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边城奇人奇事妓女称佳人,酒囊饭袋不通是非大火烧古佛。
荒山和可田躺在床上,你一言我一语,时钟滴答,离上班的时间越来越近,他俩赶紧起床。洗漱的时候,荒山突然冒出一句:“我想吃故乡的糍粑了。年前,锅中蒸了一笼糯米,热气腾腾地倒入大石臼中,
叔叔和嫂子就开始在大石臼里捣将起来。一切事都是两个人共力合作,一切工作中都掺合有笑谑与善意的诅咒。过年了,平日爱吵架的嫂子对
叔叔,又是叮咛与眼泪,似乎在一分长长的日子里有所期待。”
可田傍晚下班早,到盛平的沃尔玛添购了冷冻的糍粑,又炒,又蒸,又煮,做了三个花样。荒山下班,闻到糍粑的香甜,赞不绝口,胃口大开。虽说这糍粑和家乡的味道有差距,但口感大致不变。
眼看七月份的自考在即,荒山报考了现当代文学,匆促地复习。可田一个人坐着颇显寂寥,他说服荒山,讨论着复习,效果可能更好。
荒山道:“我走过无数的桥,看过无数的云,喝过无数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纪的人,我应当为自己感到庆幸。”
可田道:“我用手去触摸你的眼睛,倘若你的眼睛太冷,有个人的心会结成冰。”
荒山闻此,哈哈大笑道:“他把妇人的身体,记得极其熟习:一些转弯抹角地方,一些幽僻地方,一些坟起与一些窟窿,即如离开妇人身边一千里,也像可以用手摸,说得出尺寸。妇人的笑,妇人的动,也死死的像蚂蟥一样钉在心上。他的所得抵得过一个月的一切劳苦,抵得过船只来去路上的风雨太阳,抵得过打牌输钱的损失,抵得过……他还把以后下行日子的快乐预支了。这一去又是半月或一月,他很明白的。以后也将高高兴兴的作工,高高兴兴的吃饭睡觉,因为今夜已得了前前后后的希望,今天所‘吃’的足够两个月咀嚼,不到两月他可又回来了。”
可田道:“我特别喜欢这个章节,男欢女爱,各取所需,看似肮脏却也神圣肃穆。湘西水手常年生活在水上,他们是自然培育出的力的象征,是命运的抗击者。 柏子是众多水手中的一个典型,艰难地在水上生存着。他收入微薄,却总能把自己积攒很长时间的积蓄,一夜之间全部花在吊脚楼上的一个妓女身上。他不在乎钱财,也可以忘却所有的辛劳。他与妓女几个月才得以相见,每次的会面在柏子看来,比这一个月的所有辛苦都要难得,可以洗去这一路归来所遭遇的风吹雨打,抵得过头上的雨和脚下的泥。虽然常常以‘婊子’称呼对方,但足以表现出浓浓的思念之情。他热情奔放又豪爽,大胆追求自己的爱情和生理欲望。这种处于人生夹缝中的爱
恋是苦涩的,也是勇敢的。 这条年轻的汉子外型壮硕有力,虽然言语粗鲁,行为莽撞,但他从来不会伪装自己, 展现了原始野性的自然生命力。他与妓女相处也是以心换心,倾其所有,热烈地付出,不求回报,这种淳朴、真挚的感情,正是湘西水手身上最大的闪光点。可悲的是,他们唯一的幸福源泉只是这种在原始欲望驱动下的性行为,这也是他们生活的期望和支柱,始终保持着生命最蛮荒、原始的生命活力的‘柏子’们只能处在社会的底层,接受命运的凌迟。”
荒山听了可田的表述,觉得太沉重,接着道:“我们身边到处都是穷人,不特送外卖、做服务员、出苦力干建筑,十分穷困。每天只能靠一点点收入,一家人挤塞在一个破烂逼窄又湿又脏的小出租房子里住,无望无助地混下去。由于生存环境的挤压,孩子一到初中毕业,就得来参加这种生活竞争。看着都市里一群群蝼蚁一样谋生的人,总令人不免想得很远很远。过去的,已成为过去了。来到这地面上,驾驭钢铁,征服自然,使人人
精力不完全浪费到这种简陋可怜生活上,使多数人活得稍像活人一点,这责任应当归谁?是不是到明日就有一群结实
精悍的青年,心怀雄心与大愿,来担当这个艰苦伟大的工作?是不是到明日,还不免一切依然如旧?”
可田道:“湘西的男子大多面目精悍而性情快乐,能吃,能做,能喝,能打架。蝼蚁的命虽苦,还有一点希望……”
荒山道:“我不想聊这话题,还是给你讲有意思的事吧!”
&ems(言情小说网:www.➏➒➏➒xs.ⓒⓒ)p; 可田屏耳细听。
有个大佛寺,也是明朝万历年间的建筑,殿中大佛头耳朵可容八个人盘旋而上,佛顶可摆四桌酒席绰绰有余。好风雅的当地绅士,每逢重阳节便到佛头上登高,吃酒划拳,觉得十分有趣。本地绅士有“维新派”,知去掉迷信不知道保存古迹,民国九年佛殿圮坍后,因此各界商议,决定打倒大佛。当时南区的警察所长是个麻脸大胖子,凤凰县人,人大心细,身圆姓方,性情恰恰如吉诃德先生的仆人,以为这是一件极有意义的工作,就亲自用锹头去掘佛头,并督率警士参加这种工作。事后向熟人说:“今天真作了一件平生顶痛快事情(不说顶蠢事情),打倒了一尊五百年的偶像。人说大佛是金肝银肠朱砂心,得到它岂不是可以大发一笔洋财?哪知道打倒了它。什么也得不到。肚子里一堆古里古怪的玩意儿,手写的经书,泥做的小佛,绸子上画了些花花朵朵,——鬼知道有什么用。五百年宝贝,一钱不值。大脑袋里装了六十担茶叶,一个茶叶库,一点味道都没有,谁都不要,只好堆在坪里,一把火烧掉。”把话说完时,伸出两只蒲扇手,“狗肏的,一把火烧完了,痛快。”总而言之,除了一大殿,当时能放火烧的都被这位开明警察所长烧了。保存得上好的五百卷手抄本经卷,和五彩壁画的版子,若干漆胎的佛像,全烧光了。大佛泥土堆积如一座小山。这座山的所在处,现在本地年青人已经不大知道了。
可田听了,叹息不已地说:“信仰推倒了,又没有重塑起来,所以现在的人焦虑得很!”
