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医院,李洋依然沉睡。给他擦手,却发现他瘦了。戒指的环空空的,很容易掉下来。我摘了下来,搁在他的床头,是怕突然醒过来,会担心、着急和多想。
护士跟我说有人来看过李洋。我才看见他的床头,有一束新鲜的花,是向日葵。能送向日葵给他的,一定不是普通人吧。护士说是个女人。不知为何,我立刻想到的就是蒋欣。打开手机,她的号码还在。给她发了消息,邀请她来照顾李洋。她却没有回应。
傍晚,她再次出现,在病房。
果然,蒋欣。
我和她在医院的小公园里坐了很久。
她说:“我来照顾李洋。”
我说:“好。”
她说:“那么,你呢?”
我?我当然要去面对豺狼虎豹。
&em(言情小说网:www.⁶⁹⁶⁹xs. cC)sp; 走在夏季溽热的黄昏,空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风。阵雨要来了,闷闷的,蝇子在低空中扑闪。
回新房子,打开密码箱,里面有不少现金,还有一张海外银行的卡和一把装在
精致盒子里的手枪。
蒋欣离开Y城后就去非洲,帮助拓展海外事务,同时兼职李洋的幕后助理的工作,掌管着他所有的银行账户来往数据。李洋曾对她说过,如果他出了事,她就要替我做事。
李洋有给我留了一张纸条:“任何时刻,我与你同在。”看到纸条,我潸然泪下。他的意思,是指即便他离开,死去,他都会帮我安排我的余生。
可是,李洋,你知道我要怎样的余生?我又怎能轻易地要你给的余生?
一周后,我把钱直接汇给陆大宁的儿子。我不想见陆大宁的家人。我害怕被死亡的痛苦笼罩的那一张脸。陆大宁的儿子发来消息感谢我时,我心里毛了一下。这个没有隐私的时代,人人掩耳盗铃。个人的私密信息,那么轻易被人索得和窥探。我没有回他。
他发了很多信息来,说了很多感谢的话。我最后还是回了一条给他:“好好读书,别回来了。”他发来长串消息。我没有再复他。
问心无愧了……我把银行卡放进保险箱,关上。
门铃声响起。
我没有开。这个不安全的世界。站在窗户边,外面下着巨大的雨,玻璃窗户上是薄薄的水帘。雨里那边是闪烁的灯光,遥远而不定。我想抽一支烟,可是……找不到烟。只有望着窗外。
手机的铃声响起。我没有去看。一种执拗的纠缠,必然是打扰。
我有点累。不。是很累。
当李洋成为我坚强的后盾,当我突然自己可以躲在他如秃鹫般巨大的羽翼之下,我的内心有一种失去战斗动力的颓然。
这个世界,窗外大雨如盆临。我们无处可躲。灵魂唯有躲在身体里,才得保全。我从酒柜里取了一支红酒,喝完所有,也醉成一只虾米,蜷在沙发上。我有打电话给祝晓棠。
我问祝晓棠:“为什么我那么难过?”
她在电话那端沉默。
我哭着诉说:“我曾以为我终有一日,可以逃离,逃离出李洋的世界。无论以怎样的形式,可是,我发现根本无法。他替我安排的所有,不是我所想要。特别在他病着的日子,我渐渐看到更多的自己。人活着,不应该让自己成为自己吗?我失去了你,也失去了自己。你,是我很重要的部分。爱,是一切的源动力。无论我是走着,跪着,奔跑着,我都是为了未来某日,可以幸福地活着。可是,没有你的时光,幸福永远失去核心。未来和末日,有多大区别?”
我清楚记得自己哭得大声,空旷的房子里,回荡我的哭声。
我抑制得太深太久的灵魂,终于出窍。
棠说:“来开门吧。”
我开门,按响门铃的,竟是她。
关了门,我便一把抱她在胸口。悲伤的空气,像无处不在的潮湿,在我的心肺之间徘徊。
我说:“我会死在你的手里。”
她看着我,不说话,只是眼眶潮湿。
我问:“你爱我吗?”
祝晓棠点头。
“你确定吗?”
祝晓棠点头。
“我爱你吗?”
祝晓棠点头。
我长叹,眼泪在眼眶中泛滥。我说:“我真想说,我不爱你。”
晓棠抱紧我,把头埋在我的胸口。眼泪一滴一滴打湿我的胸口,我低头去吻她的眼。她难过地哭。
“我为你流了多少眼泪,你怎么会知道?”
