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月佳节当歌此生此夜值此良宵,泥牛入海牛衣对泣灵犀一点吴牛喘月。
银汉无声转玉盘,不觉中秋节又到了。这天晚上放班后,可田和荒山一起到龙城广场万科里楼顶的露天花园赏月。他俩手里拿着单位发的柚子和月饼,过马路的时候,看到乞讨的一对老年夫妇在天桥上弹着琵琶,叮叮咚咚,那哀婉的曲调,催人心甘,他俩转手把柚子和月饼送给了那对卖唱的苦命人。
可田道:“哪怕是假乞丐也罢了,大过节的,沦落街头卖唱。”
荒山道:“也许有难言之隐。你没看那
老头子,须发皆白,满脸憔悴,眼神浑浊,弹琵琶的老太太倒是
硬朗。”
踏过草坪,上了旋转的楼梯,他俩登上了万科里的露天公园。月亮在天上明明地站着,一轮明月,普天同庆,几家飘零,几个流浪在外头呢。
荒山望着明月,突然黯自神伤。对月思人,他想起了去世多年的爷爷。
他向可田讲述了小时候放牛的情景。
那时,我家瓦屋后有几条田埂,屋前有个小水塘,塘边栽满了榆树、桑树。塘边有一望无际的稻田,又有一座山,虽不甚大,却青葱树木,堆满山上。塘边的水田自家有五亩多,每年耕种的时候,需要邻家的水牛帮忙犁田。前提是,周末的时候要帮邻居家放牛。这一放,足有七八年之久。
当隔壁主人牵出一条水牛来给我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害怕,摸了摸牛头,牛晃着脑袋,还和我眨巴眼睛呢。
爷爷指着门外道:“就在咱这大门过去两里之地,有个七星湖,湖边一带绿草肥美,可以把牛牵到那里放牧。湖边还有几十棵合抱的垂杨树,十分陰凉;牛要渴了,还可以在湖边上饮水。只有一条规劝:不准在湖里游泳,如果游泳发现,回来一顿毒打。”
每到周末,我就把牛赶到湖边吃草,坐在柳荫树下或看书,或者掏鸟窝,或者捉青蛙。弹指之间,过了六七年。
这天下午,我刚把牛赶到湖边。须臾,浓云密布,一阵大雨劈头盖脸砸过来,我没带蓑衣雨具之类,被淋得落汤
鸡般。转瞬,雨脚收了。天空的
黑云边上,镶著白云,渐渐散去,透出一派日光来,照耀得满湖通红。
湖边山上,青一块,紫一块,蓝一块,红一块,恍若五彩的宝石散落在绿林之间。雨洗尘凡,树枝尤其绿得可爱。七星湖里有半亩荷花,花苞上清水点点,荷叶上的水珠滚来滚去,晶莹剔透,淘气的蜻蜓立在荷花上,依稀看见荷叶底下的鲤鱼游来游去。我看得痴迷,竟然忘记爷爷的叮嘱,下水去抓鱼了。
这下可好,差点淹死在湖水里。岸上看着水浅,谁料下去后越来越深,狗刨似的爬不出来,幸好有路人经过,才把我打捞上来。爷爷当晚知道后,就不让我再放牛了……
可田问荒山:“你喜欢放牛吗?”
荒山道:“现在追忆,十分难忘。那段时间,有爷爷陪着,吃穿不愁,想来也是自由闲散的美好时光。”
可田也向荒山讲述了自己童年的放牛经历。
我的童年,除了上学,所有的时间都被牛绳和农活占领,没有自由,没有自己的空间,更不会畅想山的那边。成年后,所有痛苦不安的源头,大部分都归罪于童年的经历。
记忆中,五岁左右就开始放牛,一直放到十二岁。
家里买牛了。大约我五岁那年,在太山庙姑
父的帮助下,家里花了差不多六百块,买了一头母牛。那年头,五六百块,算是一笔大数目,隐约记得那时猪肉才二三块一斤。
这头母牛,出力太多,伤了身体,不会下牛崽,于是贱卖,我家才买的起。
那些年,机械化在农村十分罕见。耕田离不开牛,牛的价格自然居高不下。乡政府的空地上,每逢集市,还设有牲口市场,一时兴旺无比。
买母牛的过程中,
父母亲的吵
嘴,自然少不了。父母亲是天生的一对冤家,从我记事起,就一直争执不休。
牛买回来了,应该是头六岁的母牛。农村人,看牛的岁数,往往是掰开牛
嘴,数它的牙齿。这头牛牵回来,只记得父亲当时找了很多药方,给母牛温补身体,希望下崽。父亲砍伐一段竹竿,将熬好的药物装进去,朝牛的嘴巴里填灌。
后来,这头牛终于下崽了,父母亲异常高兴。那些年,生牛崽也不容易,把母牛牵到乡里的畜牧局兽医站授种。印象中,父亲早饭后拉着牛步行到乡政府,直到晚上天
黑才回来。
牛生崽的时候,恰逢冬天。牛棚很冷,怕牛冻着,父亲还烧了火盆,给牛熬了一锅粥暖胃。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小牛犊,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全家人都心生欣喜。
