可可那老屋守着的,她要是哪天偷了我屋里男人,我就放一把火把她那屋连同她一起烧了!看那个丑麻匹还骚不骚!"官声看出来了,说话的是那个跛了一只脚生性很直爽的女人。
另一个便说:"要得,要烧就烧死她,免得她留在世界上害人!"说着,过去了。
官声是太气愤了,也太为我鸣不平了!便顾不得他说再也不让我见他的那句话了!这种事,他总要想办法告诉我,不然算什么爱我的人?
于是,悄悄地又爬上了坟山前的石屋,站在外面犹豫再三,还是敲了我家的门。
开门的是干娘!
干娘一见是官声,又惊又喜!拖着官声便说:"官声,是你啊!这次来,我是再也不会让你走了!你晓得么?可可是多么想着你念着你吗?上次我没留住你,都几乎把他给气死了,这次好了,我就是天天守着你,也要让你等可可回来——"一听说我不在家,官声倒是安心了!便走进屋,禁不住摸摸这里,摸摸那里,特别是对我们所有做过爱的地方,他都流连再三!
最后,他轻声问干娘:"干娘,我们家买牛了吗?我看见田里谷子都快黄了,该是又要双抢用牛的时候了吧?"干娘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恨恨地说:"还买什么牛啊?可可气都快被那丑女人气死了!"官声说:"是为那丑女人在外面
乱搞么?"干娘说:"可可倒不在乎丑女人那种事!他心里根本就没有那女人,莫说她丑起像个母夜叉,就算她是个月里嫦娥,他也不会还在乎她那种事!要是你罗,他肯定会气死!"官声一听,呆了半天,又问:"那还有什么事可以气的啊?"于是,干娘便把那丑女人是如何样把官声寄回来给我买牛的钱强拿了去,买了那么些我最恨的东西回来,把个老屋弄成了小河边村的纪念堂!于是,便把我如何气得半死,整天吃不好睡不着,坐不安站不宁,连她都如何好担心我哪天会真的杀了那丑女人的事全部告诉给了官声!
官声听完之后,站在那儿半天没有做声,只是两眼露出了决然的光!
官声听干娘说我要等五天才能回来,便对干娘说:"干娘,我这次不要你留,我就在家里等哥哥回来。只是,你不要对任何人说我回来过了,好么?"干娘说:"官声,这不要你说,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官声便说好。
说罢便躺到我的床上睡觉去了!
不过,等我干娘从田里打了一转回来,官声还是不见了!
但到晚上,他却又回来了,手里提了两个汽油桶。
然后,他再一次认真的流连着他和我一起共度过美好时光的地方:床,地上,灶旯旮,洗澡的脚盆……再然后,他走到瞎哥的坟前,久久地坐在坟头上……
干娘坐在石屋门前,也是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干娘知道要出事,但干娘老了,也被家里的事搞得糊涂了,一时想不起要出什么事了!
她是眼瞪瞪看着官声提了汽油桶走的。
不久,小河边村便起火了!
免宝哥的老屋和我的老屋,两处都燃起了熊熊大火烧免宝哥的老屋官声做得很仔细,他是听好了里面有人喘气再反锁上后门烧的!他要烧死那两个狗男人——特别要烧死那个丑女人!而烧我的老屋,则只是要烧毁那些让我一见就恨的东西!
所以,当大火燃起来以后,他并没及时逃,他要守着免宝哥的老屋不能让那对狗男女逃出来!因此,一直等到免宝哥的老屋燃成了灰烬,我的老屋里赌钱的男女也吓得四散逃走复又聚拢来喊抓纵火犯时,官声才大笑着逃走!
一个小河边的人都在后面追!
官声是无处可逃了!便翻过坟山——也许是想最后看一眼干娘,也许是还留《www.ẏḁṅqḭnḡḉuṋ.com》
恋我们一起呆着的地方,他是翻过坟山再跑到小河边最高的悬崖跳到河里去的!那天正好发着大水,又是夜晚,官声又是个见水就晕的旱鸭子,所以一跳下去,便再也没见着人影……
我昏死在干娘面前……
而且死了几天……
我活过来的时候,便呆呆地沿着玉河往下游走。
干娘影子一样跟着我。
我想告诉干娘,要干娘放心,我不会跳河。我只是要寻到官声!我不是没有死的勇气,而是我没死的权力!其实我生活中已经死过好多次了!那一次次的晕倒,那一次次的迷幻,不都是等于死了吗?其实死也不过是睡过去了,又有什么呢?何况结束自己的生命不过是一两分钟的事情,我经的哪一次苦难,不都是要拿长久的的凄苦才能慢慢抚平的呢?
