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看到的促销仅仅是开始,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除了某一天刮大风下大雨之外,那促销一直都在。这天我从外面回来,发现促销摊点已经撤走,留下一块空地和一堆如今只能靠想象才能出现的身影。那块地上的花砖在经历了三个月后变得发旧,那些清晰的花纹似乎被在此留下过脚印的人统统带走了。
已经到了七月份,明天又是小暑,这意味着我们将步入上蒸下煮的日子。苏州的暑期如何,我从未有过感受,老王曾告诉我说习惯了也就不闷不热了。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这种心静自然凉的道理是任何成年人都知道的。老王还说到了七月,就是另一个开始,因为在地球上有一种动物群将开始迁徙,它们是角马,在雨季和旱季之间奔波,在塞伦盖蒂和马塞马拉之间来往,而且年复一年。
生活的节奏总不会因为一次失落或者一次打击而停止,我每一天都在调节自己的生活,每一天都努力不去回想老王在看守所的事情,所以这几个月我过得还算平静。林校长每个周末都会邀请我参加他的私人晚宴,而我每次都盛情难却,我们的关系像自然规律一般停在了这里,在工作上我们是上下级,在生活中我们是朋友,除此之外,无论他还是我都没有过任何对超越目前关系的意图。
(言情小说网:www.⒍⒐➏➒xs.CC) 不过林校长不像我这么简单,他偶尔会以开玩笑的方式问我一些关于我和老王的故事,我知道他的潜台词其实是想问他和我有没有希望。对比,我从来都保持缄默,我不想破坏我们现在的关系,或者说对于我和林校长的未来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有一点是值得高兴的,在我这里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也从没有做出霸王
硬上弓的举动,他的行为被某种内在的力量控制着,这力量让我暂告安全,也让我保留住了对老王最后的承诺。
走到楼下,听到楼道里传来一阵笑声,仔细一听,是有人在打电话,那人一边讲电话一边用手敲击木制栏杆,还不时踱步。走到楼上一看才发现是朱老师。看到是我,他匆忙挂了电话,笑着向我迎来。那笑容我捉摸不透,因为我还停留在不可思议和措手不及的莫名之中。
“嗨……”他打招呼的方式有点牵强。我回复一个“嗨”并上前开门。“你?刚回来?”他又问。“中午咱别出去了,你看,我带了一些小酒小菜。”
我正要问他为什么到我这里以及请我吃饭时他又解释,“别多想,上次的事还没感谢过你,这次就当是弥补吧。”
我想回答上次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快四个月,其实我都忘了,但他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上次真的很感谢,除了说感谢我都想不出来能说什么别的。哦,希望你还没吃饭,因为我买的挺多,这大热天的,吃不了就只能扔掉了。”他说着指了指提在手里的袋子。
他是客人,我是主人,本是我招待他,但成了他款待我。我确实不好意思,又不知道该做什么。而所谓的小酒小菜其实挺丰盛,一瓶长城干红,一打青岛啤酒,不下十样菜品。饭间,我们没有任何特殊意义的对话,而且大部分都是他在说,要么是对洋酒和白酒的点评,要么是他家里收藏了许多龙舌兰或者杰克丹尼,要么就是他在酒后会做一些特别文艺的事,比如弹吉他,听披头士和布莱恩亚当斯密等等。我想调侃他喝完酒只会蹭别人家的马桶,然后狂吐不止。我忍住了,我清楚我的想法有多么无理取闹。
饭后他帮着我收拾了桌子上的狼藉,接着坐在床边像个孩子一样拨弄起了老王送给我的风铃。那音色平日听起来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如今听着如同琵琶行,所以我不由自主地感慨了一句“江州司马青衫湿”,他立即问我什么意思,我回答我只是在背台词而已。
我不知道他酒量就这样还是今天不在状态,总之他又一次醉了,有趣的是这一次又发生在我这里。所以,接下来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没有特别在乎,我一直在提醒自己那是他醉酒后的正常表现。
“跟你商量个事,我自己开了一个辅导中心,在吴江,离市区很远,但还算不错,目前有六十几个学生,开设的科目也很广泛。我准备在艺术培训这块扩展,但不管是我还是雇的几个老师都在这方面一无所知,可是艺术兴趣培训这几年很火,我想到了你,所以特别邀请你加入。”他说的很热情洋溢,也很自信满满,那样子就像是他觉得我听后巴不得求着他带我走,事实上,我没有这么想。
我的想法还停在之前,我觉得他在说酒话。所以我问:“你知道喝红酒加雪碧很流行吗?而且,我试过一次,但根本没有他们说的那么邪乎。”
他的脸色立刻变了,从火热变成铁青,从太阳耀瓣的刺眼变成航母夹板的暗淡。他看了我几秒钟,又重重咳嗽了几次,然后站起来背对我走向门口。我以为他会离开,结果他又转回来,“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换话题,但显然你对我的提议不感兴趣。”他用力在门后拍了一巴掌,那响声让我想起祖母去世的时候
父亲也曾在棺材盖上这样拍打过。“为什么?”他开始暴躁起来,脸色彻底变形扭曲,“我告诉你,唐老师,你一定以为我喝醉了,可是我没有,绝对没有。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做事,做我们的事业。”他怒吼完毕又开始温文尔雅起来,他走到我跟前,弯着腰,双手顶在膝盖上,“林校长的学校是不错,但你不能一辈子给他打工啊,你不是那种没有志向的,我看得出来。所以跟我一起吧,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做的很大,在上海,北京,在你老家西安,在全国开连锁学校。”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他打一辈子工了?”
