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咪咪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在看到安安妈烧安安的衣服玩具时,她就在想安安这个“人”在死后去了哪里?在她的一再追问下,平平多多少少告诉了一些她解剖安安的事,她惊呆了。她大概知道解剖的意思,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安安捆住那只蛤蟆,问她要小刀的那次。她常常在课上走神,把安安想成了那只捆住手脚的蛤蟆,以至于老师批评她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的成绩也越来越拿不出手。
咪咪升入四年级,班主任不再是之前批评她和赵雅静的那个白老师。新班主任姓李,她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没几年,和这所子弟小学的大部分老师不同,还抱有对教育事业的热情与干劲。虽然没有教过牛牛,但目睹过牛牛的“辉煌事迹”。
李老师把咪咪叫到办公室。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又
黑又瘦,穿着肥大的洗不出颜色的校服(那是牛牛穿剩下的),头发短短的,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完全看不出是个小姑娘。
李老师摇头叹气,说一样的
父母一样的家庭,张旸那么优秀,张旸的妹妹怎么能这么差!咪咪低头不说话。她打电话找来张明(子弟学校的好处,叫家长十分方便),把最近咪咪的表现和张明说了。还说四年级是个分水岭,尤其对女孩子,教育不仅在学校,做家长的也得上点儿心。
张明意外,虽然咪咪不优秀,可在学校一直很乖从没被叫过家长。以前他来学校,因为牛牛的缘故,从来都是被人敬着的,这次被这么年轻的女老师数落,脸上还有点挂不住。他只能一个劲地点头称是,说回家一定好好教育。他还没有婆妈到要和一个年轻女老师去解释他离婚了、这孩子判给她妈应该让她妈负责啥的。但他开始想起了杨柳,杨柳不能什么都不管!
放学送咪咪回家,时间紧张他什么都没说。晚上加完班张明疲惫地回家,咪咪一直怯怯地偷看他,他也没打算责备她,就洗洗直接躺上了床。谁知咪咪站到了床边。
“啥事?”张明是真累了。
“爸,学校让交书本费。”
“我知道了,再等等。”张明想明天得给杨柳单位打个电话,咪咪的生活费不能一直这么拖着,他不提她就不给了?
“书本费是一开学就让交的,还有,还有要交班费。”咪咪小声说。
“那今天在学校怎么不说!”张明腾地一下坐起。
“我……我…….”咪咪往后跳了一步。
张明是生气了,但他的气不是生咪咪的,刚才那句话也不是冲咪咪说的。他气那个年轻女老师,今天在学校训他半天也没提交钱的事,没准还一直看他笑话。更气杨柳,生活费不给、孩子更是不管,这妈当得也太省事了!明天一定要给她打电话!
咪咪还愣在床边,不知道
爸爸的意思这钱给还是不给。
“爸——”
“去找你妈要去!法院把你判给她!她就得管钱管养!”张明烦到极点,心里想的话直接脱口而出,说完一翻身拿被子蒙了头。
深夜,咪咪躺在里屋上铺睁着眼睛,手里把玩着那把小刀。她早已不是那个一遇事就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了,她在想办法。可是脑子里一团
乱麻,一会儿是刚才
爸爸说的话,一会儿又想到安安的解剖。咪咪叹口气,默默打开那把小刀在自己腿上划了一刀,然后熟练地抖开手绢压在伤口上。随着痛感的传来,咪咪渐渐头脑清明,她想了一会儿闭上眼睛。
第二天张明送咪咪上学,
父女俩都没说话。中午两个人在食堂吃饭,咪咪很平静地对张明说,下午放学后她去找她妈要钱,然后就住她妈家了。张明看着咪咪,说也好。他拿了点钱给咪咪,让她坐公交车去。其实张明很后悔昨晚冲咪咪吼的话,他是大人,再苦再累也得挺着,不该把孩子搅进来。
下午放学后,咪咪步行去姥姥家。姥姥家在厂区和她爸家之间,不远不近,她走路的话用不了一个小时。爸妈离婚后,他们只去过一次。她妈就在姥姥家的院子里,一间又
黑又潮的小南屋,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她走进姥姥家的院子,院子挺大,还有另外几家住户。她径直去了小南屋,门上上了锁。咪咪想了一会儿,走进姥姥的屋子。
姥姥家是北屋,姥爷不在家还在上班。看姥姥半靠在床边,两个人都愣住了。咪咪没想到姥姥居然这么老了,原来老太太自出院后就已半身不遂、行动不便。姥姥看着眼前这个黑黑的假小子,半天才认出是咪咪,赶紧问出啥事了。
咪咪说没事,就是学校让交钱,她妈不在。姥姥说她妈现在住单位宿舍,一礼拜才回来一次。老太太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手绢包,打开拿出几张钱塞到咪咪手里,让她收好明天交老师。然后老太太又费力地从床头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纸包,搁在腿上打开,是桃酥。
一定是别人来看姥姥时送的。姥姥让咪咪吃,咪咪拿起一块桃酥递到姥姥
嘴跟前,姥姥摇头让咪咪吃,咪咪不理,
