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咪也没闲着,夏天对她来说,是最舒服的季节。不用担心挨冻,也不会总觉得饿。小南屋不再
阴冷了,可也没有咪咪期待的凉爽。南屋被太阳晒一天,积蓄了一冬天的潮气蒸腾出来,又因为位置处于把角,没有窗户,也就别指望有穿堂风。从中午开始,小屋就成了蒸笼。不开门,闷热难耐,开门,外面暑气立刻涌入屋里。不得已,咪咪背了书包装了几本书去外面溜达。
很快,她就找到一个凉快地方。在姥姥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家露天游泳场。里面不光有普通的游泳池,今年夏天还架起一个巨大的水上滑梯。每当有人从滑梯上面滑下,都会激起很大的水花,随着水花四溅,还会冲带起一阵凉风。滑梯不远处就是围着游泳场的铁栅栏,铁栅栏外是一层矮灌木。
咪咪就坐在铁栅栏与矮灌木的夹缝里看书,水边本就凉快,每次随着里面滑梯上传来一阵快乐的尖叫声,她在外面就会感受到一股清爽的凉风。偶尔有几个大胖子滑下,她甚至都感觉到有清凉水花溅到了身上。
一天,咪咪照旧坐那儿看书,突然身后传来声音:
“小姑娘!小姑娘!”
咪咪看得正入神,吓得差点扔了手里的书,回头一看,铁栅栏里面站着几个穿泳衣泳
裤的青年男女,一个小伙子正朝她招手。咪咪站起来望着那个小伙子。
“小姑娘,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跑个腿。”
咪咪点头。
那几个人立即凑到栅栏前,叽叽喳喳地说:
“我要个奶油冰棍!”
“我也要一个。”
“我要小豆冰棍。”
“我要桔子汁。”
……
刚才叫她的那个小伙子从栅栏里递给她一张20元的钞票,咪咪从书包里找出纸笔,把他们要的东西挨个记下来,去了游泳场对面的小卖部。过了一会儿她回来,手里拎着一袋东西,她把袋子递到栅栏里面,还有找的2块零钱。里面那群人高兴地分东西,那个小伙子大方地说:
“你拿着吧,大热天的,谢谢啦!小姑娘!”
咪咪胳膊伸向栅栏里,手中还捏着2块钱,呆立在那儿。这就挣到钱了?这也太简单了吧?望着跑远的那几个人,又看看左右,没人,她把2块钱装进
裤子口袋。
其实游泳场里也有小卖部,但是品种比较单一,只有面包汽水和冰棍,而且挺贵,价格是外面的两倍多。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更多次,天越热越有。有时候,给她的钱买完东西正好,没有找零,人家觉得不好意思,她也觉得没啥。对咪咪来说,这已经是天上掉馅饼,还掉了一次又一次。咪咪把这些天挣的钱,去小卖部换成整钱,居然有30多块!这对咪咪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她不敢把钱装在身上,也不敢放在家里,怕被她妈发现又挨顿揍。思前想后,她把钱夹在叶家书柜最下层一本没人看的童话书里。
咪咪又开始异想天开,这才几天工夫就能挣三十块,暑假还有一个半月,开学之前还不挣个几百?随后的日子,咪咪是以上班的心情跑那儿看书。这天咪咪又背着书包兴冲冲地赶过去,挤到灌木丛里,她傻眼了。
在她常坐的地方,坐着两个男孩儿。他们面朝游泳场,两手抓着铁栏杆,眼巴巴地等着,一看就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咪咪有点不高兴,居然有人要分她的馅饼!俩男孩儿听到身后有动静,同时回头看。看到咪咪,立即目露凶光。咪咪和他们对视一会儿,败下阵来,默默坐到了几米远的一侧。她还是背对着游泳场,从书包里拿出本书看,狄更斯的《雾都孤儿》。
临近正午,天越来越热。游泳的人基本都走了,旁边的俩男孩儿热得直吐
舌头。他们看一眼咪咪,正一动不动地看书,不像是装装样子。她好像都不觉得热,莫非她(言情小说网:www.₆₉₆₉xs.cC)那边凉快?俩男孩又热又饿,终于受不了回家去了。对他们来说,当然是开着电风扇吃着西瓜的家里凉爽宜人,可对咪咪来说,这儿有水有风有
阴凉,已经比闷热如蒸笼的小南屋舒服了太多。况且还有书看,现在的咪咪早随着可怜的奥利佛流浪在英国伦敦,对他的身世和遭遇充满同情。什么热啊、饿啊,完全没有感觉。咪咪这一看,就看到下午。直到背后传来声音。
“小姑娘!小姑娘!”