“所以嘛,跟我走啊。”
“太突然了,我需要考虑之后才能给你答复。”我回答。
“可是谁都知道一般说这种话结果都是否定的。唐老师,别犹豫了,咱们一定能做大做强的。”他又开始着急起来。
“如果是这样,我更不能答应。你太着急,这样的老板是不会受到员工的信服和尊重的。说句你不爱听的,你得学学林校长。”
“可是,可是时间证明我已经有起色了,我的辅导机构已经在运作了,家长的反映也很好,我雇的那几位老师也没有不尊重我啊。”他没有头绪地辩解着。
“听着,朱老师,首先我没有诋毁你的意思,也没有否定你的能力,就你邀请我加入你这件事,目前是不可能的,这样回答你明白吗?”我自己说完后竟然觉得有些过分,因为我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沉默了一小会,又环视我房间一小会,然后特别正式地向我道别。走到门口他还夸赞那风铃的声音确实很悦耳。
他走后我也无聊地拨弄起了风铃,我不知道该用“此时无声胜有声”还是“同是天涯沦落人”来概括我现在的感受,我只知道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也明白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选择。
第二天,我把朱老师找我的事原原本本地叙述给了林校长,他只告诉我一句话,“如果没有留
恋的,那就试试吧。换个环境,换一群交往对象,适应了也就该说忘记了。记住,这世界上没有昨天。”
接下来的好几天,林校长一直都在刻意跟我保持距离,更叫我不解和心寒的是他还故意把工作重点交给秦老师。那是个不错的下午,晚饭后,天色还亮着,远处的小高层上倒映着绚烂的霞光,凉风为夏日送来一丝舒坦。我收起文件夹,关了电脑,约秦老师到楼下点了咖啡。
我没有肆意为这次对话设计开场白,也没有故作姿态装作我仅仅是在为同事情谊润色,我相信秦老师明白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她开口便问:“说吧?”
既然战友为我打开了一道口子,我何不把枪口支在口子上尽情释放弹夹的压力呢?我问了他关于林校长对我态度大转变的事,以及面对朱老师的邀请我该怎样选择,只是我在陈述中将朱老师换成了某人。
她抿了一口饮品,淡然一笑。“我想问,你当初跟林校长说那事的时候一定是想让他帮你拿主意的,对吧?”
“坦白讲,是有这方面的意思,但又不完全是。还有,还有别的考虑。”
“我不管你的别的考虑是什么,就拿那一条来说,换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做。”
“你是说故意冷落我,视我为空气?”我有点不明白。
“当然。哦,还没正式回答你的问题,作为同事,我没法告诉你该怎么做,作为朋友,我想说,既然是成年人,又何必再像小孩子一样,把自己塞进十万个为什么的世界?”
秦老师的回答到此为止,她没有为我拨云见日,反倒让我如坠云雾。我想起了大四毕业时,我和朋友去秦岭游玩,早上天气不太好,爬到顶峰,只看到一层云海。到了中午,云海慢慢退去,山间的丛林溪流才露出真面目。如果把这段回忆当成一个寓言,那么我得到的道理就是让时间去验证吧,如果某一次机会经得起时间的打磨,那就是转机,如果没有过时间这一关,那就是命运的注定,悲催的注定。
回到家,我无事可做。看着满目烦
乱的屋子,我迸出大扫除的念头。找出方便袋和皮手套,我开始忙碌。从卫生间到小厨房,从床头到门外,从玻璃镜子到床单被罩,所有在我看来不顺眼的都被我彻底焕然一新,快结束时,我走到窗台,准备将窗台沿上的
硬币擦一擦然后装进盒子,在那里,我看到一张名片,是朱老师的。拿着它,我犹豫了一阵,最终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第二天一早,我给林校长请了假,我要去趟吴江。