硬往她
嘴里塞。姥姥笑了接过桃酥,小口吃起来,咪咪也笑了,又拿了一块也吃起来,一老一小对坐吃桃酥。
&(言情小说网:www.♋♋xs.ⓒⓒ)emsp;吃完,咪咪站起来说,她该回去了,要不她爸该等急了。然后又装作随意地说,她差点忘了,她妈说给她买了一双鞋,让她一块儿带回去。老太太从抽屉里找出小南屋的钥匙交给她。咪咪装进口袋直接出了院子,开始在街上闲逛。
已经是秋天了,树叶飘飘荡荡落在地上,有些萧瑟。看着匆忙往家赶的人们,咪咪裹紧了衣服。天黑后,她悄悄溜回院子,看到姥姥那屋灯还亮着,她退出来继续逛荡。一直走到没劲了,她又偷偷溜回院子,姥姥屋灯灭了。
咪咪悄无声息地走到小南屋,开锁进了屋。开灯,小屋被杨柳搬回来的家具塞得满满的,一股带着灰尘味的潮气扑鼻而来。咪咪又累又饿,直接脱鞋上床、关灯睡觉。第二天一早,她就锁门走了,还是步行去学校。
张明晚上回家,牛牛问,咪咪怎么没回家,张明告诉他,咪咪被杨柳接走了,牛牛没有再说话。第二天上午,工作间隙,张明特意跑到学校,看到咪咪在上课,又去找了小李老师,李老师说咪咪已经把钱交了,张明放心了。
他回到车间,路过办公室时犹豫了一下,想到给杨柳打电话没准又要吵架,既然她都给咪咪钱了,应该没问题了,就没打电话。
中午带咪咪在食堂吃饭,张明发现咪咪的饭量大了。张明首先想到的是一定是杨柳懒得给咪咪做米饭,她又饿肚子了。于是他又去给咪咪多打了份饭菜。下午放学,咪咪如法炮制,在街上闲逛到姥姥屋里灯灭,再潜入小南屋睡觉。就这样,咪咪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过了好几天。
这一天,张明又被叫到学校。李老师告诉他,咪咪现在上课
精神集中了,成绩也上来点儿。首先她要感谢家长的配合,看来学校家里两头抓还是有效的,但是,咪咪现在有别的问题,就是作业不写也不交,希望家长不要放松还是要再督促一下。
从学校出来,张明就直奔车间办公室,他给杨柳单位打电话。
“咪咪跟你过好多了,刚才她们班主任还表扬了她,可又说她现在不写作业也不交作业,这不行!你还是得多操点儿心,别放松。”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话:
“你说啥?咪咪不是一直跟着你过?”杨柳急了,张明懵了。
在电话里,张明把这几天的事说个大概,现在轮到杨柳懵了,他们两个都想不通咪咪到底住哪了。
这天晚上,咪咪正在小南屋睡觉。突然,灯亮,被子掀起,一根
鸡毛掸子“啪、啪”落在她屁股上。咪咪疼得弹起来嗷嗷
乱叫,等她看清是杨柳,她不叫了,只把被子紧紧裹住趴在床上。杨柳手拿
鸡毛掸子,看咪咪跳起来,愣了一下,眼前这个又黑又瘦头发短短的小子是谁?她差点以为揍错了、揍了别人家的孩子,这一愣怔的工夫,咪咪就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实。杨柳去拽被子怎么也拽不开,又是一股火起。她举起鸡毛掸子,照着被子直接抽打,边打边骂:
“长能耐了!你个死孩子!”
“都敢问你姥姥要钱了!还敢背着我要!”
“长能耐了!还敢问你姥姥骗我的钥匙!你个死孩子!”
“长能耐了!你是不是敢趁我不在,把我房子卖了!”
……
咪咪不出声,蒙着被子听。听着她妈的这一番“总结”,竟生出一种“成就感”,她也觉得自己挺有能耐的。
星期天,张明请假。他和牛牛在家等着杨柳带咪咪来。
这是张明搬家后,杨柳第一次来。杨柳很意外,没想到房间被张明拾掇得这么干净敞亮,再想想自己的小南屋,心里不太舒服。但是看到牛牛也在,脸上立刻有了笑意。她走到牛牛面前,刚伸手要摸,牛牛躲开了。
四个人围坐在小桌前,咪咪刚坐下,立即弹跳起来。张明皱眉,说:
“你打她了?”
牛牛生气地看着杨柳。
“她背着我去骗钱骗钥匙,我还不能打她?”
“咪咪没有骗钱!她和姥姥说的是实话,钱也交了老师。”牛牛说,咪咪已经把事情原委告诉了他,他又告诉了他爸。
“那钥匙总是骗的吧?还敢两头撒谎,跟她姥姥说住你这儿,跟你说住我那儿。”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咪咪低头站在一边。
“还不是被你们逼的!一个不管她!一个又和她说那种话!”牛牛恨恨地说,一想到咪咪每晚在外面熬时间,晚上独自睡小黑屋,他就觉得心痛得像火烧。
张明杨柳都低下了头。
“我那儿根本没条件!我自己都住不了!”杨柳抱怨。
“要不咪咪还是跟我过,你只要按时给生活费就行。”张明对杨柳说,其实那天说了那话之后,他一直后悔。得知真相后,更是愧疚。
“行,我同意!”杨柳接话。
“我不同意!”咪咪在一边突然开口。
其余三人同时惊讶地看向她。
“法院把我判给谁!我就跟谁过!”咪咪坚定地说。
咪咪这话简直就像是打向父母的两记耳光。对于张明,那晚他冲咪咪吼过“法院把你判给你妈,问你妈要钱去”。对于杨柳,法院把咪咪判给她抚养,可她一天也没养过。
长久的沉默。
最后,因为咪咪的坚持,杨柳把她带回了自己家。她一肚子气,到家后立即给咪咪定下三条规矩:“想跟我过,可以。”
“第一,不准跟姥爷姥姥要钱,给他们添麻烦!”
“第二,把头发留长不准再剪这么短,不男不女像什么样子!”
“第三,我可不能保证天天回家,你得自己照顾自己!”
咪咪都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