所以,我认为要在苦难里坚持活着,有责任的为他人活着,才是最要勇气和毅力的!
我现在就是要坚持着活下去!
为我的干娘,这我的儿女,为我的弟弟和李老师,还有那个给了我一夜欢的牵着我一个手指头慢慢地沿着公园走的女人,……
但我必须找到我的官声,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虽然我明知他不像那突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丑女人那样还可能活着,他倒是死定了,但我必须找到他!
但我没把这些想法告诉干娘,越告诉她她,她越不会放心。
干娘其实也知道,她跟着我,也不过是她的一番心。我真要死,她也拦不着。她便跟着走。跟着好提醒我饿了,该吃点东西了。我要是不吃,她便说:"干娘饿了,买点东西吃吧?"我便停下来,干娘便去买点吃的。
二龙是个好朋友,他居然给那三百块钱送来了。
见我是那样,他还搂着我哭了,便把钱交给了干娘。
干娘便要我吃。
我不吃,干娘便也不吃。还说:"可可,干娘跟着你,就是要什么都跟着你。你饿着,我也饿;你渴着,我也渴;你死了,我便跟着死。跳河跳崖都跟着你啊——"我便流着泪说:"娘!我吃!——"吃饭的时候,干娘说:公安局的已经来过了。小河边村的人都知道是官声放的火。都说他们看见官声跳河死掉了。公安局的在河里捞过尸了,没捞到。公安局的还仔细地验过你的眼睛,还从你手上抽了血走,后来也没有再来了。干娘还说:可惜了,丑女人没被烧死,那天她被招到市委宣传部谈话去了,没回来。烧死的是支书张冬年和他的姨妹子!那女人也活该死!既然说第一次是被她姐夫强行做的,怎么还到她这样的姐夫家来呢?还说她是因为不服气才来,她听不得她还不如那该死的丑女人的滋味的话!结果,为丑女人顶了死!干娘还说:可可啊!可见你的磨难还没到头啊,老天还
硬要留下她丑女人来整你啊!你的劫难还没到呢,天要磨你九十九,差你半劫不放手啊!可可,你可更要硬挺着啊!——我咬着牙,不做声。
我只想找着让我留下更深遗憾的官声!
终于找到了!在离小河边村两百多里的老沙湾找到了!
但只找到一座新坟!
当地人说,几天前,湾里湾着了一具浑身赤条条的男尸,已浮种得看不出面目和年龄,好高大的样子!当地人看不得他那样随水一次次在湾里游走的样子,便捞上来埋掉了!我一路沿河走下来,也没听说有哪个村哪个寨还有人跳水或落水死的,便认定那就是官声了!官声是好高大威猛的啊!至于一丝不挂,这是河里水浸鬼常有的样子。水推浪打礁石挂,常弄得落水死的成了一丝不挂的样子……
我要扒开坟墓再看看官声,但干娘和当地人都拖着不让!干娘说:"可可,可可啊,你就让官声安安静静躺在这儿吧!这一下,我们反正也没钱把他弄回去,那就让他安心躺着吧!"我们便去买了只生
鸡公,杀了,用血淋了坟,表明我们亲人来过了,这是个有主的坟,不是孤坟野鬼。然后,我去借了一担畚箕一把锄头,足足花了两天的时间,把官声的坟垒得比当地哪一座坟都高!
做这一切的时候,干娘一直在一边高一声低一声地哭:"官声啊,我苦命的官声啊……"我却一直一声没哭。
谁知当我离开那座孤坟,走了好远好远,眼看再也看不清那座孤坟时,突然,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官声,我的官声呀,你死的不值呀!你是要含恨九泉的呀!官声,我的官声呀……"
回到家,已是开镰双抢了!
我终于还是没买回牛来!
只能拚死拚活地干活,先抢回自己的稻谷来,再拚力帮别人割禾换工。我要帮人家做两天,才能换人家的牛一天。到了这种时候,人的价值就不如牛了!
而且还要等到人家的牛有空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