荒山道:“可不是嘛,有个信仰,好比吃了定心丸,活着也有盼头。你别插
嘴,我再给你讲故事。”
可田静静地坐着,仔细看着荒山的一举一动。
那地方过去有个母亲貌美而守寡,住在柳林岔镇上,对河高山上有个庙,庙中住下一个青年和尚,诚心苦修。寡妇因爱慕和尚,每天必借烧香为名去看看和尚,二十年如一日。和尚诚心修苦,不作理会,也同样二十年如一日。儿子长大后,慢慢的知道了这件事。儿子知道后,不敢规劝母亲,也不能责怪和尚,唯恐母亲年老眼花,一不小心,就会坠入深水中淹死。又见庙宇在一个圆形峰顶,攀援实在不容易。因此特意雇定一百石工,在临河悬岩上开辟一条小路,仅可容足,更找一百铁工,制就一条粗而长的铁链索,固定在上面,作为援手工具。又在两山间造一拱石头桥,上山顶庙里时就可省一大半路。这些工作进行时自己还参加,直到完成。各事完成以后,这男子就出远门走了,一去再也不回来了。
这座庙,这个桥,濒河的黛色悬崖上这条人工凿就的古怪道路,路旁的粗大铁链,都好好的保存在那里,可以为过路人见到。凡上行船的纤手,还必需从这条路把船拉上滩。船上人都知道这个故事。故事虽还有另一种说法,以为一切是寡妇所修的,为的是这寡妇……总之,这是一个平常人为满足他的某种愿心而完成的伟大工程。这个人早已死了,却活在所有水上人的记忆里。传说和当地景色极和谐,美丽而微带忧郁。
可田道:“你这个故事,让我觉得生命都是太脆薄的一种东西,并不比一株花更经得住年月风雨,用对自然倾心的眼,反观人生,使我不能不觉得热情的可珍,而看重人与人凑巧的藤葛。在同一人事上,第二次的凑巧是不会有的。”
荒山微微一笑说:“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我原以为我是个受得了寂寞的人。现在方明白我们自从在一起后,我就变成一个不能同你离开的人了。”
可田听了,笑得合不拢
嘴道:“他的小说,都渴望外面的世界,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想打破原有的束缚和局限到外面闯一闯是好的,只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无奈。”
荒山镇定地道:“别急,也有心安,守得住的主,且听我说。落雨天,冒着小雨,从烂泥里走进县城街上去。大街头江西人经营的布铺,铺柜中坐了白发皤然的老妇人,庄严沉默如一尊古佛。大老板无事可作,只腆着肚皮,叉着两手,把脚拉开成为八字,站在门槛边对着檐溜出神。窄巷里石板砌成的行人道上,小孩子扛了大而朴质的雨伞,响着很寂寞的钉鞋声。若天气晴明,石头城恰当日落一方,雉堞与城楼都为夕阳落处的黄天衬出明明朗朗的轮廓。每一个山头都镀上一片金,满河是橹歌浮动。”
可田道:“一个人若沉得住气,在这种情境里,会觉得自己即或不能将全人格融化,至少乐于暂时忘了一切浮世的营扰。现实并不使人沉醉,倒令人深思。越过时间,便俨然见到五千年前腰围兽皮手持石斧的壮士,如何精心设意,用红石粉涂染木材,搭架到悬崖高空上情景。且想起两千年前的屈原,忠直而不见信,被放逐后驾一叶小舟飘流江上,无望无助的情景。更容易关心到这地方人将来的命运,虽生活与自然相契,若不想法改造,却将不免与自然同一命运,被另一种强悍有训练的外来者征服制驭,终于衰亡消灭。说起它时使人痛苦,因为明白人类在某种方式下生存,受时代陶冶,会发生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悲悯心与责任心必同时油然而生,转觉隐遁之可羞,振作之必要。目睹山川美秀如此,‘爱’与‘不忍’会使人不敢堕落,不能堕落。”
最后,他俩一致得出结论:现实如此残忍,我们一味地躲避没有出路。干同样的活,拿不一样的工资,没有地位和尊严,在繁文缛节制度的桎梏下,苟延残喘,看不到未来。既然现实没把我们打死,那就拼死一搏,怀揣梦想,要
硬扎一点,结实一点,才配活到这块土地上!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是啊,有些留守老人在家,去世相当长一段时间才被发现。
而对进城务工的人来说,前面是回不去的故乡,进不去的城市。
曾经,我们那么渴望外面的世界,要逃离泥土。
对有些人来说,逃得了当下,逃不过一生。逃得了双腿,逃不过本心。
短暂的逃离,不是真逃离。融不进的别人的城市,终究安放不下那颗流浪的心。
那些看似五彩缤纷的城市,是由一层厚厚的地狱和一层薄薄的天堂组成。
我们,终究不是那些进入天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