秋收之后,耕田种麦子,牛派上了大用场。每次耕田的时候,父亲在后面把犁,我在前面牵牛,母亲在犁过的田沟施肥。牵牛的我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有时候,回头看到吃力负重的牛,它眼里满是泪水,我不禁心痛,默默地为之感伤。还有些时候,牛似乎太累了,走着走着,瘫倒在地上,任你鞭子怎样抽打,就是不起。山区旱地,土地坚实,一头牛无法耕田,必须两头合力。那时候大伯家喂了不少牛,一到耕种季节,父亲都会向大伯家借来一头帮忙。等自家的地犁完之后,牛还是牵拉过去帮大伯家耕种。
有一年的秋收夜晚,夜色静谧而安详,我家却躁动不安。大伯将牛牵走了好几天不归还,家里急着用。我和父亲步行到大伯家牵牛,知道大伯自家的地早已耕种完毕,帮别人犁田。父亲很不高兴,因为那时,这头母牛已经怀崽,如果过度劳累,会流产。我们到了田地,夜深了,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庄稼地新繁的泥土清晰可见。母牛沉重地向前走,每走一步都是一声喘息。那块地还没耕完,我和父亲牵走了牛。只见牛的脖子上被绳套勒下了深深的槽,血肉模糊。我不忍再看,牵拉着牛回去。
看到别人放牛,我觉得很有趣。拉过来之后,被牛狠狠地顶了一下,连惊带吓软倒在地。家里买牛后,空闲的下午,我都被绑在了牛的身上。从春草生到秋草枯,只要空闲,我都被牛绳死死地捆绑着。
有草的季节,早上和下午都要去放牛。早上我贪睡,几乎不放牛,父亲去。可是,忙得时候,我必须去放牛。我在床上被强拉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早上放牛,心里数秒,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和煎熬。
到了下午,无论是酷暑严冬,我都要为牛服务。春夏秋下午拉牛出去,冬天就守在家里喂牛,没有一丝闲暇和乡村里的小伙伴厮混。
看着小伙伴在屋外开心地玩耍,我急着出去,铡草喂牛的时候,手慌,还把母亲的手指铡断了一截,每每想起,都心如刀绞。
夏末秋初的下午,小伙伴们到山上采李子,我私自跟着跑了。晚上兴高采烈地扛着半袋野李回来,原以为会被表扬,谁知迎接我的是母亲的一顿恶毒的臭骂和厮打。我的潜逃,导致牛饿着肚子到了夜幕降临。母亲当时怒火中烧,扬言要把我采摘的李子倒进猪圈。
还有一回,我和伙伴们到山上挖山姜,美美地挖到了傍晚,回来耽误了放牛,又是一顿臭骂。
上初中后,住校了。只有周末回来,放牛的次数也少了。放牛的重担落在弟弟和妹妹的身上,弟弟和妹妹也反感放牛。记得他们两人因放牛,多次推诿吵架。有一次,他们两个人放牛玩忽职守,牛跑到邻居家的红薯地里,将一片红薯吃个
精光。晚上回家后,被母亲打骂个半死。
放牛的时候,我喜欢下雨天。因为雨,父亲会放下手头的工作,到山坡上接替我的放牛。
放牛的时候,单纯地看牛,很无趣。有时走神,牛啃吃了庄稼,不免又是被母亲一顿打骂。
牛和人一样,会生病。那年,牛的眼睛里满是蠕动的长虫。我去看时,浑身都起了
鸡皮疙瘩。还有一段时间,牛身上的毛一块块地掉。父亲不知道从哪里讨来的机油,往上面涂抹。牛有时听话,有时讨人厌。最讨人厌的莫过于偷吃庄稼,趁着你不观望它的时候,偷偷摸摸地跑过去把地里的小麦或者玉米吃几棵,免不了主家的投诉责骂。
追忆放牛的那段往事,苦涩多于酸甜。我童年金色的年华,就被一根根冷冰冰的牛绳给锁住,没有光彩和温度,没有欢喜和快乐,只有桎梏,只有追忆时的锥心酸楚。苦难灼干了我童年的眼泪,太多的逆流让我从小对人生就充满了幻灭之感。
荒山道:“过去了,忘了吧!作为有感情的人类来说,送别历来不是一件有趣好玩的事,这一刻倾注了太多的惆怅、伤感、依
恋、无奈等离愁别绪。我的父母、和挚爱的爷爷去世多年,你家的牛也早卖了,你的父亲和妹妹也走了,人这一辈子,相聚和离别总是在不断上演。而离别后的日子里,多少泪流满面,多少牵肠挂肚,无以言说,又成了一个人的寂寞。生活总是捉摸不定,你需要时,无影无踪;不需要时,遍地都是。”
可田也不想过多追忆过往,对荒山道:“闲话少说,看月,你看月亮多么明亮!”
&e【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➒⁹⒍➒xs.net】msp;是啊!皓月当空,此生此夜不长好,今年明月此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