咪咪从书里抬起头,闭眼适应了一会儿。知道又来跑腿的活了。她接过栅栏里递出的钱,跑向小卖部。旁边那小哥俩中午在家吃饱喝足、吹够风扇,又跑来坐班。他们眼睁睁看着里面穿泳衣泳裤的人拿着钱经过他俩,走到咪咪那边,把钱放心地交给她,她就跑远了。难道我们俩长得那么不诚信?
这一下午咪咪跑了三四躺,好不容易在她买东西不在的时候,过来一个女人,还领着个几岁的小孩儿,她看看这哥俩,面露犹豫。哥俩眼巴巴地看着,恨不得把脑袋挤进栅栏里表下忠心,我们绝不会拿钱跑了不回来的。好在那个小男孩儿更急,抱着他妈的腿一个劲晃,“我要吃嘛!我要吃嘛!”女人勉强把钱递给他们,告诉要买的东西。俩人兴奋地跑向小卖部。等他们回来,把吃的交给女人,沮丧透了,才得了两块钱。
俩人坐那儿看着咪咪,再没羡慕妒忌,只有不解。前两天,他们俩在小卖部买冰棍,看到咪咪一趟一趟乐此不疲地跑来买东西,两人问老板怎么回事。老板说是给对面游泳场里跑腿的,两人立即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买卖,一定能挣不少,要不大热天的,谁受这罪?
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游泳的人少了,再没人找他们跑腿。哥俩怔怔地坐那儿看咪咪,咪咪仍旧坐旁边看书,姿势都没变过。这家伙是怪胎?一天没见她吃喝,她不渴不饿?再瞧瞧他们自己,这一下午给自己买冰棍的次数比给人跑腿还多,钱没挣上,倒搭进去不少。
第二天,咪咪还去那儿看书,呆了一天,没见到那两个和她抢地盘的男孩儿。咪咪莫名其妙,他们突然地来,又突然地不来。
虽然手头有了些钱,但咪咪没有
乱花,除去买了米和蔬菜,她把钱都收好藏在叶家书柜里。其实这个暑假,她也没少吃冰棍、喝汽水。因为不是每个人都会给钱,还有些人会多买个冰棍或汽水给她,所以她出来只带一包书和一张
嘴。
杨柳偶尔回家,发现厨房里一直有米有菜,而且晾衣绳上搭着几件新款的背心内裤,她问咪咪这些东西哪儿来的,如她所料咪咪啥都不肯说。这死孩子,胆子贼大,别是学会偷钱了吧?等牛牛来时,她赶紧问牛牛,还悄悄说咪咪可能学会偷钱了。牛牛低头不语,他在想要不要把零露姐的事说出来,如果不说,咪咪就要被当作小偷了。
他想了一会儿,又问了咪咪的意思,最后把叶家母女的事告诉了杨柳。杨柳听了,第一反应是不太相信。这世上还会有这种好人?要是咪咪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倒是有可能,可咪咪这种成天耷拉个脸、跟哑巴似的古怪丫头能招人喜欢?杨柳用她自己的人生经验分析,一个啥也干不了的小破孩儿,人家凭啥给她买吃买穿的?