是啊。我的眼泪,从不轻易在他人面前流淌。眼泪,对很多女人来说,是武器。但不是我。眼泪,对我来说,是示弱。所以,我不会。可是,她是一个例外。
我从未想象过生命中会出现一个比叶绿红更能让我流泪的女人。
除了爱,还有什么能穿过我坚
硬外壳的心脏,直抵灵魂的深处,去触动柔软的内核?
她从口袋里不知掏出什么,放在手心里,呈现在我的面前。醉眼朦胧,但我清楚看到,是一颗纽扣——是一颗曾被我扯下的纽扣,在巴顿我的办公室的沙发上——此刻,它竟安然地躺着,静默地无声陈述。
她说:“你的办公室一直保留着原来的模样。我在沙发下,找到这一颗。我一直藏着……我以为你不再爱我,不再爱我这具并不单属于你的身体……”
我紧紧地抱她——这不单属于我的身体。
她说:“但这心,只是你的。我无法假装爱别人,也无法假装不爱你。”
我搂紧她,落泪。
她抚我的背。
没有做爱。那个疯
乱的雨夜,我们没有做爱。只是相拥。我在越渐沉重的脑袋下,安然地睡了一夜……
醒来,祝晓棠已离开,只是留了早饭。我突然就想躲在这个房子里,等她下班,从此像两个私奔的人,可以有属于我们的世界。
可是,不能。
蒋欣给我打电话,蒋志致突然到访医院。我几乎冲出家门,踩紧油门就上医院。我站在门口,看着蒋志致一个人站在李洋的床边。他过于沉溺于那个只有他和他的世界,以至于我的到来,也引不起他的任何反应。
他摸着他又戴上的婚戒,一圈又一圈,说:“老弟,我一直认为你们前途无量,一定会辉煌腾达。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你们千转百回,大费周章,付出惨重的代价,原来都是为我蒋某在辛苦奔波。蒋某实在感谢老弟你。”
他顿了顿,抬头,又说:“他日,蒋某事成,一定当面感谢老弟你。至于周青……”他坐到病床上,拍了拍李洋的手背,说,“至于周青,你也尽可放心。没有老弟你,她一样活得快乐潇洒。你知道的,她的心里,从来都只有祝晓棠。据我所知,昨晚祝晓棠到你们的婚房,和周青共度漫漫长夜……”
他又站起来,演戏似的,说:“当然,作为……祝晓棠的旧相好,我也安慰你这个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个女人能搞出什么来呢?不过是……”
接下去的话,恐怕不堪入耳!我在门外叫了一声:“蒋总,来看李洋,也不事先告诉我。让我好有个招待。”
他一怔,回头看着我,说:“周总,你客气了。我这样的级别,已无需劳师动众。”
他继续弯腰拍了拍李洋的手,说:“老弟,你要挺住!”
我说:“蒋总,谢谢你来看望李洋。等他好了,一定会登门拜谢。”
蒋志致收了手,说:“我已经吩咐黄经理,把那栋别墅留出,作为我的办公地。费用从公司转。”他一笑,说:“所以,我会等老弟——你的!”
蒋志致再看了一眼李洋,轻轻“哼”了一声,一脸得意。我不知道人们的得意,为何非要是建立在别人的苦痛之上。所谓我们追求的不是幸福,是比别人幸福。所谓追求的不是成功,是比别人成功。
等蒋志致走,我帮李洋抚了抚手,看见他的戒指又套了上去。恐怕是蒋欣的所为。戴着就戴着吧。
“有风来过,所以波动。”我对李洋说,片刻我又说,“有些固执,你比我懂。”
我无法向一个躺在病床上的人撒谎。我的心,在昨晚这个雨夜,出卖了所有。所以,李洋如你所知。爱对我来说,是致命的伤,而不是简单的病。
我找来蒋欣,告诉他蒋志致显然开始按捺不住,接下去会有更多动作。所以,马上联系国外的医院,送李洋去国外治疗,至少生命会有保障。蒋欣去办。
我握住李洋的手,说:“不是抛弃,是为了不放弃。我希望你活着,然后一切才有希望,包括我要生一个小未来……”
我感觉到李洋似乎有握一下我的手,但我细看,没有。
呵,我的错觉。
我把脸埋在他的手心,我必须如实地告诉他:“昨晚,我和祝晓棠在一起,只是拥抱。就像有时,你也只是要我的一个拥抱一样。我该如何向你说明白我的心。在红尘俗世里轮回,百转千回。我到底要漂向何处?如果你醒着,一定会笑话我。连自己的方向都没有,有什么资格谈未来。李洋,我能把未来交到别人手里吗,哪怕是你?我得自己去走。”
我落泪,泪水打湿他的手心。
谁都不是我的依靠,包括你——李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