“平白无故给她个小孩儿买吃买穿的,怕是要图她啥吧?”杨柳想着不禁说出了心里话。
牛牛和咪咪听了,同时愤怒地盯着她。咪咪心想,我一无所有,除了一身随身携带的器官有什么可图的!牛牛也语带讥讽地说:
“也许人家看咪咪老是缺吃少穿的,以为她是个孤儿吧。”
杨柳被牛牛呛,还是
嘴硬说:
“你们小孩子家,能分清好人坏人?我得见见,要不我不放心。”
牛牛咪咪对视一眼,兄妹俩都不愿意杨柳去找叶零露。牛牛这个暑假除了学自行车,就是去叶家借书看书,还抽出些时间开始预习高一的课程,他不知道咪咪天天出去给人跑腿挣钱的事,俩人没怎么见面,见了面也没来得及说,牛牛以为所有东西都是零露姐给咪咪买的。
叶零露已经毕业分配进了医院,她刚参加工作、又有夜班,非常忙碌,在家的日子很少。咪咪去了几次都没见着,很想姐姐。一天下雨,零露下班回家,衣服几乎全部淋湿。叶母问她没带伞吗?零露说带了,可她骑车,不太会边骑车边打伞。咪咪在旁边听了,第二天就去商店买了件骑车专用的雨衣,她把雨衣留在叶家就走了。
晚上,零露下班回家,看到一件新的红色雨衣。听叶母说这是咪咪给她的,零露立即骑车去了咪咪的小屋。小屋的门大开着挂着一个竹门帘,屋里亮着灯,可以看到咪咪穿着
短裤背心坐在小板凳上正在洗脚,一手捧着本书,一手拿着个蒲扇摇着。零露挑帘进门,随即置身于一股闷热之中,不禁皱眉。
咪咪见是零露,高兴地站起来,站在了水盆里。
“别动,先洗脚。”零露说。
“姐姐,我不是洗脚。屋里太热,脚泡在冷水里能凉快点。”咪咪看着零露笑眯眯地说。
叶零露也搬个小板凳坐在咪咪旁边,拿过扇子给俩人一起扇着。
“那件雨衣是你买的吗?”
咪咪只笑不说话。
“你哪儿来的钱呢?咪咪。”
咪咪的笑容慢慢消失,嗫嚅道:“我挣的。”
零露看着咪咪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在说,说说吧,你怎么挣的?
咪咪把游泳场外给人跑腿的事讲了一遍,“那些人也不是都给钱,有的给我冰棍或者汽水,我就吃了喝了。”
零露边听边点头,觉得咪咪说的应该是真话。这个事她不知道该作何评价,如果是一次、两次,好像不应该要人家的钱物,但如果天天如此,大太阳底下跑来跑去、与人方便,得到劳动报酬,似乎也无可厚非。咪咪看零露脸色如常,就接着说:
“这两天不是下雨就是阴天,游泳场没人。等天晴了,我还去。”
看着咪咪兴奋的样子,零露无端想起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中的淘金者。淘金者一路忍饥挨饿、克服重重苦难,最终顽强地活下来,是文学史上挑战极限、热爱生命的一个光辉形象。可是他得救后对食物的极端迷
恋也令人咋舌。咪咪从小缺少关爱,零花钱更是没有的事,现在有钱从天上掉,她会不会像那个淘金者一样,陷入贪婪的无限索取中呢?
日后的事实证明零露的担忧纯属多余,虽然咪咪对于金钱一直向往,可既没那个脑子也没那个运气。天气转凉,咪咪就彻底“失业”了。成年后的咪咪,初涉职场,就果断拒绝新兴产业;投身股市,又成功避开所有涨停。一路走下去,简直就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也是后话了。
咪咪看着零露沉思的眼睛,她当然想不到此刻的零露正在为她以后的金钱观担心。
零露换个话题:“你不该花钱给我买东西。倒是我,应该送你礼物。你考上重点中学,我还没顾得上祝贺你呢。咪咪,你想要什么?”
零露搂过咪咪的肩膀,咪咪亲昵地趴在零露膝头,娇憨地说:
“我想不出,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